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夫人派人传话,让您过去。”
“知道了。”
……
长宁侯也在荣安堂,这个时候让她过来,不外乎是询问昨夜之事,她如实告知,自然,隐去了卢怀远对容莹下毒之事。
长宁侯和老夫人闻言都面有惊色,“竟是如此?”
叶轻歌点点头,感叹道:“我也没想到,表姐竟然…”她顿了顿,面有黯然之色,“逝者已矣,纵然犯下再大的错,也该就此烟消云散了。只可惜,卢国公府百年世家名门,就这样因家族内患而引来杀身之祸。世上之事,当真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料。”
她摇头叹息着,似是唏嘘和有所感悟,长宁侯和老夫人却想到了另一层。
容莹死了,且凶手并非楼氏,这代表长宁侯逃过一劫,但与此同时,新的担忧也紧随而来。
皇上灭卢国公府是为遮盖丑闻,卢国公府如此显赫家族都逃不过灭门之灾,可见帝王之怒,雷霆万钧,稍不注意就是白骨堆血。
如此看来,昨夜当场的目击证人只怕都逃不过一死。
叶轻歌却平安回来,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也就是说——
长宁侯和老夫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惧和恐慌。
卢国公府乃是军侯公府尚且逃不过灭门的下场,那早已触怒龙颜的长宁侯府呢?会不会继卢国公府之后,满门皆斩?
叶轻歌为什么会平安回府?
是因为容昭亲自护送?然后皇上将计就计,借她之口牵连整个侯府,成为皇上眼中不可不拔出的眼中钉?
长宁侯想起自己昨日被禁足在府中,再联想到卢国公府被灭一事,越想越后怕。
皇上这是,在大刀阔斧的整顿朝纲啊。
第一步,就是拿世家名门开刀。
先帝赐婚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本是为了羞辱容昭。如今楼氏下狱,谣言纯属无垢,叶轻歌清清白白,何来的羞辱?赐婚从笑话变成了锦绣添花。这让早已对晋王府有铲除之心的皇上会如何想?定会百般阻止两府联姻。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灭了长宁侯府,那这婚约也就不存在了。
长宁侯虽然在内府家事上糊涂,但好歹是混迹官场多年,对那少年帝君的深沉多少也了解几分,很快就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而后脑子里灵光一闪,那穆襄侯可是痴恋大燕燕宸公主多年,近几日来却频频对叶轻歌百般维护,是否也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是了,比起皇上,容昭只怕更不愿娶叶轻歌。
所以昨夜容昭才会先送叶轻歌回府,然后立即进宫拿到圣旨灭卢国公府。
卢国公府是皇上用来掣肘晋王府的关键武力,就这么被拔出了,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容昭如此积极的做这个侩子手,是否代表,他已经不再隐忍了?
卢国公府,便是他和皇帝开战的第一局?
两人各有目的,却又不谋而合。
到最后,容昭大胜而归。皇上的怒火,却还没有宣泄干净。
长宁侯越想越心惊,他猛然坐起来。
“大祸临头了,侯府…”他眼中闪过悲凉之色,“危矣…”
叶轻歌故作讶异,“父亲何出此言?”
长宁侯看着她一脸疑惑的模样,心道她也只是一个闺中女子,即便有些小聪明,对这些朝中大事也不甚了解,简单的对她分析了一遍。末了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叹息道:“若我猜得不错,皇上接下来便会找借口对长宁侯府出手了。”
老夫人面色有些难看。
“长宁侯府世代忠良,皇上不容于晋王府,连长宁侯也不放过么?”
长宁侯低头不说话。
叶轻歌却道:“依父亲所言,皇上若不容于长宁侯府,不过是因为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有婚姻牵连,皇上不希望晋王府再得长宁侯助力威胁皇权。但若长宁侯府对晋王府没任何利益,皇上便也该放心了。”
长宁侯心思一动,“你的意思是?”
叶轻歌抿唇,沉声道:“如今是敏感时期,看卢国公府的结局,可预料长宁侯必步其后尘。与其欲加之罪死不瞑目,不如急流勇退,或可有一线生机。”
长宁侯一震,“你的意思是…”
老夫人却猛然站了起来,断然拒绝道:“不行。”
叶轻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无非就是自动请磁,退下历史舞台。但——
“长宁侯府爵位乃是北齐开国始帝所赐,断不可就这么交付他人之手。”
“母亲…”
“祖母。”叶轻歌冷静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若等皇上雷霆之怒,侯府倾覆灭绝,所谓的世代继承也烟消云散。不如以退为进,尚可保全自身性命。”
知道老夫人要说什么,她先一步打断。
“所谓盛极必衰,衰及必盛,此乃自然规律。只要叶氏不绝,焉知没有后继之荣?这一代不行,那么下一代呢,下下代呢?焉知没有复起之时?”
