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
低柔恭敬的声音响在耳侧,长宁侯蓦然惊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丫鬟已站在了自己面前,垂眸低首,月光下静静而立。姿态竟然是说不出的婉柔端静,清雅脱俗。
他目光里闪现出遥远的记忆,而后隐匿在眼眸深处。
“你是何人?”
丫鬟慢慢抬头,如花似玉的容颜素净清淡而美丽娇艳,尤其一双眸子纯澈如水恍如明镜。
“奴婢海棠,是潮汐阁的丫鬟。”海棠轻轻的说着,身形笔直神态恭敬,“大小姐听说您深夜前来,让奴婢去给侯爷煮茶,在此看见侯爷驻足不前,特来问候。”
长宁侯嗯了声,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
“是。”
海棠福了福身,经过长宁侯身边大时候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被风吹散,直入他鼻息前,那种久违的,陌生而熟悉的味道让长宁侯一瞬间心绪起伏而摇曳,甚至产生了微微错觉。朦胧间,记忆深处的倩影从眼前走过,仿佛还是那年杏花微雨,惊鸿一瞥的悸动。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微儿…”
低喃声出口,他自己先是一惊,神智骤然清醒,眼前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无。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风声从指间穿插而过,一缕淡淡的清香还留有余温,却只剩下无尽的虚妄和寂寞。
原来刚才那个婢女竟是自己一时意乱情迷产生的错觉么?
他抬头看着仅仅隔着数步距离自己却从未踏足过的女儿闺房,忽然便觉得足下千斤重,来之前堵在喉咙口那些质问也渐渐消弭在腹中。无尽的酸楚和悲凉在喉咙处蔓延,直至眼角,瑟瑟的发疼。
微儿…
他有多久没有想起那个女子了?
经年初遇,他是少年轻狂的世家子弟,她是端庄矜持的高门贵女。
若是没有那些横亘在心里的芥蒂和越来越深的误会,或许就不是那样的结局。而如今住在这潮汐阁的人就是他最心疼的女儿,只是…
心潮起伏,脚步越发沉重。
他久久的站着,看着烛影投射在窗纸上,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纤细瘦弱的身影半伏在榻上,微微寂寞而孤凉。
心口似被什么戳中,他只觉得喉咙一股涩意涌出,再也无法向前一步。狼狈的转身,有些仓皇的离去。
……
海棠端着煮好的茶走出来,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目光清亮有神。然后迈着小碎步进了房间。
“小姐,侯爷已经回去了。”
叶轻歌以手撑着眉心,并未回头。
“嗯,你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
海棠将茶盏放下,轻声轻脚的关了门。
叶轻歌睁开眼,嘴角上扬,眸光深幽如古井。
……
翌日,叶轻歌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没让她起来,而是沉着一张脸,目光死死的盯着她,似乎要从她身上盯出两个洞来。而后冷笑一声,“在庵堂里呆了三年,你别的没学会,这些个阴鄙的手段倒是学得个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叶轻歌安安静静的跪着,也不反驳。
见此,老夫人便犹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气没法出。
“你怎么不说话?”
叶轻歌平静道:“祖母震怒,轻歌惶恐,不敢有微词。”
“你——”
老夫人一口气憋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很是郁结。见她背影挺直神情从容,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有一种一般大家闺秀比不了的雍容高贵。
她心里积聚的怒气稍稍缓和,“起来吧。”
“谢祖母。”
昨日她去了大理寺后,老夫人便处置了几个指证楼氏的妾室。除了孕有三小姐叶轻莲的陆氏和孕有四小姐叶轻妆魏氏,其他的都被处死。而陆氏和魏氏也被禁足,这辈子估计也没法出来了。
这就是豪门之中森严的规矩,尤其像长宁侯府这样的勋贵名门,是断然不允许以下欺上的。哪怕楼氏罪大恶极,上面自有老夫人和长宁侯处置,容不得低贱的妾室欺辱。
也就是说,如今的长宁侯府,已经没有了可以真正掌事的女主人。
叶轻歌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料准了老夫人即便生气,也不会真的对她如何。好歹她是侯府的嫡长女,而且经过昨日,老夫人应当知晓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一无是处的大小姐了。
