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婧有些缓不过神来。
时光飞快倒退,倒退到那酒店的一日。然而人物的位置却颠了个个儿,她成了青春逼人的中学生,颜姣却成了泼辣刻薄的妇人。荒谬极了,可笑极了。
看她不说话,颜姣又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就推了周婧一把,当初那个娇娇弱弱只知道躲在徐江海身后哭哭啼啼的年轻姑娘,现在也成了这样悍勇的人。
一双手按在周婧的肩膀上,有人喝道:“住手。”
周婧回头一看,贺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大概是整理完衣服还没来得及回包厢,都没穿外套。他把周婧拽到身侧,冷冷盯着颜姣和徐江海。
颜姣道:“你又是谁?”
周婧道:“你家这口子撞了我还倒打一耙,现在人还要不要脸了?”
“你!”颜姣气冲冲的又要动手,看见贺勋又停住。
贺勋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一型,没有少年的稚嫩,倒像成年人才有的气场。
颜姣悻悻的抓着徐江海道:“倒霉死了,回家!”
徐江海被颜姣抓着领子,几乎是拖着往走廊外走。周婧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贺勋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说:“他动手了?”
“没有。”周婧回过神,她觉得心里有点乱,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以为和自己不再有关系的人再次纠缠在一起,有些恶缘真是不想有也会自己冒出来。她道:“我先回家了。”
贺勋拉住她,道:“等我一下。”
“不用。”周婧道:“你跟他们玩去吧。”
她自己下了楼,出门,外面的雪还没停,隐隐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周婧两手揣在兜里,过年期间,外头大大小小的商铺早就关了门。只有一些便利店还亮着灯,她顺着墙根慢慢的往回走,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
刻意的回避到底不是办法,就算是不好的回忆,总会阴差阳错的出现,提醒她记起。以十八岁“周婧”的身体活着,看着似乎游刃有余,虽然手忙脚乱到底也过来了,其间还有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发生,让她也几乎要忘了,以为自己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学生。
但终究还是掩耳盗铃,现在过得再怎么如鱼得水,也无法掩饰上辈子过的失败的事实。
她没想到徐江海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以前汹涌的怨气,在看到这两人时,只有无言。
人死如灯灭,往事如前尘云烟。颜姣成了另一个她,徐江海还是会过日子,颜姣会再为他生一个儿子,她的离开不会造成任何改变,甚至徐江海的心中都不会生出愧疚之心。无论徐江海和颜姣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都没什么用。
但是她的心里,还是在这一刻,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悲哀。
积雪把地面都覆盖了,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稀松的声音,周婧猛地踩到什么东西差点滑倒,扶着墙才稳住。
靴子带出一块锋利的石头,掩藏在雪下,看着是平地,踩上去却会摔跤。
她“嘶”了一声,脚崴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人攥住她的手臂,周婧回头一看,贺勋正蹙眉盯着他。他应当是从ktv撵过来的,头发上都有细碎的雪花。他道:“不是让你等我吗?”
“我又没答应。”周婧小声道。
“我送你回去。”贺勋道。
周婧沉默着点了点头,她才走一步,脚踝处疼的要命,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贺勋注意到她走路的姿态,站住道:“你怎么了?”
“脚崴了。”周婧埋头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贺勋终于耐心告罄。他手长脚长,几步追上周婧,一把扯住周婧的手臂,正要发火,突然一顿,神情瞬间变得不知所措,连火气十足的声音也有些结巴了。
“喂,你”他的声音一下子弱下去,迟疑的问:“哭了?”
街道两边昏暗的路灯下,偶有行人几个路过,周婧满脸都是泪水。这么长久以来,贺勋见过的周婧,会生气会发火,更多的时候笑嘻嘻的,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掉眼泪。
周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哭的有点丑,但让贺勋陡然间生出一种错觉,她此刻十分难过。
他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道:“刚才两个人对你”
周婧一愣,贺勋想到哪里去了?她道:“不是。”
“怎么回事?”他问。
周婧不想回答,难道要她说:我看见我上辈子前夫和前小三了,心情郁闷觉得伐开心,不由自主淌下清泪?
见她沉默,贺勋的表情更恼火了,他厉声道:“说话。”
他一大声,周婧就懵逼了,她也大声的回道:“我脚崴了,疼!”