老夫人微微一震,带点惊讶和审视的看向叶轻歌,依旧有些犹豫。
“长宁侯府世代忠心耿耿,皇上若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不敢贸然出手的,否者唇亡齿寒,京中那些世代名门如何会冷眼旁观等待自取灭亡?”
叶轻歌摇头,“祖母,您忘了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老夫人身形一震,神色微微悲戚,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长宁侯皱眉,“可是皇上若真对侯府存了杀心,此刻贸然请辞,岂非表示长宁侯臆测君心,只怕…”
“所以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叶轻歌目光悠长,一字一句慢慢道:“一件,可以暂时将皇上的怒火祸水东引为长宁侯府保存生机的事情。”
长宁侯和老夫人对视一眼,“什么事?”
“联姻。”
叶轻歌目光清透而明净,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在皇上还没来得及对长宁侯府出手之前,拉其他人下水,让皇上应接不暇,而长宁侯府,便在此夹缝中寻得生存。”
长宁侯迷惑了,“你已与晋王府有婚约,侯府根本没有女眷能与世家大族联姻。”
“谁说没有?”
叶轻歌目光微转,流泻一抹浅浅笑意。
“做妻是没有,但妾呢?”
“妾!”
长宁侯和老夫人同时惊呼一声,眼神都有些异样。
叶轻歌视若无睹,依旧笑得清浅。
“昨日广陵侯进宫了,得知其长子乃楼氏所害,定然对咱们侯府心怀仇恨愤懑。这个时候,如果咱们给他泄恨的机会,你说,他会不会答应呢?”
长宁侯死死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叶轻歌继续道:“楼氏杀了他的儿子,那么作为女儿,是不是该为自己的母亲赎罪呢?”
长宁侯霍然抬头,眼神凌厉。
“不行!”他看着叶轻歌的眼神冷漠而愤怒,隐约有几分失望,“轻眉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推她入火坑?”
“火坑?”
叶轻歌嘴角勾起几分讥诮和讽刺,隐约还有淡淡悲哀。
同样是女儿,无论楼氏犯了怎样的罪,长宁侯对叶轻眉依旧宠爱有加。换了自己,稍微有丝毫不善幼妹,就是罪大恶极。
“父亲可是忘了,这个火坑,可是您心心念念娶回府的继妻亲自挖的。”
长宁侯被堵得哑口无言,又见她眸色清亮隐含嘲讽,心中莫名的心虚,却强硬道:“楼氏死有余辜,可这一切轻眉毫不知情。她如今已孤苦伶仃,也因其生母没了往日尊贵荣耀,已是痛心至极。你是她的姐姐,就这般容不得她吗?”
这下子,连老夫人也看不过眼了,她呵斥道:“什么容不得她?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瞧瞧你从小宠大的宝贝女儿是个什么性子?楼佩英装了这么多年的楚楚可怜你可曾看清她的真面目?轻眉流两滴眼泪说似是而非的话你就信了?别忘了,轻歌才是你唯一的嫡长女。”
她狠狠瞪了长宁侯一眼,“你为了个庶女斥责嫡女,皇上还没对侯府出手,御史台一纸奏折上去就够你受的。”她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御史台,宠继灭嫡女…这…这轻则罢官重则流放…”
长宁侯脸色也是一变,想起前几天拔出楼氏做的那些事,再加上如今皇上的态度,若是以此为把柄,那么侯府——
老夫人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你现在还护着那扫把星,非要等皇上下旨抄了侯府你才满意是不是?”
“母亲,我…”
“你给我闭嘴。”
老夫人厉声道:“她们母女惹出来的祸,自该由她们母女承担。不过一个庶女,侯府养了她那么多年,给足了她容光体面,如今侯府大难临头,也是该她做出回报的时候了。”
长宁侯想说什么,但想到刚才母亲的怒斥以及自己的身家性命,终究无言。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很快做了决定。
“就照轻歌说的办。”
长宁侯几度欲言又止。纵然楼氏罪大恶极,但叶轻眉毕竟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多少还是心疼。然他了解母亲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就无可更改。况且事关长宁侯府生死存亡,不可儿戏。
只是想起宝贝女儿要给人做妾任人欺辱,他终究不忍,斟酌的说道:“侯府的庶女不止轻眉一个,还有轻莲和轻妆…”
叶轻歌漫不经心的插了一句,“可楼氏的女儿,只有一个叶轻眉。”
长宁侯怒目而视,“你——”
“够了!”