老夫人看了她半晌,才往后靠了靠。
“过去的事儿既然过去了我也不和你追究,你要记住,你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是名门闺秀,一言一行都关乎长宁侯府的清誉门风,断然不能出错。”
叶轻歌很温顺的点头,“是。”
老夫人很满意她的态度,昨天之所以没及时发怒叶轻歌,也是需要时间好好思考。毕竟这个孙女的变化太大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昨天那一出,即便是她这个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由得心底震撼惊骇。不知不觉,这个孙女已经如此强悍有手段。本来作为长宁侯府的嫡长女,有些手段也是应该的,这才符合世家女子教养。日后出嫁也能撑的起家,不至于丢了娘家的脸。
但若太过强势,无人制衡的话,难保她日后会不会犯上。
是以老夫人今日才会给她个下马威,先敲打敲打,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如今看来,叶轻歌虽然昨日对楼氏不留情面,但还懂得长幼尊卑,不至于骑到自己头上。
老夫人心中一番盘算,便稍稍放心。
“这些年你出门在外也吃了不少苦,想也知道悔悟。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分分的待嫁。”她接过周嬷嬷递过来的茶杯,漫不经心道:“如今楼氏下狱,侯府不能没有女主人。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学习怎样打理中馈。”
叶轻歌颔首。
“是。”
叶轻莲和叶轻妆坐在下首,听了老夫人这话便心照不宣,日后整个侯府怕是便由这个嫡长姐做主了。
老夫人瞥了眼两个庶孙女,又道:“轻莲和轻妆也快十四岁了,也是到了议亲的年龄。你是长姐,便跟着多操些心。”
叶轻歌依旧乖顺的点头,“是。”
老夫人越发满意她的柔顺乖巧,神色也和缓不少。又想起了什么,微蹙眉,还是道:“轻眉虽有些恃宠生娇,但到底是你的妹妹,长宁侯府的嫡女,万不能被人辱没。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几个姐妹都是待嫁的年龄,万不能在这时候乱了分寸被人取笑说我侯府无德,败坏清誉。你可懂?”
叶轻歌当然明白老夫人的暗语,无非就是告诉她适可而止,当以大局为重。楼氏已经依法下狱,那这件事也到此为止。说到底,都姓叶,打断骨头连着筋。叶轻眉名声败坏了,将来对叶家的几个待嫁的闺秀名声都不好。
“轻歌明白。”
她微微的笑,神情万分真诚。
老夫人看在眼里,稍稍欣慰,想着到底是原配所出,骨子里的高贵自然是楼氏那等落魄小妇教养的女儿所比不了的。也只有这样的女儿,才不辱没侯府。
“轻眉也到了出嫁之龄,这两日你跟着我学中馈,也帮着一起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早点定下来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叶轻歌自然知晓老夫人口中的夜长梦多是什么意思,叶轻眉那点心思,老夫人如何不知?
只是没有让她单独安排叶轻眉的婚事,不过就是怕她因对楼氏之恨而迁怒叶轻眉罢了。而叶轻莲和叶轻妆两人的生母好歹帮她除了楼氏,而且两个庶女而已,算不得多尊贵,老夫人不怕她给这两人随意找个夫家敷衍了事。
说到底,老夫人至今还是对她有所怀疑的。
“祖母思虑周全,就是这个理。”她柔声道:“只是二妹如今身在病中,这些事情怕是不好让她知晓,以免她忧思过多,祖母觉得呢?”
老夫人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周嬷嬷,你吩咐下去,二小姐养病期间不许打扰。若让我知道有人乱嚼舌根,就逐出侯府。”
周嬷嬷眼皮一跳,心中明了,老夫人这是变相的监视禁足二小姐了。
“是。”
第三十八章 禁足()
长宁侯府的家事闹到了朝堂上,只因如今长宁侯府和晋王府是姻亲,而且容昭还掌管了京城守卫军。既然是他将人抓到了大理寺,这自然也算朝政。
嘉和帝高坐龙椅上,俯身向下看,目光落在长宁侯身上,曼声道:“昨日穆襄侯对朕说,京城外竟有刺客出现,为非作歹图财害命。受害者,还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叶爱卿,可有此事?”
顿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长宁侯身上。长宁侯只觉得如芒刺在背,硬着头皮走出来。
“是。”
“那你昨日早朝为何不报?”嘉和帝眸光微沉,语气微怒。
长宁侯立即跪下来,惶恐道:“微臣以为,此乃家事,不宜大动干戈,是以…”
“家事?”
嘉和帝冷笑,漫不经心道:“的确是家事,朕可听说叶爱卿娶了个好夫人呢,多年来贤名在外无人不称颂道德。却没想到,是个忘恩负义悖德忘祖杀姐害命的恶毒夫人。”
他冷哼一声,“老安国公早逝,你长宁侯府便如此作践他的女儿?让她枉死不说,如今连她唯一的血脉为人所害也纵容至此秘而不宣,是为何意?”
