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同朱非真几人别过后,便带着赵狐与安璞玉离开,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来到宋家宫阳城,一切都同苏家仙灵境完全不同。赵狐好奇地东张西望着,之前的难受神情一扫而光。
“这里好热闹呀。”安璞玉瞪大眼睛四处瞧着:“如果在这里开家酒馆,生意一定很好。”
沈安忍不住笑起来,他将跟不上自己脚步的安璞玉抱起道:“半城繁华烟云贵,罗绮衣冠不知醉。”
“这是什么意思?”赵狐拽着沈安的衣袖抬头问道。
“琴仙宋家,视酒为低贱之物。也只有庸庸无为的凡夫俗子才会饮用。”沈安笑着解释道:“你看到那些衣着华贵之人了吗?他们通通都不喝酒。想在这里做生意,可真是想叉了。”
“不喝酒人生多没意思啊?”赵狐嫌弃道:“难怪苏长老退了宋家婚约,要我我也退。”
“我倒觉得,可能是宋家小姐看不上舅舅。”沈安哭笑不得,就苏无忧几年前在青楼里的“名望”,有哪家正经姑娘敢委身于他。
然而沈安很快想到不对,他敲了敲赵狐的脑袋道:“你怎么知道喝酒有意思?你偷喝过了?”
“我就是……尝尝嘛……”赵狐吐了吐舌头道:“安姨同意的。”
“喝酒误事,真想喝酒,等你再大点再说吧。”
“知道了知道了”赵狐拉着自己的两条小辫子捂住耳朵,随即转移话题道:“’半城繁华烟云贵’?为什么是半城呢?”
因为宋家只有半座城拿得出手。
沈安在腹诽道,然而他并不打算直接告诉赵狐答案。
“你看这里和仙灵境有哪里不一样?”沈安微笑问道。
“哪里不一样?”赵狐眨眨眼,四处观望道:“家家户户的房子都好高好大。”
“还有什么呢?”
“还有?大家穿得都很漂亮。”
安璞玉突然插口道:“这里一个乞丐都没有。”
这孩子心思好细腻,一点都不像六岁的孩子。沈安微微吃惊,继续解释道:“没错,这里没有乞丐,甚至连一个衣着不整之人都找不出来。因为贫穷寒苦之人,被赶到下城区生活了。”
“怎么这样!”赵狐皱眉道:“是因为问道大会吗?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十年一度的盛会,总要把最好看的一面展现出来。”
不,沈安心想,是因为宋家喜欢“干净”。
——没有什么,比把垃圾丢到看不见的地方,更加“眼不见心为净”的了。
“安哥,我想看看下城区。”安璞玉突然说道。
沈安眼睑低垂看着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总能让自己觉得意外——他居然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他们想要看下城区的理由可能并不一样。
前世“鬼瘟”在马家爆发之后,平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妖族入侵,连鬼域也来分一杯羹。
鬼将军不知道从何处获得散布“鬼瘟”的方法,感染宫阳城的凡人。宋家弃车保帅,将下城区整个抛弃,鬼将军便用“鬼瘟”将那些流民变为傀儡,与沈安所率领的妖族士兵对战。
沈安知道,鬼将军真正的目的,是将只有凡人才会感染的“鬼瘟”扩散蔓延,毁掉整个凡境。
于是沈安做了一件事情——
——他用红莲之火,将整个宋家下城区,烧得一干二净。
自己后悔吗?沈安懒得去想。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当然,如果没有那个“贱人系统”悬在脑袋上的话。
沈安比任何人都清楚一点——慈不掌兵。
然而……
回过神来的沈安轻轻刮了刮安璞玉的鼻子,对着怀中的男孩轻轻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到了下城区的时候,赵狐突然明白“半城繁华烟云贵”的意思了。
做这诗的人,分明实在嘲讽琴仙宋家吧?
看着两边小巷破落陈旧的瓦屋,赵狐丝毫不觉得这里的人比自己在分水境居住的小草屋好多少。
习惯了上城的琳琅满目与琼楼玉宇之后,下城的拥挤残败更显出阴郁灰暗。就连人都显得阴森可怖,小巷缝里,凶神恶煞的男人们,盯着沈安几人,阴狠的眼神似是秃鹫掂量垂死的猎物,能不能成为腹中的美餐一般。
“紧跟着我,没事的。”察觉到赵狐的惊慌,沈安将她搂近身侧。
三人往前走着,前方突然传来喧闹之声,跟过去一看,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抓住一个小男孩的手,不住叫骂。那个小男孩衣衫破烂,黝黑瘦弱,然而神情却满是不甘愤恨。
“你他娘的还敢瞪我!”横肉男啪啪扇了那孩子两耳光怒骂道:“小兔崽子偷东西偷到你蔡爷头上了!妈的!老子砍了你的手指头!看你怎么再偷爷的东西!”
