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人过来,噼噼啪啪将院门拍得山响。
雪雁开了门,见春纤独自站在外面,心中很是欢喜,但顾念着隔墙有耳,便冷笑道:“哎呦,原来是春纤大姑娘,你老人家一大早过来,有何指教?”一面说,一面朝她使了个眼色。
春纤自是明白她的用意,也冷笑道:“指教不敢,只是有空了,来瞧一瞧你和林姑娘。”
雪雁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丫头,竟然有脸回来,还要瞧姑娘,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春纤推她一把,冷冷道:“你不让我进,我偏要进,你当网馆还是之前的网馆,林姑娘还是之前的林姑娘吗?哼,我告诉你,没有老太太撑腰,你们姑娘什么都不是。”
两人一面对骂,一面推搡着进了院子,直到进了黛玉的闺房,方止住叫骂,相视笑了起来。
雪雁抿唇道:“春纤演戏真厉害,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你真背叛姑娘了呢。”
春纤道:“彼此彼此,雪雁姐姐也不弱。”言罢转身看着黛玉,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转了话题:“时间紧迫,奴婢长话短说,昨天奴婢去求宝二奶奶,果然如姑娘所料,宝二奶奶虽然厌烦奴婢,但看在奴婢爹娘的份上,还是允了奴婢所请,将奴婢安排进了浣衣房。”
黛玉吃惊道:“浣衣房?如今天冷,你可还吃得消?”
春纤憨厚一笑,摆手道:“一点活计,还难不倒奴婢,姑娘不必担心。姑娘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办了,只是表叔说,大约要等候几天,才能打听到确切消息。我怕姑娘着急,早上起来,就跟一起做事的仆妇说,要到网馆来炫耀,她们也无二话,必定是相信了我的话。”
黛玉拉住她,叹道:“实在难为你了,眼下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我只应承你,今后在我心里,你与雪雁绝无区别。”
春纤心中感动,微笑道:“多谢姑娘抬举,奴婢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只能应承姑娘,今后在奴婢心里,姑娘就是奴婢一生一世的主子,奴婢誓死追随姑娘。”
说了一会子话,因怕人怀疑,春纤不敢久留,临行前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笑盈盈地道:“这里有些糕点,是我让表叔买的,好在如今天冷,穿的衣服多,带一包也没人怀疑。姑娘且将就着用些,千万别饿着了。”言罢又叮嘱雪雁好好照看黛玉,方抬高声音,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雪雁叹道:“春纤真是个难得的,若是没有她,日子必定要难过好几倍。”说着打开纸包,向黛玉道:“昨儿个的粥清得像米汤,姑娘快用几块,垫垫肚子吧。”
黛玉点了点头,命她将王嬷嬷喊来,主仆三人就着凉沁的清水,各吃了几块糕点。
待填饱肚子,雪雁皱紧眉头,问道:“其实奴婢一直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让春纤去打探京里地位显赫、正直端方的王侯?姑娘打算做什么?”
黛玉道:“我们相依为命多年,我心里的想法,也不必瞒你。我被困在这里,想逃离出去,简直难于登天。我思量了几日,眼前唯一的法子,就是写状纸诉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雪雁大惊,瞪大眼睛道:“写状纸诉冤?姑娘这主意倒也不错,但是,贾府与京里的各大世家都有交情,宫中又有一个贵妃,且不说是否有人愿意出头,就是有,也未必斗得过。到时候,姑娘才真是举步维艰,贾家对付姑娘的手段,也必定会厉害百倍,到时候,姑娘……”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惶恐至极,再也无法接下去了。
黛玉一脸淡定自若,凝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想过?但是雪雁,你觉得以目前的形势,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雪雁张了张嘴,答不出来。
黛玉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方道:“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已是身在悬崖,别无选择了。贾府待我如此凉薄,我若不将真相捅出去,心里这口气,就算死了也难消。”
雪雁心中酸楚难言,想起这几日的遭遇,几乎落下泪来。
