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做嫁妆……”
罗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
大太太叹了口气:“谁敢惦记老太太的东西?上次我不过是提了提老太太做寿时收的七宝盆景做得精致,就被老爷说了几句。”
罗妈妈住了口。
门外响起小丫环的声音:“七小姐来了。”
大太太闻言一怔,看向罗妈妈。
罗妈妈忙说道:“刚进门的时候听说七小姐去暖翠阁了。”
给老太太请过安,又来给大太太请安罢。不过是常礼。
大太太扶着百灵出了里间。
印象里的书香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时不时说上几句不谙世事的话语,惹得人直发笑。
大太太抬眼看去。
书香立在青石砖地上,见了大太太,恭敬地行下礼去:“母亲安康。”
大太太的心头猛然打了一个突。
跟在身后的罗妈妈见了书香,也是一怔。
大太太定了定神,抬手道:“你来了,坐罢。”
书香顺从地说道:“是。”
待大太太坐了,书香才侧身坐下。
大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说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书香起身回道:“多谢母亲关心,已好得多了。”
大太太嗯了一声,说道:“半年多不见,你个子长高了不少。”
书香微微一笑,说道:“许是补药吃得多了。”
大太太有些心不在焉:“你最近做什么呢?”
书香说道:“只是看看书,做些针线。”
看书?从前的如香也爱看书……
大太太眉头微微一蹙:“你身子弱,看书太劳神了。女孩子家还是多做做针黹女红。”
看书劳神,做针线就不劳神?
书香低了头,答道:“是,女儿记下了。”
大太太扫了她一眼,想起从前的事,声音不免有些严厉了些:“你可要学好,不要像你三姐姐,到最后连个……”
大太太止住了话头。
书香的心头打了个突。
听大太太的意思,好像自己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
又不好多问,书香低声答应着。
罗妈妈适时说道:“七小姐还小呢,大太太费费心,多教导教导她就好了。”
大太太沉默了半晌,说道:“回头让针线房的人给她做两套衣裳。”
罗妈妈应了。
教训过了,再吩咐做新衣裳,打一巴掌给颗枣。
书香说道:“谢谢母亲。”
西次间传来杯碟碰撞的声音,书香识趣地起身告辞。
大太太也不留她,让小丫环送了出去。
书香刚走,华香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母亲,您可看见七妹妹了?”
大太太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说过你多少次了,这么大的姑娘一点儿稳当的样子都没有!”
亏得还是大户小姐,总是这样手忙脚乱的,都是自己平时太宠着她。玉香和她都是自己生的,怎么一个肚子里就跑出这么两个天差地别的女儿来。
华香像是没听见,仍然追问着:“您看到七妹妹了么?”
罗妈妈看了眼面带愠色的大太太,替她说道:“七小姐刚走。”
百灵扶着大太太进了西次间,香桐已经布好了杯箸,见大太太进了房,才把菜的盖子依次揭开。
华香跟在大太太身后,焦急地说道:“母亲瞧见了?她怎么长得和那个人一个模样?”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华香这才看见一屋子的丫环婆子,讪讪地住了口。
百灵扶着大太太坐下,用帕子包了黄檀筷子递给大太太。
早有丫环给华香添了一副碗筷。
食不言,寝不语,华香就是再不懂规矩,也不敢再说话了。
一顿饭吃得她食不知味。
用过了饭,丫环婆子们将碗筷撤了,又奉上茶来,大太太才淡淡地说道:“她和如香都是大姨娘生的,容貌长得厮像些又有什么奇怪?”
似乎这不过是一件最平常的事情。
华香听大太太这样说,才稍稍放下心来。
或许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大太太扫了她一眼,说道:“在外头别再这样惊慌失措的了,好像心虚似的。”
华香蓦然想起了在暖翠阁看到七妹妹的情景。
难道老太太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不敢把此事告诉大太太。
若是说了,少不得又要挨训斥。
书香刚回到行云阁,便看见大姨娘迎了出来,问道:“怎么样?”
书香扶着大姨娘进了房,边走边说道:“母亲说我个子长了不少,让人给我做新衣裳呢!”