那横肉男蛮横霸道,周围却无人敢言一句,赵狐虽知偷窃不对,但是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被横肉男如此对待,血气上涌,忍不住上前想给男孩出头。
然而安璞玉却叫住她:“狐狸姐姐,别拦着。”他神情淡然,如同早看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般:“你现在过去,就算保住他,等我们走了,说不定那个坏人脸会加倍报复他的。”
“那怎么办?就让他们随便砍人手指吗?”她转向沈安着急道:“安哥,你想想办法。”
沈安若有所思地盯着安璞玉,这个孩子……他的想法一点都不像一个六岁孩童该有的。
“我脸上有什么吗?”感应到沈安的视线,安璞玉对上沈安的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没什么。”沈安轻笑,“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随即,沈安转头冲着横肉男大声笑道:“这位蔡爷,要我说,你不应该废掉他的手指,应该把他整个手都砍掉才是。”
第二十七章 规矩()
周围人群一片哗然,赵狐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而沈安只是冲她笑笑,并不作解释。
蔡爷听到有人起哄,心情愉快,然而看到发声之人后却怀疑起来。
沈安身上穿着白底蓝纹的衣衫,咋看朴素淡然,然而衣物本身干净洁白得仿佛微微发亮。蔡爷曾远远见过宋家修士,虽然衣着服饰比沈安贵气逼人,然而这等整洁光鲜,唯有修仙之人的法术加持才能保持如此奇效。
然而修仙之人,向来自命不凡,只会高高在上、自断是非黑白,即便心里恨不得将仇敌千刀万剐,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仁慈道义的模样,又怎会同意自己“砍手指”的举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蔡爷在宫阳城混了许久,多少也知道修士们的道义规则,这沈安明显不是宋家人,而自己不过是个下城区的屠夫,他这不明不白的支持自己,别是另有目的,拿自己当冤大头。
蔡爷警惕地望着沈安,然而脸上却扯起假笑道:“仙人真是明辨是非,这小子叫‘黑皮’,是我家学徒,不过小的刚才只想吓唬吓唬他一下,哪里是真要砍了这孩子的手指。不过是看这小子缺家教,和他开个玩笑罢了。”
蔡爷嘴上笑的仿佛咧开了花,然而眼睛却朝着手中男童,瞪得凶狠,他心里想着:死黑皮,运气实在不错,今天先饶过他一回,等到这奇怪修士走了之后,有的是方法折腾这臭小子。
“这种事情怎好开玩笑的?”同蔡爷一样,沈安也是满脸堆笑,然而眼神却无丝毫笑意:“所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蔡爷教训这孩子是为这孩子好,若放任他纵恶行凶,长大后变得肆无忌惮,目无王法起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安哥你胡说什么啊!”赵狐着急起来,见沈安靠不住,赵狐只得自己出面,对着横肉男道:“他偷了你多少?你放过他,我给双倍的钱!”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钱!”听沈安如此恶毒,神情倔强的黑皮开始害怕了起来,他见赵狐愿意帮自己,就冲着她大喊道:“他欠我们工钱!我就想拿回我和兄弟们的那份工钱!”
“别听这臭小子胡说八道!”蔡爷吹胡子瞪眼道:“咱们做小本生意的,本来就不容易,我伺候这群小子吃喝拉撒睡,本都回不来!这没良心的小畜生还打主意到老……老蔡我头上了!”看沈安在场,蔡爷也不好意思多放肆,只希望快点把这水搅浑,让小白脸身边的臭丫头也没立场帮自己手上的小畜生:“况且,他们都签过契约!工钱都是说好的!”
“你骗我们的!”男孩的声音里涌上哭腔,然而头却高高扬起,不让眼泪流下来:“如果不是老师教我们识字,我们还不知道被你剥削的那么惨!当初明明说好是‘三年里,工钱加一日三餐’,可是纸上却写‘三年里,工钱或一日三餐’,你骗我们!”男孩眼睛里溢满泪水,心中皆是耻辱之感,若自己早些识文断字,就不会因“或”“加”不分,上了蔡爷的当。
“安哥你听到了没有!那人不是好人!”赵狐用力摇着沈安的衣袖急道:“是那坏人吞了他的钱。”
沈安微微一笑,像是毫不在乎般说道:“不过是那孩子的一面之词罢了,既然黑纸白字定了契约,就应该按照规矩办事,要怪也只能怪这个孩子没眼力,也算给他买个教训。”沈安面色一沉道:“然而,那孩子偷东西却是坏了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谁都不守规矩,被拖了工钱就能偷老板的东西,这天下不就乱套了?”