他微微俯身,眼神里有暗流涌动。
“本来这的确是你的家事,自己处理不好家事是你无能。但你别忘了,如今你的女儿可是先皇赐婚于晋王府的未来世子妃,算是皇家的媳妇。有人要她的命,就是跟皇家过不去。叶湛,你做官做糊涂了?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他称呼已变,语气暗沉隐有怒意。
长宁侯跪在地上,额头上冒着涔涔冷汗,慌乱道:“微臣昏聩…”
嘉和帝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朕看你的确是昏聩了。朕懒得与你计较,自己回去好好反思一个月,这件事就交给大理寺着手处理,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大理寺卿程大人立即出列,共收道:“微臣遵命。”
长宁侯伏跪在地,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皇上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将他禁足在家不许参与朝政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大抵是要对长宁侯府出手了。
早该想到的,晋王府早已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长宁侯府与晋王府联姻,锦上添花。皇上如何会允许两府强强联姻?
先帝赐婚背后的深意,便是如此么?
朝堂上,左右文武百官看着这一幕,都没有说话,神情却各异。都不是傻子,自然在这瞬息之间看出了点什么,难免心中胆寒又悲凉。
富贵险中求。
之前多少人还在为先皇的圣旨而愤愤不平觉得叶轻歌配不上容昭,多少家女儿闺中思君含恨不得。如今看来,这门看起来人人艳羡的婚事落在谁头上谁就倒霉。
广陵侯低着头,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长宁侯,眼神冷而讥嘲。
反观容昭却神情自若,跟个没事人似的。
嘉和帝看了他一眼,浓眉微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下了朝以后,从金銮殿出来,长宁侯吐出一口气,背后已经湿了一片。大臣们都刻意的避开他,远远的离去。他看在眼里,更觉悲凉。
帝王心难测。
身在朝堂,前一刻可能锦绣风光,后一刻就可能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容昭负手走出来,见他站在阶前发愣,便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叶侯爷。”
长宁侯惊醒,抬头看见他,忙拱手道:“世子。”
容昭淡淡道:“叶侯爷称呼错了。”
长宁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容昭如今是穆襄侯,宫闱之中,一个称呼错了,便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再联想到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儿,他更是如坠寒冰冷窖之中,忙改口道:“多谢穆襄侯提醒。”
容昭看向熙熙攘攘离去的大臣们,道:“长宁侯是勋贵名门,传至今日应该是第五代了吧?比起勋贵,长宁侯府在京城可算是首屈一指。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到底是开国勋贵代代流传,有多少人艳羡就有多少人嫉妒。”
他说到此一顿,转过头来看向长宁侯,“我这样说,叶侯爷可懂?”
长宁侯抿着唇,终是点点头,唇边露一抹苦涩。
“身在风雨中,当急流勇退,才能独善其身。”
容昭难得的赞同的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叶侯爷明白就好。”
他眼角余光一瞥,广陵侯慢慢走了过来,向容昭拱了拱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长宁侯,道:“原来叶兄也还没走啊?不过也是,陛下震怒,只怕有一段日子不能在朝堂上见到叶兄了。这皇宫嘛,能多呆一刻是一刻,以后啊,保不准就没机会了。”
他语气可惜眼神却写满了嘲讽。
“不过叶老兄啊,不是我说你。家事国事天下事,这家事都处理不好,如何能帮皇上处理国事呢?你呀,还是回去先好好治理好家事再说吧,省得日后京城的治安问题都出在你长宁侯府身上。”
长宁侯气得脸色发沉,冷然道:“不劳宋侯爷关心,本侯自己府中家事,本侯会处理。”他冷笑,反唇相讥道:“本侯可是听说宋世子最近流连怡红楼,不惜为美人一掷千金。这份豪爽,果然有乃父当年之风。”
广陵侯脸色立即变得十分阴沉。
“你…”
长宁侯拂袖转身,漫不经心道:“本侯也知道,宋世子年少轻狂风流肆意,本也是人之常情。但宋世子还未娶妻,若因此惹下什么不好听的传言,以后新妇进门,怕是不好交代。”
他说完不理会广陵侯,对容昭抱了抱拳。
“叶某家中还有要是,先告辞了,侯爷请便。”
说罢转身离去。
广陵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得脸色发青。
容昭一直冷眼看着两人争锋相对,此时战火熄灭,也准备离开。广陵侯却上前一步,脸上挂着笑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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