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一边低声抽泣,一边用手帕、毛巾压裹着他腿上的伤口。
三个戴着黑头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大汉持枪而立,冷冷地看押着这几个人。
大盗不操戈,阿发想达到这样的境界和层次,但还是不放心地跟来指挥。毕竟这些人都训练日短,还远称不上老练。
从目前看来,行动还是顺遂的,尤阿根被成功绑架,正象一团烂棉絮似的塞在外面的马车里,金九豹子的全家被悉数制服关押,金银钱财也被劫掠一空。到了该撤走的时候了,阿发才重新回到了大厅,进行最后的收尾。
众人虽都戴着头罩,行动时也以代号相称,但头罩上都有暗记,一眼望去便知是谁。见阿发进来,三个大汉不言声,却都微微躬身拱手,显出了阿发的头领身份。大头梨指了指金九豹子,做了个下切的手势,用目光征询阿发的意见。
金九豹子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那点眼力还是有的,眼见不妙,立刻忍痛抱拳,开口说道:“这位当家的,今天跌霸,我金九认了。七杀惩恶扬善,在上海滩好大的名声。金九干了不少丧天良的恶事,死有余辜,不敢求七位爷饶命。可这跟我的家眷无关,还请七位爷高高手,放过他们吧!”
“报应临头,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吗?”阿发冷笑一声,说道:“与你的家眷无关,这真是笑话。他们吃的、喝的、用的,不都是你赚来的赃钱,兴许还帮着你作恶呢?你是死有余辜,可你那条狗命又算个屁。”
“爷骂得对,取我金九这条命在七位爷眼里就象碾死个蚂蚁一般容易。”金九惨笑一声,说道:“七位爷若是能放过我的家眷,明日他们就把妓院关了,再奉上赎命费,还有,那些妓*女,每人发钱遣散,这岂不也是七位爷积了功德。”
阿发眼睛缓缓眨动,目光审视着金九豹子,又扫过洪小五那沾满泪水的脸,思索着慢慢挺直了腰板。在金九豹子忐忑希翼的目光中,阿发缓缓说道:“三十万赎命费;关掉妓院,妓*女发钱遣散;解散你的手下,有罪该死的,你都处理干净……”
金九豹子用力点头,听这话,不仅家眷没事,自己也捡了条命。条件不少,可现在却管不了,先答应下来好了。
“老实呆着,两个小时后再动弹。”阿发扬了扬下巴,示意手下可以撤退了,他走到厅口,突然回身喝道:“把手张开,举起来。”
金九豹子不明所以,傻愣着缓缓将手指张开,举过头顶。
“呯!”一声闷响过后,金九豹子痛哼一声,又咬牙忍住,捂着手掌疼得发抖,一根小指已经被子弹打掉。
“哼,今天暂且给你留个记号,以后若让爷寻到把柄,就杀光你全家。”阿发扔下一句威胁,迈步出了大厅。
呼,金九豹子吐出一口长气,虽然还疼痛难忍,可从精神到身体,一下子软瘫下来。
……………。
出了金家,众人按照原定计划分乘三辆马车四下散去。阿发所乘的这一辆驶出租界,在华界地面一片稀疏的树林中停了下来。这里,便是尤阿根的埋骨之所。
“就是这里。”大头梨指挥着,四个人七手八脚,把装在麻袋里的尤阿根扔进事先挖好的土坑里,然后分执铁锹掘土掩埋。
寂静如死的树林中,除了铁锹插地,雨打树叶,擦擦有声,静悄悄的不闻半点音响。突然之间,一个人听到有沉闷的**,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这个赤佬没有死?”
“瞎说!”铁胳膊手一甩:“这只猢狲,我只消两只指头,就可以取他的狗命。”
“嗯――”麻袋里的尤阿根果然又出了声,这一回大家都听见了,齐同呆了一呆。
“他娘*的。”铁胳膊瞪大了眼睛,他牙齿咬得格格的响,觉得很丢面子,毕竟是他下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右手抄起铁铲,就要往坑里跳。
“回来。”大头梨叫了一声,伸手拉住了铁胳膊,低声说道:“用不着多费这个气力,快点把坑埋掉算了,大哥还在车里等着呢!”