“仙人说的太有道理了。”沈安这么一说,蔡爷也有几分相信他是真在自己这边了。蔡爷他本来就是担心不教训黑皮,将来所有的童工都会和他学,于是便想折了他的手指立威,警告其他小子不要动歪心而已。可是对于砍手,蔡爷倒真没怎么想过。也不是因为他多有心善,而是他担心,若真砍掉了手,这黑皮就真废了,那之前花在这小子身上的粮食钱不就泡汤了吗?
“蔡爷如果手上没有刀,倒是可以用我的剑。”沈安将鱼鳞水剑拿出,丢给蔡爷,那蔡爷手忙脚乱接住剑,怕掉在地上惹怒沈安。他摸着那剑,只觉得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般。
修士重视自身剑器,有些修士甚至会将剑器以兄弟,情人相待,哪里会有人如沈安这般,随随便便丢给别人。
蔡爷也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摸到修士的剑器,心中隐隐激动,他将剑身抽出,只觉得寒光凛冽,震人心魄。那光滑的剑刃犹如一面镜子,把蔡爷一脸横肉照得清清楚楚,连侧脸的一块胎记也照了出来。
“蔡爷不是要立规矩吗?那就用这把剑给这孩子立一个规矩!”
沈安的声音像是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的人群都围上来的缘故,蔡爷只觉得头昏脑涨,然而心里却觉得清澈无比——
——对!立规矩,自己必须立规矩!
有着沈安支持,蔡爷只觉恶气胆边生。他心道:没错!本来就应该这样!老子口袋里的钱都是老子赚的!这群小畜生哪里来的胆子偷老子的钱!
蔡爷看着黑皮恶狠狠瞪着自己模样,咬牙切齿,恨的心肺都痛了起来。
妈的!老子像狗一样为了一个铜板给人下跪磕头的时候,你们这帮小畜生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老子舔着脸四处拉生意的时候,你们这帮小畜生还在喝你娘的奶呢!”
蔡爷看着黑皮愤恨的脸,心里突然涌上快意——
——要怪就怪你出身低贱!就是被折腾的命!
“蔡爷你不也是‘泥地’里的出生吗?”被蔡爷抓住手的黑皮突然笑了起来,原本惊恐愤恨的声音里却带不符合年纪的轻蔑与不屑:“下城区的‘猪狗泥地’,啧啧,哪里高贵了?”
蔡爷大惊!这臭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耻辱的记忆不断闪现。下城区有一块河流,因为上流被宫阳上城垄断,堵塞失修,长久下来变成泥泞湿地,常年肮脏发臭,连下城区的人都不愿意居住。
而蔡爷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蔡爷气得开始全身发抖:“你他妈的闭嘴!老子是奋斗出来的!老子不像你这偷鸡摸狗的小畜生!老子都靠自己奋斗出来的!”
没错!老子的钱都是老子一笔一笔赚出来的!
“泥地”之所以被叫做“猪狗泥地”就是因为那里水藻营养丰富,常有猪偷跑到泥地挖水藻吃,蔡爷就是发现了这点,开始拿水藻当材料喂给自己的猪吃,所以他的猪膘最肥,最鲜美。
“真的吗?”黑皮笑的更加开心起来:“那么蔡老爷子的死,和你也没有关系了?”
“闭嘴闭嘴闭嘴!”蔡爷脸上的横肉都开始抖起来,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人脸都开始扭曲,一张张的脸都变成自己养父——蔡老爷子的脸。
“儿啊……”凄厉伤心的声音从周围的“蔡老爷子们”的口中传来:“……爹……渴……给点……水……”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蔡爷惊恐万分:“不是我弄死你的!是你本来就要死了!我实在是养不活你了!”
被“蔡老爷子们”包围住的蔡爷,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他听到沈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冰冷:“蔡爷!快点定规矩吧!是人都该守规矩的。”
蔡爷回过神,他看着满脸嘲讽神情的黑皮,怒火中烧,他像发了疯一样开始怒吼道:“你看什么!你看什么!老子就是要砍你!老子就是要教训你!”
——去他妈的规矩!这世道的规矩,就是老子比你强!老子比你强你就活该被老子践踏!
蔡爷拉过黑皮的手,将剑高举,狠狠砍下,那剑不愧为削铁如泥的宝剑,轻松的犹如从一尊泥菩萨像上,砍下一块泥巴做的手,蔡爷将那只手扔在地上,洋洋得意。
——没错!我是在立规矩!不守规矩的人就应该被惩罚!
“原来如此,因为不守规矩就要受罚,所以蔡爷的手才会被人砍断呢。”
黑皮的轻蔑的声音让蔡爷怒火中烧,然而当他打算提起剑砍死这臭小子让他彻底安静的时候,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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