老夫人怒声打断他,决然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待长宁侯说什么,她又继续道:“广陵侯是个人精,未必中计。但此刻他还在早朝,我亲自去广陵侯府和广陵侯府夫人商议。”她嘴角噙起淡淡冷意,“宋至贤非广陵侯夫人所出,我就不信她得知自己亲生儿子之死的真相还能无动于衷。长宁侯府理亏,将杀人凶手的女儿送去给他们处置,他们没理由不接受。”
第五十二章 叶轻眉之死;计中计()
老夫人雷厉风行,早膳都还没来得及用便亲自去了光陵侯府。
长宁侯自知此事已是势在必行,无奈之余难免对叶轻歌心生不满,冷哼一声便去了听雨阁看望自己的宝贝女儿。
叶轻眉自昨天得知楼氏被贬为妾晕倒后,半夜才醒来,身边伺候的人却早已换了一批。她顿时心凉,询问后竟又听说楼氏重新被押入大理寺,且还背上了人命。她顿时如遭雷击,再次晕了过去,半夜里居然发起了高热。
老夫人恨极了她,却也请了大夫来看。大夫看过以后说她手腕骨折再加上受了不小刺激,身心皆创,才会发热,需要好好休养。
第二日浑浑噩噩的醒来,便听说长宁侯来了,立即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人。
长宁侯步入内室,便见她哭得可怜,忙心疼的走过去。
“你身子弱,怎么不好好休息?”
叶轻眉哭得更是伤心,拉着他的衣袖,委屈道:“父亲,您去把母亲接回来好不好?她一定是冤枉的,您不要被那些小人蒙蔽,您要相信她…”
长宁侯听她说起楼氏,心中不悦,但又想起她如今这般狼狈,终究是不忍,拍了拍她的背。
“她自己作恶多端,落到今日这般结局也是报应,你好好养伤,不要去想这些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已经休了她,她不再是侯府的主母,也不是你母亲了。以后不要乱称呼,被人听见了,可是欺君大罪。”
叶轻眉眼泪沾染了睫毛,闻言更是脸色一白,哆哆嗦嗦道:“您…您休了她?您怎么能休了她,您…”
见她面露不愤责怪,长宁侯顿时想起昨晚她怒骂叶轻歌,没有丝毫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柔弱,他眼神便冷了下来,心中怜惜之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杀人害命,证据确凿。”他冷冷道:“昨日我送她去大理寺,她自己亲*代,当初是如何设计你姐姐杀死宋至修。她已人供画押,不日就会被处决。你好好在家里呆着,等着出嫁,其他事就不要干涉了。”
“出…出嫁?”
叶轻眉被他一番毫无转机的话刺激得又险些晕过去,最后抓到敏感的那两个字,立即瞪大了眼睛。
“爹,您要把我嫁给谁?嫁给谁?母亲不在了,我的婚事谁做主?是不是叶轻歌?不,不要,我不要嫁,她不安好心,她害得母亲入狱,现在又想来折磨我。这个贱人,毒妇,她这是要害死我…”
“住口。”
长宁侯霍然站了起来,眼神里的温度一寸寸消散。
“你母亲自作自受,我本怜你无辜,还来看你。没想到你竟如此口不择言辱极亲姐,你…”他气得浑身颤抖,眼神越发失望,“我早该想到,楼氏那样蛇蝎妇人,又能教导出什么样的好女儿?你一向乖顺,却没想到现在…”
刚才还在口口声声为楼氏求情,一说到自己的婚事,立即将自己的生身之母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就是他那听话孝顺的好女儿,本性如此的自私自利,凉薄无情。
她为楼氏说情,不外乎是利益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楼氏被贬,她也成了庶女,自然再没有了从前的荣耀辉煌。
人性本贪。
他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无力。
他宠了多年的妻子是个伪善狠毒的妇人,他视若瑰宝的女儿比她母亲更甚,都是一丘之貉。
这么多年,他竟瞎了眼,宠了这样的两个女人。还听信这两个女人的话将自己和心爱之人所生的女儿逐出家门,受了那样不堪的罪。
为何,现在才看清楚她们的真面目?
想起叶轻歌温凉略带嘲讽的眼神,他更是如鲠在喉,心口泛着疼痛。
都是他的错,无怪乎女儿那么恨他。
叶轻眉一腔怒火还未发泄干净,便被父亲打断,愕然看着他冷漠甚至是厌恶的眼神。她睁大眼睛,颤抖着,泪水啪啦往下掉。
“父亲,您…你骂我?从小到大,您都舍不得说我一句。可是…可是自从叶轻歌回来以后,这是您第二次对我说如此重的话。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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