大姨娘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太太对这些庶出的小姐都是爱理不理的,五小姐妍香天天变着法的讨好大太太,也没落下什么好处。
只要书香安然无恙就好。
锦瑟迎了出来,笑道:“刚要让人去热热饭菜,可巧小姐就回来了。”
这么开心,看来老太太的赏的菜送来了。
第六章谜团(一)
书香替大姨娘搛了一块红油鹅掌。
大姨娘絮絮地说着大太太的好话:“……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难怪她,管着这么大的家业,天天事情多……”
书香耐心地听着。
只有她们两个人吃饭,也就不用讲究那么多规矩了。
大姨娘今儿似乎格外高兴。
“……你开春的时候得的怪病,请了多少郎中来都看不好。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连土方子都找来给你用上了……多亏了大太太,才能让外头那些专治疑难杂症的郎中进府,总算是把你从阎王爷那抢了过来……”
想起大姨娘那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书香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要不是姨娘没日没夜的守着,我的性命早就没了。”
大姨娘怜爱地看着书香:“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过了这一劫,往后一定顺顺当当。”
用过了饭,碧萱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书香看了看房内,说道:“锦瑟,去给姨娘泡壶老树普洱来。”
碧萱答应着,书香又叮嘱道:“那茶醒的时间长,你当心看着。”
碧萱出去了。
见房中无人,书香向大姨娘问道:“姨娘,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病了一场,三姐姐就不明不白地没了!”
大姨娘没想到书香忽然这样问,不由得愣怔住了。
书香神情肃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姨娘要是不肯说,我问府里的丫环婆子,总有知道的!”
大姨娘支支吾吾地说道:“好端端地怎么问起她来?”
书香说道:“今儿我去见大太太,大太太提起三姐姐来……”
书香打住话头,观察着大姨娘的神色。
大姨娘果然脸色一变:“她说什么了?”
书香不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姨娘心急起来:“定是你如今越长越像三小姐,大太太才提起这件事来。”
书香抬起眼睛看着大姨娘,墨玉般的眸子里已经是雾气蒙蒙。
她低声道:“姨娘,三姐姐也是您的女儿。”
大姨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摆手道:“再别说这话!”
房中没人,大姨娘还是不放心,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子。
沉默了半晌,大姨娘才叹道:“那时你病着,其中缘由你自然不知。就连我,也没见到你三姐姐最后一面。”
说着,大姨娘的眼睛中已有点点泪光。
书香凝神听着大姨娘的话。
“你说的是,纵是我不说,府里又有谁不知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与其让你听那些婆子的碎嘴,不如我亲口告诉你。”
书香的心头一阵狂跳,自己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要揭晓了。
“那天府里的人都去园子送花神,你三姐姐推说身子不爽利,只留了初兰在惜云楼。后来寻个由头遣初兰出了门,她便一头撞在柱子上,初兰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好在只是撞晕了过去。初兰好容易扶她上了床,房里又没别人,初兰想要去回大太太,又怕三小姐醒了没人在身旁守着。到了晚间三小姐醒了,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碰了,嘱咐她不准告诉别人,初兰见她如此说,也就没多想。谁知到了半夜,三小姐竟然自缢了!”
书香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自缢?这怎么可能?
大姨娘含泪说道:“三小姐脾气一向和气,谁能想到她会这样想不开?”
书香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便竭力收敛了震惊,说道:“难道是三姐姐不小心撞到了头,神志不清,这才做出这种事情……”
大姨娘叹道:“要是这样就好了。”
书香咬住了嘴唇。
大姨娘低声在书香耳边说道:“……找了坐婆来验尸,竟然发现三小姐已经有了——”
大姨娘止住了话头。
仿佛耳边响起了一声炸雷,书香瞬间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大姨娘一张一合的嘴,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给了坐婆许多银子,嘱她不准说出去。这样的丑事,任谁也要按下不发,何况是咱们这样的人家……”
大姨娘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娘亲,怎么能由着别人这样污蔑自己!
书香陡然开口:“姨娘!难道您也相信三姐姐是这样不知羞耻的人?!”
大姨娘吓了一跳,说道:“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好端端地她干吗寻死?何况她跟着老爷在任上这么多年,不像你们一直养在深宅大院里,难保不出事……”
书香气得满脸通红,不知不觉站起身来:“这都是初兰说的?”
大姨娘见书香气色不对,声音更小了:“初兰是三小姐贴身伺候的,什么事不知道?再说女孩子家的名声最重要,若不是真有其事,初兰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
书香蓦然觉得大姨娘变得十分陌生起来。
她冷冷地说道:“初兰现在在哪儿?”