说话的声音大声了点,几个行人不由自主的看过来。
周婧:“”
好好地想认认真真的难过一会儿,为什么贺勋一跟来又被搅合的像要被围观了。她心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鬼使神差的,一把揪住住贺勋的衣领,一下子把脸埋进去,像乌龟一样藏起来。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就好了。
如果没有可以逃避的地方,随便找个什么东西,看不到外面,暂时的藏起来就好了吧。
脸埋在温暖的毛衣上,鼻尖传来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舒适又安心。冬天的夜里,这一处温暖,好像永远都不会熄灭一样。蜷缩在这样的怀抱,被保护遮掩起来,只有一刻,也很好吧。
贺勋身子一僵,半晌后,他慢慢地伸出手,迟疑了一会儿,拍了拍周婧的肩。
很安抚似的。
45 背()
深冬的街头,过往的路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一对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男孩子长得真好看,女孩子扑在他怀里,活脱脱就能脑补出一出青春校园偶像剧的戏码。
路人看热闹的目光让贺勋不自在极了,他一边矜持的拍拍周婧的肩膀,一边郁闷道:“崴个脚,不至于哭吧。”
周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脸埋在他胸膛中,隔着毛衣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贺勋没来由的觉得,她大概是哭了。
他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无奈的心情,可能是以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道:“我答应帮你补综合,不要哭了。”
周婧:“”
她没有抬脸,问:“真的?”
贺勋:“真的。”
“脚崴了,你背我吧。”她随口道。
贺勋额上青筋跳动:“周婧,你不要得寸进尺。”
周婧:“你看!你一点都不真心!”
贺勋道:“快点上来!”
周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贺勋深深吸了口气。
周婧趴在贺勋的背上,少年的脊背宽阔温暖,仿佛也是可以承担起一切的年轻男人。周婧感觉到少年极力忍耐的模样,心里慢慢的平静下来,突然有些想笑。
本来只是随口调戏一下,没想到贺勋当了真。她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自然不客气的上了。周婧想,能够被这么一个小鲜肉背,重生这一回也不亏了。考虑那么多有什么用,骄纵有人疼,懂事遭雷劈,还不如就像这样当个十八岁的女学生,不是很好嘛?
对这个脾气不好但是心地不错的暴躁少年,周婧心存感激。她搂着贺勋的脖子,道:“以后我生的儿子要是有你这么暖就行了。”
贺勋:“闭嘴。”
“那你答应了要给我补课哈。”周婧强调。
贺勋 “嗯”了一声。
“太棒了!”周婧捶了一下他的肩。
贺勋忍无可忍:“你有病啊!”
“对不起对不起。”周婧连忙帮他揉揉肩。
贺勋不再说话。周婧心想,难怪那么多小姑娘总喜欢当着男孩子的面哭,原来这招还挺好用。难搞如贺勋这样的人也一击必中,早知道如此,当初她就直接在贺勋面前哭就好了,搞这么多幺蛾子。
“周婧。”
“嗯?”
“你是不是有一百二十斤。”
“没有!”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街上行人匆匆,赶着回家去。这一对少年少女的姿态,也实在引人注目。不过两个人一起丢脸,比一个人丢脸就坦然多了。周婧问贺勋:“你围巾呢?”
“忘带了。”贺勋道。他出来的匆忙,拿了外套却没拿围巾。
周婧想了想,就把脖子上的围巾解开一圈,顺便把贺勋的脖子也给围上了。远远看过去,两人像是围着一条围巾似的。
贺勋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不过短短一瞬,又恢复原状。神情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街角处,袁康棋站在巷尾,看着远处周婧和贺勋的背影。是听不清楚他们说的什么,姿态着实亲昵。
他向来微笑的表情有些怅惘,低头握紧了手里的围巾。那是贺勋的围巾,追出来本来想拿给他,谁知道却撞见了这一幕。
看了一会儿,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袁康棋才慢慢转身。
刚一转身,他的脚步顿住,几步外,正站着林皋。
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但看这表情,大概也是全都看到了。
林皋的脸色不好看极了。想想也是,今天在包厢里,玩游戏的时候,周婧的态度毋庸置疑,明晃晃的表示着老死不相往来,一点儿关系也不想沾上了。那样刻意划清距离的姿态,和眼下与贺勋关系亲密的姿态,对比的实在鲜明。
袁康棋笑了笑,就和林皋擦身而过了。
走了很远之后他才停下来,回头一看,林皋还站在原地,影子在灯下如雕塑一般,冷而生硬。
周婧自然没让贺勋把她一路都背回家的。那样的话也实在太不要脸了。只是一小段路,她就让贺勋把她放下来,自己扶着墙走。贺勋看她走的辛苦,只得伸了一只胳膊给她,任她扶着做人形拐棍。
两个人的家离得也不远,贺勋把周婧送到了小区门口。周婧道:“行,谢谢你送我回来,改天请你吃饭吧。”
贺勋盯着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他问:“为什么哭?”
