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丝观望,观礼之后,大部分宗门都趁着天色尚早,直接下山了,留下来的只有无名阁六大长老曾经的宗门,大概是冲击太大,想留下来请教一下前辈。最后,剩下一个虞清秋。
“师父,您还好吧?”处理好善后,秦绾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墨临渊。
“无妨。”墨临渊正在发呆,又或许原本就是在等着她。
秦绾走进门,就看到了窗下的几案上放着的大圣遗音琴。
“坐那儿。”墨临渊指指琴边的椅子。
秦绾依言坐下,伸手拂过琴弦,又笑道:“千古名琴,在我手里真是可惜了,想想真有点对不起琴宗主。”
“那原本就是你的。”墨临渊叹了口气,沉声道,“二十三年前,襁褓中还未足月的你和大圣遗音琴一起被丢弃在思忘崖下,为师回山的途中听到哭声,才把你和琴都带回了无名阁。”
“这么说,大圣遗音琴,也许是我爹娘的东西?”秦绾愕然。
“或许吧。”墨临渊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放到她面前。
秦绾打开一看,执剑上面写的正是她的生辰八字,还有“欧阳慧”这个名字。字迹清丽婉转,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个,应该是你娘留下的。”墨临渊道。
“师父打听过我的身世吗?”秦绾想了想,沉思道,“大圣遗音琴这种宝物,若是落在谁的手里,只怕不会默默无闻的。”
“这要是把绝世宝剑,倒是好打听。”墨临渊叹了口气道,“一把琴,就算再名贵,可除了乐宗那样的,普通江湖人谁会会去关心?若是收藏于什么达官显贵之家,就更加无从打听了。”
秦绾闻言,也不禁沉默了。确实,她当年求纯钧剑,虽然艰难,但还是打听到了纯钧在南楚临安王手里,可她却从来没听说过绿绮琴在李暄那里。
两个世界的人和物,互不关心而已。
“欧阳。”秦绾隔了一会儿,又道,“对于这个姓氏,师父有什么印象吗?”
“欧阳这个姓氏虽然不是烂大街,但也并非什么偏门姓氏。”墨临渊摇头道,“要说二十多年前姓欧阳的江湖人,为师查访过,恐怕没有一个能对的上号的。而普通人,怕是没那个能耐带你来思忘崖。”
“这字条如果是我娘写的,那是不是认为,欧阳是我娘的姓氏比较好?”秦绾摇了摇手里的纸条道。
如果是单身母亲,倒是更符合抛弃亲女的常理。
“你以为为师会没查过?”墨临渊没好气道,“那个时候,江湖上姓欧阳的女子,一个早在那三年前就死了,一个那时已经成了西秦鸣剑山庄唐默的儿媳妇,还有一个是毒龙教的圣女……你不怕死可以去问问她是不是你娘。”
“师父,我怕死,但毒龙教肯定是毒不死我的。”秦绾笑道。
不过,她心里也知道,师父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查过了不是,而唐默的儿媳妇……要只是偷人还罢了,弄出个孩子还丢到思忘崖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为师只能怀疑,你的父母很可能不是江湖中人。”墨临渊又道。
大陆有四大国,周边还有无数小国,海外还有岛国,出名的江湖人也罢了,要是普通百姓,那根本就无从查找。
毕竟大圣遗音琴再珍贵,也就是一张古琴,会看重它的,更多的是王公贵族或是书香世家。
“只是,师父之前也说了,贵族或是书香世家,就算弄出个私生女,也没那个能耐把我丢到思忘崖来吧?”秦绾对于这个猜测倒不是很赞同。正如她对李暄说的那样,无名阁其实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地方,还要靠机缘。
还是说,她那个娘就真的这么好运?
可就算如此,把孩子放在山下,应该也是知道思忘崖上有机关吧?这也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普通人若是好运地找到了无名阁,那还不直接上山?
除非,她娘就是那么好运,随便拣了个地方把她丢了,恰好就是思忘崖下。
可是,秦绾从来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巧合,一切的巧合都是无数的偶然组成的必然。
“你要是在意……让那位王爷帮你查查,或许能查到点什么。”墨临渊见她陷入了沉思,不由得说道。
秦绾一愣,她不是没想过,找普通人,官府的力量才是最好用的,可是……她要怎么跟李暄说这件事?找欧阳慧的父母?别闹了,就算是师姐妹也没到这个地步,要是欧阳慧还活着,请师妹帮忙还说得过去,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找父母有意思嘛?说找自己的爹娘?就算秦绾说自己是秦建云捡来的,可二十三年前她还没出生呢。
“要不要找你爹娘,你自己决定。”墨临渊叹息道。
秦绾无言,要是她还是欧阳慧,大约会去找找看的,可她现在是秦绾,就算找到了,可父母能认她吗?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当没有。
“大圣遗音琴毕竟是珍贵的宝物,价值连城,若是你的父母存心遗弃你,定然不会同时遗弃此琴。”墨临渊忍了忍,还是说道。
“我明白。”秦绾苦笑了一下。
就算是另有苦衷,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
“原本,为师是怕你父母有仇人,大圣遗音琴在你手里会给你带来祸患,可如今这般,倒也不要紧了,你自己决定即可。”墨临渊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秦绾明白这是话题结束的意思,起身行了一礼,抱起大圣遗音琴开门出去。
然而,穿过迷踪阵,却见虞清秋在凉亭里摆了一副棋局,边上还备了茶水,一副就在这里等她的模样。
“秦大小姐。”虞清秋含着微笑,举起茶杯对她一示意。
秦绾微一沉思,还是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把琴放在边上。
“果然是千古名琴。”虞清秋瞥了一眼,赞叹道。
“可惜落在我这个不懂琴的主人手里,未免可惜。”秦绾一耸肩,洒脱地道。
“小姐年轻,墨阁主继承无名阁的时候,可是比小姐足足晚了二十年。”虞清秋安慰道。
秦绾一笑,没有辩驳,但也明白,就算再过二十年,也许她在某一方面比当年的师父更强,但也永远无法成为师父那样的全才。
“梅花节上一局棋尚未完成,不免有些遗憾,今日是否续完了它?”虞清秋道。
秦绾的目光落在棋局上,不禁挑了挑眉。
一局残棋,赫然就是梅花节上她和虞清秋下的那一局,一子不差。
“虞先生请。”秦绾一摆手。
虞清秋一笑,拈起一粒棋子落下棋盘。
“先生认得我师姐?”秦绾一边应了一子,忽然问道。
“见过一两回。”虞清秋停顿了一下,又拿起一枚棋子,继续道,“欧阳姑娘天纵奇才,可叹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秦绾一挑眉。
虞清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愤怒。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若是秦绾一点儿生气的表现都没有才是不正常的,那他倒反而要担心了。
“年初时,为欧阳姑娘迁坟的是秦小姐吧?”虞清秋拿起茶壶倒茶,又转了话题。
那个时候……似乎正是宁王调查祁展天一案的途中,宁王回京后就提交了证据,才有后面襄城的事。年后陛下对秦绾那种诡异的赏赐,如果是赏她在此案中有功又不能明说,倒也合乎情理。
“是又如何?”秦绾拿起杯子,茶香扑鼻,可见茶叶和沏茶的人的水准都很不错,嘴里却淡然道,“难道让她躺在太子殿下建造的墓地里?殿下倒不怕师姐夜里去找他喝茶?”
