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解释,却触及皇兄暗沉复杂的眸子时无言以对。
皇兄的剑指着苏陌尘的喉咙,只要稍稍向前一分,他就一命呜呼。
她急得红了眼,却听皇兄低低的问:“凝儿,你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
不知为何,她觉得皇兄的语气有几分说不清的异样。
她咬唇,用力的点头。
“嗯。”
皇兄身体微微摇晃,几度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什么话也没说。手中长剑向前一递,她以为皇兄依旧不肯放过苏陌尘,立即扑过去。却不想他拿着剑的手忽然一偏,刺入了身侧侍卫的腹中。
血,顺着剑尖滑落。
那个侍卫惊恐的睁大眼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她惊在原地,“皇兄…”
皇兄面无表情,丢掉剑,转身离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皇兄杀人,却是为了帮她掩盖她和苏陌尘的‘丑事’。
看着皇兄离去的背影,她蓦然红了眼眶,跪了下去,低低的喊。
“皇兄。”
苏陌尘蹲在她身边,拥住她。
皇兄顿住脚步。良久,才轻轻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今天一大早,容昭进宫,请辞离开。他是为你而来,于公于私,你应该去给他送行。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容昭!
她浑身一震。
他却已经大步离去。
后来,她听说皇兄回去后就吐了血,病倒了。
皇兄先天不足,太医早就断定活不过二十岁。然而有了神医归离以及她多年来日夜苦修医术精心照料,皇兄已经活到二十一岁。父皇母后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希望,她也坚信只要她努力帮皇兄调理身体,皇兄一定会长命百岁。
在那之前,皇兄已经很久没有犯过病了。却因为她而气得吐血,直至离世。
她痛不自已,悔恨交加。
皇兄明明提醒过她的,明明早就告诉她,不要太信任苏陌尘。她却一心沉迷那个人冰山面容下的温柔而将皇兄的叮咛抛到九霄云外,眼睁睁的看着他害死父皇母后,夺了她家国江山,逼得她走投无路*而亡。
连带着,腹中还未满两个月的胎儿,也化作血水流逝。
……
叶轻歌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
皇兄出生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彼时藩王势大,父皇初登大宝,大力整顿朝纲,本因与历代帝君一样,为平衡朝堂而纳后妃。然父皇对母后一往情深,不愿辜负,间接导致本就不平静的朝堂更加分崩离析,党派渐多。
偏偏彼时周边小国不安稳,时常挑衅。
那些年,父皇几乎年年征战。
皇兄便在那个时候出生,母后因怀着皇兄的时候为人所害,致使皇兄出生便先天不足病体孱弱,时常缠绵病榻。
然皇兄智慧天纵,胸有丘壑,是大燕臣民众所周知的神童。
两岁赋诗,三岁舌战百官,五岁参与朝政,生生将当时一团浆糊的朝政慢慢拉入正轨。肃帮派,斩奸臣,整军队,强国力。
百官朝臣,无一不对皇兄心悦诚服。这也让前线作战的父皇心怀安慰,连连传来捷报。
那年冬至,父皇准备领兵还朝。然,天不遂人愿,北方大旱,颗粒无收,百姓饿殍遍野,死伤无数。祸不单行,北境刚被震慑退兵的沽涅小国伺机而动,想趁此拿下焕城,扩充兵力为日后攻打大燕做准备。
与此同时,盘庚大燕边境的其他小国亦蠢蠢欲动,结盟准备瓜分大燕。
彼时母后即将临盆。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父皇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五岁的皇兄再一次显露他的军师政治才能。先派人去慰问距离焕城最近的藩王信王,伺机取其首级,陷害沽涅。传递消息至各地藩王,并且刻意制造藩王之乱,利用藩王们的惶然多疑之心让他们团结一致,打散沽涅等小国的联盟。