铁胳膊还不肯依,大头梨已经招呼别人快铲土填坑,还不断地催促。就在封穴的一刹那,一团漆黑的天际,蓦地亮起一片白光,半晌,沉闷的雷声轰隆炸响。
…………
第七十六章 黑名单的威慑()
上海滩,十里洋场,三教九流无所不包,风云变幻,波云诡谲。在这个大染缸中,大亨闻人登堂入室,发达成名,各种恶徒也魔鬼般出没,丧尽天良,令人发指;在灯红酒绿的背后,却是种种罪恶大行其道,弱者穷人苦苦挣扎。
黑与白,官与匪,正与邪,善与恶,在大染缸中统统变得混沌,不是人们不想分清,而是分清了也无可奈何;不是人们不痛恨,而是与殖民者和官府勾结,被其利用来赚取罪恶黑金的恶势力太多,太强。
而七杀的横空出世,则象一道霹雳闪电,伴着隆隆的雷声,横蛮无匹地劈向罪恶混沌,划破了黑暗的上海滩,让人们再次明白恶有恶报,老天还是长着眼的。
就在各家报馆收到署名“七杀”的警告书,以及所附的黑名单不到半天,有些报馆还来不及印刷发行,在雷雨之夜,七杀已经大开杀戒,又狠又猛,又蛮又横。
人贩霸之一,老闸捕房探目尤阿根失踪,生死不明;青帮洪九豹子被抄家,保镖被杀,他受伤未死,但却缄口不言;土行郑洽记遭到突然袭击,炸弹、手枪齐上,十几分钟之内便杀得土行中人死伤累累,少掌柜更被一枪爆头,仓库被付之一炬;四家烟馆老板被抄家,人死财没;人贩霸之一,青帮头目任文桢在法租界一饭馆内被杀……
连着三夜,华界、公共租界、法租界,七杀连连出手,人贩霸、土行老板、帮派恶徒、黑恶警捕,接连有黑名单上的十数人被杀,附带的伤亡亦有七八人之多。
如果说黑名单被公布,显示了七杀的嚣张,恐吓了一批恶人的话,连续的或精准、或暴烈的杀戮则显示了七杀的巨大能量。在炸弹、手枪面前,巧遇刺杀的安南巡捕都惊骇避让,那还有谁能阻止七杀的横行?
刀斧、棍棒没有多大用处了,人多势众也不再是依恃,七杀的出现和行动,一下子使上海滩的暴力活动提升了档次,提前十数年进入了热武器时代,乱哄哄的群殴也将变成精英之间的对决。
显然,无论是土行老板,还是帮派恶棍,即便是巡捕官差,现在也不具备与七杀对抗的实力。况且,七杀是瞬间出现的耀眼闪电,是黑暗中突然射出的子弹,是防不胜防的暗杀袭击。就算你招集人手,就算你购买枪枝,七杀也不会给你面对面厮杀的机会。
腥风血雨之下,人心惶惶,自然是位列黑名单的家伙们心惊胆战,寝食难安。而黑名单却还不是一成不变的,三天之后几家报社又收到了一份新的,少了一些已经不存于人世的名字,可也多了一些新的家伙。显然,七杀似乎有把坏人杀光的劲头儿和打算,这更加令人感到不安。
从七杀出现算起,毙命于其枪刀之下的已经有数十人,这些人可不是街头混混儿,而是有钱有势,甚至是横蛮有力的帮派头领。就是这些令普通人仰视、畏惧的大人物,却被七杀如屠狗般地一个个杀掉,震撼的程度可想而知。
神出鬼没,一击必杀;来去如风,迅捷难防;形踪诡秘,隐现难寻;出手狠辣,绝不留情。
种种传说开始不胫而走,有人说七杀是七位好汉,个个武艺高强,枪法如神,嫉恶如仇;有人说七杀是一个组织,有成百上千人,混迹于世,如隐侠除暴安良;有人说七杀背后有庞大的势力,不仅资金雄厚,而且门路通天,否则如何能搞到枪枝弹药,如何能制造炸弹……
不管怎么传说,不管黑白两道如何打探侦察,不管七杀为何又销声匿迹,黑名单上的家伙们都要做出选择,都要有所反应。不知道怎么办吗,自然有人做着表率,且得到了七杀的回应。
洪九豹子关了妓院,解散帮众,金盆洗手,转向正途了;潮州土行又有两家关门停业,华界和公共租界的十几家烟馆或关门,或转换经营;红帮金三爷将红袖阁改为戏院,并给帮众定下规矩,日后不得恃强凌弱,不得沾染鸦×片,否则帮规严惩;码头霸主之一的青帮头目沈关生让出了所占的码头,转而经营茶馆饭铺……
对于这些人的屈服和示弱,纷纷有传闻说是他们交纳了赎命钱,并改邪归正,才使七杀抬手放过他们。不管内幕如何,这些人的举动确实有了效果,三天一更新的黑名单上,他们的名字消失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七杀的目标,不用再担心自己和家眷的安全,可以睡安稳觉了。
外界不知道内幕,但黑名单上的人却知道要付出的代价。缺了根手指、瘸拐走路的洪九豹子,烟馆老板宋维同,王家码头的原霸主张春宝,红帮大佬金三爷,看样子已经完全被七杀慑服,拿着七杀列出的条件,不断地奔走洽谈。一句话,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劝人退避妥协,接受条件,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除了假装苦主的金三爷之外,洪九豹子等三人虽然成为七杀的传信人和代言人,但却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只是按照指令机械做事,并从中得到好处分润。但他们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在死亡面前,很多人都选择了屈服,选择了避七杀之锋芒,破财免灾,重换经营。