黛玉抬眸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字字地道:“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能遇上肯为我出头的人,是我的福分;倘若遇不上,我定要将贾家的所作所为编成话本,传遍京城。到时候,纵然贾家能只手遮天,只怕也难逃天下人悠悠之口。”
这番话说下来,神色淡淡,语气却坚定如斯,昭而显之,她已是拿定了主意,绝无更改的余地。
018 再起波澜()
薛宝钗自嫁进贾家以来,不但得了王夫人、贾母的欢心,还收获了梦寐以求的理家权利,格外春风得意。
自己如此风光八面,黛玉那边,却是日益落魄,一应大小事体都被自己掌控,如此天差地别,更是让宝钗做梦也要笑醒。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宝玉一心念着黛玉,有些痴傻,自从那日在网馆被黛玉数落一番,回来之后只管躺在床上,仿佛失了心窍一般。
薛宝钗心中虽然气恼,却情知此事急不得,打叠精神,越发体贴温婉,殷勤相待,相伴相依,一无避忌。
宝玉心事重重,念及黛玉,只觉得前事尽付东流,不免有些埋怨黛玉不知进退,为了一个名分,竟将自己也舍弃了。
伤感之际,见宝钗在旁相陪,不但没有怨言,反而分外温婉,不免有些感动。又想起从前自己与宝钗也是极亲近的,那年宝钗褪取香珠,自己偷觑到一弯玉臂,还曾暗想如此佳人,将来不知谁有福能娶到。
既然黛玉已是无望,眼前的宝钗却也是一等一的佳人,又贤良淑德,慢慢就将当日爱慕黛玉之心,渐渐移到宝钗身上来了。
宝钗素来最擅察言观色,见宝玉改了态度,心中大喜,态度越发温婉殷勤,终于引得宝玉心动,或于梳妆时代画双眉,或于书房里研墨拂笺,温柔缱绻,渐渐与寻常新婚夫妻无异。
后来凤姐儿命人将紫鹃送过来,说是黛玉打发出来的,因想起当初从宝玉处要了一个小红,特意送过来补缺的。
薛宝钗虽然不乐意,但无奈却不过凤姐的情面,加上宝玉见了紫鹃,也很是高兴,宝钗无法,只得将紫鹃安顿了,却暗地留了个心眼,让她与袭人同住,倘若引得两人相争,不但能使自己的地位更为牢固,也能在两人争闹时居中调停,显露自己身为当家少奶奶的大方稳重。
如此悠闲过了几日,荣国府的家事逐渐上手,只是没几天,却有人陆续上门来要账,薛宝钗这才知道,贾府的内囊早已经用尽,只剩下个空架子好看。
偏偏上下之人最爱面子,之前宝玉成亲,为了风光,在京城商铺各处赊欠了不少,粗略估计,也需一万五千两银子才能将窟窿填上。
薛宝钗很是发愁,自己的嫁妆自是不肯挪用的,庄子上的收成只能勉强应付日常开支,眼看年关将至,若是想不出法子,只怕日子难过。
前思后想了一番,薛宝钗终于拿定了主意,老太太执意要将黛玉留下,说是要好好照看,给她找户人家,自己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嫁寻常的官宦人家,黛玉本绰绰有余,但薛宝钗的本意,是要通过黛玉的婚事,收纳大笔聘礼来应急。别说官宦人家不一定拿得出,就算能拿,也是要做陪嫁送走的,自己一点好处都落不到。何况她心里一直恼恨黛玉,如何肯眼睁睁看着黛玉嫁进好人家享福?
所以,官宦人家不在她考虑之列,她只想在商户人家中挑选。
薛宝钗身为皇商之女,很是明白商户人家的想法,士农工商,无论多富有的商人,如果没有权贵依靠,地位简直一文不值。
商人惧怕权贵,也向往权贵。自己只需放出风声,自会有人找上门来。
对于商人来说,只要能与权贵攀上关系,花再多的钱也是甘之如饴。
薛宝钗命底下的人悄悄找来当地最伶俐的几个媒婆,分别先赏了银子,言明家里有一个寄居的官宦小姐,才色双绝,想嫁进富贵的商户人家,锦衣玉食过一辈子。
薛宝钗并不担心贾母那边会反对,连日来贾母的态度已经表明,对于黛玉,贾母已经明显冷落下来,丝毫没有过问黛玉的生死。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都知道贾府的姑娘出色,商户人家又最是富有,若是能成功牵红线,报酬一定无比丰厚。
几个媒婆拿了银子跑得飞快,挨家挨户打听,几乎把京城都翻了一遍,最终还真打听出几家想做亲的。
薛宝钗挑拣了一番,凡是富贵有与权贵人家有关系的,一律剔除了,最终选出一家自认为最合适的。
有一户姓朱的人家,生意做得很大,乃京城出了名的有钱人家。
朱老爷今年三十多岁,膝下两个儿子,家里做了好几样赚钱的生意,有酒楼有绸缎庄有当铺,且样样都规模不小,银子那叫一个多啊,简直是日进斗金。元配前些年病故了,续娶了一位,没两年也去了,如今银子不缺,儿子不少,就差一位主持中馈的夫人。
最巧的是,之前朱老爷向媒人发过话,寻常人家的女子都看不上眼,一心想娶个才貌双全、知书达理的官宦小姐,一来装点门面,二来也能与权贵们攀攀亲。只要姑娘样貌好、人品好,能善待前面的两个嫡子,一定会以重金下聘,至于嫁妆,却是无所谓。
在薛宝钗看来,这样的人家,简直跟自己期望的一模一样,至于黛玉嫁过去之后,是否能与朱老爷琴瑟和鸣,是否能当好继母,是否能与朱家的几位小妾和平相处,却是与己无关的。
薛宝钗打定了主意,立刻先将事情告诉王夫人,王夫人巴不得早点将黛玉嫁出去,自然没有异议,只是问了一句:“朱家打算出多少聘礼?”