彼时各大藩王本为父皇心病,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借力打力,各地藩王和作乱的小国两败俱伤。
然藩王虽是父皇心头大患,毕竟是本*事力量重中之重,不可一力拔出,自断臂膀,否则北齐西周等大国必定闻风而动,届时大燕亦有亡国之威。
信王和武王死后,皇兄便从南境集结兵力,命身为淮安侯的舅舅接掌兵权,对剩下几位藩王恩威并重齐心协力共抗敌军。
几位藩王感念朝廷恩德,自然恭顺敬之。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战,战场厮杀满天,血流成河。
即便捷报日日传来,但边境依旧未平,北方大旱还未解决。彼时战乱已久的大燕国库已空,再无赈灾之银。
正在此时,她出生了。
而三年未曾蒙受上天雨露的北方突降大雨。
父皇龙心大悦,又听钦天监言,天降贵女,大燕之福,故而觉得她是福星转世。当即便以大燕国号为名,加一‘宸’字,作为她的封号。
寓意尊贵,不可侵犯。
天降雨露,百姓喜极而泣。
母后带头捐出所有首饰,减免宫中用度,号召各大贵族富商在此时也齐心协力,共同出资捐款,总算渡过了这场天灾。
父皇便彻底平定北方战事,一连歼灭几个小国。考虑到如今大燕元气大伤不宜再战,便不再和还保存有实力的沽涅继续战争,只是迫使对方签署了附属国协议,年年进贡大燕。
第二年春,父皇还朝。
而皇兄,也因殚精竭力病倒,太医说不可再操劳,从此后一年到头几乎都躺在床上以药续命。
母后赈灾有功,再加上生育一子一女都是大燕功臣,再未遭到大燕朝臣质疑,也未有人再提议父皇纳妃。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着,除了再不能下榻的皇兄。
……
她记事开始就听无数人说过皇兄那些功绩传奇,从小便喜欢呆在皇兄身边,兄妹感情甚笃。
两岁那年,父皇欲彻底肃清藩王,大军压境,再无回天之力。惠王出谋划策,派人刺杀皇兄扰乱君心,使其无暇他顾。众允,花重金雇天下第一杀手无命,在父皇寿宴上伺机对皇兄出手。然而还未靠近皇兄,就已经中毒倒下。
只因皇兄在地毯上放了毒,并不致命,却可以放倒一个绝世高手。
至此,无命被皇兄收服,做了他的暗卫首领,改名流渊。
那是她幼小记忆里皇兄唯一一件并非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传奇,而至此,再无延续。
三岁那年,苏陌尘以十岁之龄拿下文武状元,自此继承皇兄的绝艳传奇。那是继皇兄之后,大燕第二个人所共知的天才神童。
皇兄曾说,苏陌尘其人,智慧天纵,心机深沉,若是身在贵族,早就名扬天下。一切只待时机,雄鹰必定翱翔天际,建不世功勋。
她第一次见苏陌尘,是在御书房。
彼时她坐在父皇怀里,看着那少年墨衣白发,眉眼一片冷淡。长长的眉没入鬓角,仿佛春日斜夕阳余晖霞彩的柳枝,目色似晶莹的雪,琉璃不及其分毫。
那样玉质风雅,天生风华。
自小身在皇室,父皇儒雅如仙,母后倾国倾城,皇兄虽然身体不好,却完全继承了父皇母后的优良基因,生得一副好颜色。
所以即便后宫无妃,她却见惯了美色,却依旧为这少年难得的冰雪气质而惊艳。
三岁的她坐在父皇膝盖上,脆生生道:“父皇,我要他做我的老师。”
彼时她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拒绝她。因为她是大燕最尊贵的公主,因为她是皇室的娇娇女,只要讨好她,前途无量。至少比在朝中拼搏应付那些黑暗阴谋要轻松得多。
然而苏陌尘是个例外,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不卑不亢道:“臣出生微陋,恐辱公主尊贵之身,不妥。”
口中说着谦卑的话,他神情却依旧那般淡如远山,隐有高洁自傲之态。
她悠然微笑,“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苏大人小小年纪能力战众多应试考生,在文武两科均拔得头筹,此等奇才,大燕立国至今,从未有过。由此可见,出生微陋不代表才疏学浅。这满朝文武,世家勋贵,有谁,还比你更适合做本宫的老师?”
苏陌尘这才抬头看着她,一双眸子依旧底定如渊,看不出表情。半晌道:“臣不识宫规,不懂教义,克己守严,亦累极他人。故而,若臣为公主之师,恐伤公主贵体。”
她又笑了,“你这是在讽刺本宫吃不得苦么?”