资金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大土行、大人物的赎命钱是二十至三十万,烟馆老板和小人物则在一万至十万不等。这些数字都是有根据的,不会让人倾家荡产,以致生出拼命之心,但也不是打发叫花子,令人肉痛是免不了的。
杀戮是威慑,是手段,如果当成目的,不免主次不分,而且容易走上歪路。急风暴雨似的打击固然重要,且效果明显,但持久的行动和威慑却更加重要。对此,阿发有着较为清醒的认识。
第七十七章 势力扩张,抢发明()
无情杀戮固然是惩奸除恶,同时也是积累黑金,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打响自己的名声。而能量越大,吸引力越强,人才越愿意聚集到自己身边。
效果是明显的,首先是资金问题得到了暂时解决,工厂可以继续建设,工人可以领到工钿,饥民有粥可果腹,贫苦儿童免于被卖;其次则是整个团体势力的大涨,洪九豹子的帮派完蛋了,沈关生、张春宝退出了所霸的码头,而这些地盘便无声无息地被兴义堂控制,解散的帮众则被兴义堂吸收。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兴义堂的领导核心已经转到了龙兴堂,经过考察与甄选,择优汰劣,兴义堂的人手逐渐向龙兴堂充实,过上一段时间后,兴义堂也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或者招牌。而在另一条线上,工会的筹备也接近尾声,成立之后便将成为龙兴堂新的后备力量。
如果换一种说法,这样的整合改变倒很象股份公司的借壳上市,或者说是资产重组。这样一个组织的梯次结构便分明起来,行动队是精英,是暗影,行动也是求质不求量;龙兴堂则是工会在表面上的武装力量,负责一些常规的行动;工会则要人多势众,分布于各行各业,公开地显示力量。
罪恶是不可能彻底消除的,坏人也不可能杀绝光光,但却可在明暗两方面挤压他们存在的空间,限制他们作恶的力量。
尽管大盗不操戈对于陈发来说还暂时有些奢望,但行动队的训练不断,又有实战的锻炼,再有他的策划,一些行动很快就会不必由他亲历亲为了。现在,陈发又暂时收手,一方面观察效果,尽量能够不费力气地达到目的;一方面总结经验教训,侦察刺探搜集情报,并在训练中加强行动队的素质和能力。
每次都是谋定而后动,看似狂杀乱砍,杀戮的目标除了死有余辜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实际上却是刺探侦察清楚后的行动,还有一些人的死亡,是为了扩张势力,布局长远。
比如接收码头,虽然是帮派常有的生财之道,但对以后的商贸却有相当大的好处。
上海开辟租界后,沿黄浦江建立了许多外轮、沿海及内河轮船装卸货物的码头,特别以十六铺居多。码头多由外商经营,但直接管理者却是一些包工头。而包工头即码头霸主,则多以青红帮居多。每件货物从船上搬至码头,或进仓库,轻者一二百斤,重则五六百斤,每件运费工头往往要抽取五成至六成,而卖苦力的搬运工只得四五成。
除此之外,逢年过节或工头婚丧喜庆,都要工人分摊送礼。而这些码头霸往往又同属帮会,互通声气。某个码头工人只要一个码头霸主不用他,则其他码头也难进门。
一个码头,忙时要雇一两百人,码头霸的收入就相当可观。也因为收入可观,便往往为争夺码头而引起暴力争夺、流血冲突。
象这样以很小的代价,不必兴师动众便取得了两个码头的控制权,在金三爷等兴义堂旧人看来,增加了帮派收入、扩大了势力范围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在阿发的命令下,新的把头何兆兴把两个码头的抽成一下子降到了两成,金三爷倒也没多大意见,毕竟这也是新增加的收入。
兴义堂的招牌还在,但行事风格却已经开始改变,阿发想得长远,帮派的力量很有用处,可也别弄得声名狼藉,连带着把自己也搞臭了才好。
名声和人脉,对阿发来说,还是很欠缺的,只靠一个味精的专利,分量显然是不够的。而要等工厂生产出商品,并打开市场,为阿发增加声望,时间又不是一年半载便能成功的。所以,他需要走捷径,需要利用自己头脑中的知识投机取巧,尽快地使自己名利双收。
一场血腥的杀戮,扩张了势力,攫取了资金,在上海滩的轰动也掩盖了美国、法国给阿发颁发味精的专利证书。当然,阿发对此也不太在意,因为他有更具实用性的发明,也就是查理宋所猜想的独家产品问世。
一八六九年,赛璐珞诞生,从此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