大姨娘面露不屑:“把三小姐伺候成这样,大太太没把她卖了就算开恩了!听说是配了个庄上的小厮。这种丫头早该远远发配了才是,免得搅得家宅不安。”
书香颓然坐在椅子上。
没想到自己死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也许真的是,有些事情,知道真相比不知道更痛苦。
初兰……
自己死的时候,初兰是在身边的。
还有翠巧和华香。
自己都已经死了,她们还这样作践自己!
初兰去了庄子,自己是不能见到她了,更别提从她口中问出真相。
初兰伺候自己多年,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无中生有。
华香虽然刁蛮,却并不聪明。
父亲做人磊落,又一向疼爱自己,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处变不惊,还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伪造自己自缢的假象,胁迫初兰说谎……
只有大太太。
书香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第七章谜团(二)
次日早上书香起床洗漱后,便去了暖翠阁。
进了房,见采露刚从里间端了铜盆出来,便知道还要再等一会儿。
大太太立在地上,身后跟着几个服饰各异的奶奶和小姐。
华香和大太太挨得最近,压根就不往身后的妹妹们瞟上一眼。
她身旁立着五小姐妍香,鸭蛋脸面,身量苗条,一双水杏般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大太太和华香的脸。
大奶奶严氏身穿绛红襦裙,端庄守礼。
二奶奶蔡氏挽着云鬟,温柔可亲。
四小姐梨香素肤凝脂,蛾眉似蹙,穿着水雾绿的描花长裙,和六小姐灵香站在一起,离大太太稍稍有些距离。
灵香纤腰轻萝,如春花初绽,芳姿绰约。
书香脸上微微一红,上前见过众人,告罪道:“我来得迟了。”
华香扫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
妍香想要说什么,看了看大太太,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来,只是向书香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灵香拉过书香的手,轻声道:“你病了这许久,谁还会挑你的不是……”
似是想到大太太在场,灵香话说了一半便住了口。
里间传来一阵轻咳,小丫环挑起帘子,采霜扶着老太太走了出来。
大太太立刻上前陪着笑:“娘。”
老太太嗯了一声,华香上前扶着老太太坐在紫檀镶楠木榻上,一脸关切地问道:“祖母可是不舒服?”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几天早上起来,喉咙总是痒痒的。”
大太太说道:“大概是这几日天气太干了,媳妇已吩咐厨房熬了川贝枇杷,一会儿就给娘送过来。”
梨香、妍香、灵香、书香齐齐上前行礼:“祖母安康。”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笑意来:“好孩子,快起来。”
书香等人起身,听着老太太和大太太说话。
“昨儿麟哥儿和瑞哥儿说了会儿话,媳妇也不懂得什么,只听麟哥儿说瑞哥儿的字写得比以前好了。”
提起瑞哥儿,老太太的笑意更浓了:“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孩子将来准错不了。”
大太太迎合着老太太的话:“都是娘教得好。”
四爷沈景瑞刚六岁,和大爷沈景麟都是大太太所生,大太太三十多了才得了瑞哥儿,合家都当做宝贝一样看待。老太太更是疼爱得不得了,大太太见老太太喜欢瑞哥儿,顺势就将瑞哥儿放在老太太身边养。老太太年老之人,喜欢热闹,成日里看着小孙子,十分喜欢。
妍香和二爷沈景禄都是三姨娘所生,见老太太提起瑞哥儿,便笑道:“二哥前儿在外头寻了个顽意儿,说要孝顺祖母呢……不知道送过来没有?”
老太太想起这件事,忍不住失笑:“说起来倒好笑,禄哥儿得了个雀儿,说是人家从南方带过来的,巴巴地端来给我,我一瞧,这不就是红子雀嘛!”
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妍香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华香笑道:“想是二哥没去过城郊新盖的园子,那里头有几百只!”
妍香的脸更红了。
好在老太太转移了话题:“说到那个花园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大太太说道:“盖得差不多了。明年开春就可以去赏花了。”
老太太点点头:“万宏来了信,冬月就要回京了。这次回来,能安安稳稳地在家里住几个月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去花园子里逛去。”
说起儿子,老太太有些怅然。
沈万宏便是书香等人的父亲,是工部管水利的右侍郎。常年在外,难得回家几次。
华香笑道:“那敢情好!成日在屋里都闷出病来了,要是能出去散散心就好了!”
老太太看了眼华香,嗔道:“就知道玩,回头有了婆家,有的是你逛的!”
虽然是责怪,却带着喜色。
书香心思一动。
老太太看着不声不响立在一旁书香,想起一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