她从父皇膝盖上跳下来,慢慢的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太多,是以她要努力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本宫是公主,你是臣子。本宫是君,你是臣。但是,此时此刻,本宫却要仰视你。”
他眸光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动,终于低头。
她双手一摊,洒然一笑,眉间微微傲气。
“苏陌尘,一举夺下文武状元没什么了不起,那只是个开始。本宫看得出来,你有鸿鹄之志,将来必大展宏图。大抵你觉得本宫不过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千金小姐,肆意洒脱任性蛮横,为所欲为。但是本宫告诉你,今日本宫让你为师不是一时起兴。本宫要让你知道,女人并非一无是处。你今日可以俯视本宫,因为你的高度占了优势,以及你的尊严和傲气让你不屑与本宫一个小孩子为伍。可是本宫要让你记住,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心甘情愿臣服仰视本宫。有本事你今日就接下本宫的挑战,让时间来证明一切。让本宫一辈子仰视你,否则你就是个顾影自怜自我感觉良好的伪君子和懦夫。”
那一瞬间她明显看见他波澜不惊的眸子破开一道光,似冰封的雪山,从山底开始裂开。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缝隙,不足以撼动整座冰山,但足以惊心动魄。
良久,他道:“好。”
一个字落下,两人的命运就此改写,从此一生爱恨痴缠,无休无止。
……
彼时的她,只是想亲眼见证,这个能得皇兄和父皇如此赞扬的少年,到底会有如何绝艳的传奇风华。
苏陌尘果然不负她所望,那几年里,尽情展现他的才能和智慧,续写并替代了皇兄的传奇。
五岁那年,已经休养生息多年逐渐强大的沽涅意图脱离大燕的桎梏,苏陌尘料敌先机,潜入沽涅利用沽涅皇嗣之争搅乱朝堂内政,并埋下经济隐患,致使军资空乏,大军未行,粮草短缺。
父皇下令出兵,花了一年,终于灭了沽涅。将这块盘庚在大燕要道的心腹之患彻底铲除。
父皇龙心大悦,当即要封苏陌尘为异姓王。
她阻止了,只因苏陌尘本非世族出生,而稍有功勋便破格晋级至王,于理不合,更甚者或许会让朝臣轰动,影响朝政。
在这一点上,皇兄和她意见一致。
父皇思索良久,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封苏陌尘为丞相。
其实她没告诉父皇,她不希望苏陌尘为王,不希望他带兵离京,只因,她想亲眼见证他未来更多的成就,以弥补那些年因未曾出生而错过关于皇兄的那些神话般的传说。
或者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亦或者苏陌尘那般智冠群雄才华惊世以及那些年的点点滴滴在她心中种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她在幼年的时光里,那般不可思议而理所当然的爱上他,以至于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
九岁那年,北方洪灾。他请命救灾,她义无反顾站出来,坚决的要陪同他一起去。父皇一怔之后当即斥责她胡闹,她却十分坚定的说:“我没胡闹,父皇,儿臣是认真的,求父皇成全。”
“不行。”
父皇断然拒绝,“此事不可儿戏,你一个九岁孩童懂什么?去了只会添乱不说,自身安全也没保障,朕绝不答应。”
“父皇——”
她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在父皇震惊心疼的目光下固执道:“父皇,我知道您担心女儿,可我不止是您的女儿,我还是大燕的公主,我姓秦,大燕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如今我的子民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在皇宫里高床软枕锦衣富贵?”
父皇震动,声音软了下来,去扶她起来。
“朝廷大事自有父皇和大臣们商议解决,你…”
“父皇是不相信女儿么?”她抿唇,神情依旧执着。“父皇,您还记得女儿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吗?昔日北方旱灾,女儿出生那一日突逢雨水甘露,救活无数百姓,故而民间称女儿为神女活菩萨。可女儿这么多年深宫未出,更未曾踏足民间为百姓做丝毫的贡献。不过就是摊上一个好时机好出身才得到这么多名不副实的称赞。这些年来,女儿享誉百姓尊荣,心中惶惶不安。如今北方再次洪灾,女儿岂能再坐于深宫什么都不做?既然他们奉我为神女,我就应该履行我的责任。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父皇,这是您从小教导儿臣的,您还记得吗?虽然我是一介女儿身,无法参政军国大事,亦不求立功德,但求凭借一己之力,造福一方百姓,否则,此心难安。”
“女儿心意已决,但求父皇成全。”
……
父皇终究还是答应了,临行前父皇对苏陌尘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然后她看见苏陌尘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容颜微微皴裂,几次欲言又止,随后转身离开。
她站在他身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一次洪灾很严重,死伤两万多人,到处一片狼藉,哀嚎四起。
她一直跟在苏陌尘身边,做不了大事,但她至少可以为百姓治病熬药,施粥援救。
随行的大臣婢女们自然是不能看着她一个娇贵的公主如此屈尊下跪,纷纷让她去休息。但她怎么会听?一番劝说无效后众人无奈,只得时时陪在她身边帮忙,生怕她伤到一丁点。
苏陌尘最初原本是不怎么管她的,大抵还是觉得她逞一起之气罢了。况且他要督监河堤,引渡洪水,没空理会她。但在她不眠不休七天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后,他踏进了她的房间,在她的房间坐了一夜。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一晚她一直抓着他的手,口中喃喃呼唤着她的名字。
人在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