薛宝钗笑意盈盈,回道:“朱家是大富大贵之户,朱老爷人也豪爽,说只要嫁过去的姑娘才貌出色,三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王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道:“三万两?那要多少嫁妆呢?”
薛宝钗道:“太太听了一定欢喜,朱老爷说,他一心只求世家小姐,嫁妆的事情不用太破费。到时候他们会提前办一份嫁妆,放在聘礼里,一起送过来,等小姐出嫁的时候,再送回去就行了,他绝不会计较。”
王夫人听了,不由大喜过望,眉开眼笑道:“如此说来,只要将这件事情办成了,我们就能白得三万两银子呢。”
薛宝钗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故意迟疑道:“看来太太是同意了,只是老太太那边却有些为难,也不知是否会应允。”
王夫人将手一摆,自信地道:“这是你多虑了,我在贾家呆了二三十年,老太太的心思,我能猜到一大半,老太太虽然嘴上不说,我却看得出老太太已经厌极林丫头,只是担心林丫头将受了委屈的事情宣扬出去,才将她扣在网馆,不让她回乡。如今你找了个商户人家,林丫头一嫁进去,高墙大院、门禁森严,就算她心中不满,也根本没地方诉冤,到头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无选择只能屈服了。啧啧,亏你想得出,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你的主意,也一定会同意的。”
薛宝钗听了,忙露出一脸笑容,喜滋滋地道:“太太说的是,儿媳愚笨,哪里有太太洞察人心的本事?”
王夫人越发得意,笑了一会儿,方道:“你也别奉承我了,夜长梦多,不如我们这就去老太太房里,将事情回了,早日定下来也好。”
薛宝钗巴不得,忙不迭点头应了,婆媳两又说了几句闲话,方谈笑着前往贾母的上房。
019 两相谋算()
及到了上房,婆媳两一起请安,贾母最近极喜薛宝钗,见她来了,忙笑道:“昨天我去看宝玉,见他精神很好,这都是你的功劳。”
薛宝钗心中喜悦,脸上微红,低着头不说话,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宝丫头旺夫,宝玉的病已经全好了呢。”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王夫人便道:“儿媳有要事禀报,请老太太先屏退左右。”
贾母听了,依言命身边的丫鬟退下,方问道:“什么事情要如此隐秘?”
王夫人看宝钗一眼,带笑道:“这事情老太太听了一定欢喜,之前老太太说要给林丫头寻户人家,儿媳与宝丫头很是留心,如今挑了户人家,请老太太示下。”说着,就将朱家的情况大略说了,最后道:“那朱老爷可是发了话,只要姑娘样貌好、有才情,一切都好商量呢。”
“商户人家?还是续弦?”贾母微微皱眉,有些不乐意,“我虽然不喜欢林丫头,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可是敏儿唯一的血脉,敏儿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会怪我的。不如还是等一等,没准儿能找一家妥当些的。”
王夫人忙道:“媳妇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但林丫头是个孤女,官宦人家讲究,多半不会让她进门,还不如选个商户人家,虽然低就了,却能一生富贵尊贵。之前林丫头不是说过誓不为妾吗?如今一进朱家就是当家奶奶,林丫头必定满意。何况朱家那般富贵,林丫头这一嫁过去,往后绫罗绸缎穿着,珠翠宝石戴着,伺候的仆妇不计其数,有享不完的福呢。”
薛宝钗低眉顺眼,也开口道:“还有另一个缘故,何况林妹妹身子弱,子嗣上难免艰难,倘若真嫁入官宦人家为正室,可怎么得了?还不如就选朱家,本就是有子嗣的,便是一时间生不出孩子,也没人说三道四。”
贾母听了两人的撺掇,脸上的神色略好看了一些,只是仍旧有些迟疑,皱眉道:“你们这话倒也有理,但让林丫头做继室,我还是有些不忍心。”
王夫人见她依旧踌躇,心中万分气恼,脸上却故作从容,眼珠一转张口就道:“老太太心疼林丫头,儿媳是知道的,但林丫头如今已经着魔了,哪里能明白老太太的心?老太太执意让她留在贾家,她不但没有感激之言,说不定还日日埋怨,这般冷眼相对,只会让老太太心烦,还不如早点将她嫁出去,让她终生有靠更好。”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其实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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