“都说了脚崴了疼哭了。”周婧挥了挥手:“难道我不是女的吗?我也非常娇贵细皮嫩肉好不好?你们不能以铁血硬汉的要求来要求我。”
贺勋沉默一下,问:“真的没事?”
今天贺勋的话格外多,周婧推他:“没事,非常ok,感觉好极了。听到你说愿意替我补课简直满血复活。你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我就不请你上楼喝茶了,影响不好。”
贺勋:“”
“走吧走吧。”周婧催促他。
贺勋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了。
等贺勋离开后,周婧才舒了口气。
情绪的外露真可怕,况且贺勋这人还敏感的不得了。
她没有上楼,反是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看见徐江海后的夜晚觉得特别奇怪,想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做点什么。像是有什么没清算干净,但仔细一想,却又没什么好清算的。
雪小了些,簌簌的落下来,落了周婧一身。她坐了一会儿,一点儿也没有上楼的想法,想了想,便又站起来,转身出了小区的大门。
她走到外面街道的公交站旁边,上了公交车,到了一个站台下车。下车后,顺着熟悉的路开始往前走。
其实只是半年没走,但半年的时间里,似乎熟悉了另一个环境,另一条路,原本走了多年的路,反而像是第一次过来似的。
人的适应能力就是这么惊人,所有的变化都是这么细流涓涓,等到有一日风云突变,再回头来看,发现连记忆都开始出现偏差了。以至于不知道是怀疑自己,还是怀疑世界。
两边的行道树上挂满了冰碴子,和南新区那边的繁华相比,这里显得要冷清许多。街道上的雪有些化了,踩上去有点打滑,她崴了脚,走的一瘸一拐的,但还算稳当。
等走到一处小区门口时,周婧停了下来。
那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
门口公告栏的地方,原来贴着的讣告已经被撕了大块,又被后面贴的了新的租房告示黏上。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新的旧的如同牛皮癣,有的掉了,有的还在,层层叠叠交错。
门卫室的大爷正在拨弄炭火,手里捧着碗稀粥,一边喝一边看了一眼周婧,大约觉得周婧也没什么可看的,复又转头看向桌上那台只有巴掌大的小电视了。
周婧仰着头往上看。
三楼的窗户上,隐隐约约贴着一个大红色的“喜”字。
她往前走了两步,这一回看的更加清楚了,确实是个“喜”字。
能在这家贴喜字,看来周克是结婚了。
在她死后的半年时间里,也许周克终于凑够了婚房的首付买了新房,也许没买还住在这里,但无论如何,确实结婚了。
周婧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她其实不想看到周父周母,也不想看到周克,更不想见到徐江海颜姣,但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来看看。
看一遍之后,就当是做个告别,彻底了断了。
就这样吧,那一个“周婧”,不管是不是因为逃避还是什么,在现实生活里,已经和夭折的孩子一起在火葬场成为灰烬了。且不说十八岁的扛把子周婧生活是不是她的,反正和这一头,是彻底的说拜拜了。
看完后,周婧的心里反而像是和什么东西做了了断,最后一丝牵扯也断开,彻底的自由了。
站在雪地里,最后看了一眼那窗户里透出的微光,周婧转身就走。
狭窄的街道上,一只大花猫跳了出来,她眼前一亮,道:“薛定谔!”
薛定谔跳到花坛的石桌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小区外面的街道上,平时有许多流浪猫聚集。有一只猫总是在周婧晚上回家路上出现。薛定谔就是她给这只流浪猫取的名字,因为觉得这猫长得非常智慧的模样。以前加班的晚了,周婧吃完饭还会买点别的喂这只流浪猫。她道:“好久没给你买吃的,都饿瘦了,这些日子,你一定过的很不开心吧。”
话音未落,薛定谔就细细的叫了一声,夜风里,一只白猫顺着墙根爬了下来,旁若无人的跳到薛定谔旁边,和薛定谔互相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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