“殿下不信鬼神。”虞清秋一半注意力还在棋盘上,又落了一子,这才道,“回圣山也好,落叶归根,想必欧阳姑娘也会安心些。”
“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阴司报应了?”秦绾笑道。
“这个么,别说殿下,在下也是不信的。”虞清秋也笑了。
“有时候,因果轮回,还是信一点比较好。”秦绾抬头,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眼前,这里不就正坐着一个轮回回来报仇的冤魂吗?
虞清秋直觉她的笑容有些渗人,但细想又没觉得不对,只道:“太子殿下很后悔……这种话就算在下说出来,小姐也是不信的。”
“所以?”秦绾反问。
“这世上,总是活着的人更重要的,不是吗?”虞清秋含笑看着她。
“我爹要是愿意,任何一个皇子都会倚为支柱。”秦绾毫不在意。
“二小姐马上就是端王妃了,秦侯就算想要改换门庭,怕也晚了吧。”虞清秋道。
“什么改换门庭,好像爹爹进了太子殿下的门似的,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我秦家可吃罪不起。”秦绾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不忘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虞清秋看了她一眼,笑而不答。
隔了一会儿,倒是秦绾沉不住气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虞先生,把人都杀了再来做好人,你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如此好哄?”
“可是,在下却觉得,小姐其实并不是那么生气呢。”虞清秋道。
“我为什么不生气?”秦绾好笑道,“我们这位太子殿下鸟尽弓藏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好吧,鸟还没尽呢,就开始藏弓了。”
“秦小姐是不同的。”虞清秋道。
“有何不同。”秦绾道。
“小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欧阳姑娘真正的死因。”虞清秋沉声道。
“不就是要了自己要不起的东西吗?”秦绾一声冷哼,狠狠地拍下棋子,杀死对方一条大龙。
“但是,无论那是什么,秦小姐却是要得起的。”虞清秋道。
秦绾,她比欧阳慧更年轻,却拥有欧阳慧的惊世之才,更有欧阳慧所欠缺的隐忍心性。最重要的是,她有着欧阳慧无法比拟的运道。
安国侯府和宁王府两座靠山牢牢地站在她身后,所以,她不需要担心鸟尽弓藏,更甚者,如果秦绾有心,连太子妃的位置,欧阳慧输给了江涟漪的,她也能再从江涟漪手里抢过来。
就算有江辙护着,可江涟漪本人,实在是太过草包了。
当然,如果那样的话,宁王府可能从助力变成敌人,再加上一个暴怒的江辙,对李钰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
何况,如此聪慧的女子,仅凭李钰,还驾驭不住,还不如当做盟友。
当初,虞清秋并没有想要欧阳慧死,但也没有很强烈地想要她活着的*,所以,当李钰瞒着他做了这件事,他知道之后,也就只有淡淡的遗憾,却也说不上有多后悔。
可惜,要是早知道欧阳慧是墨临渊的徒弟,就算是先斩后奏干掉江涟漪,他也会把欧阳慧送上太子妃的宝座。
江辙虽然是很强大的助力,可江家只有江辙一个人,尹家又已经没落,何况尹家有自己的皇子,也未必会和江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所以,又怎么比得上整个无名阁?
“我说过,我却是信阴司报应的。”秦绾轻笑道,“殿下不怕,我却是怕,半夜师姐会来找我呢。”
“在下明白了。”虞清秋回以一笑,“殿下会亲自去请高僧做水陆道场为欧阳姑娘超度,到时候……希望秦小姐一起来。”
“其实,跟虞先生下棋也是挺愉快的,除了王爷,虞先生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好对手。”秦绾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小姐过奖了。”虞清秋道。
“不过奖,像王爷和虞先生那样尽力之后刚好够我赢的对手确实不多见的。”秦绾嫣然一笑,抱着大圣遗音琴飘然而去。
虞清秋看着棋盘上四散零落的黑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秦绾的反应正在他的预料之中,愤怒是有的,仇恨也是有的,但并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话语之中都留下了一丝余地。
她……对李钰有条件,只要能做到,她就会成为助力,虽说那一定会是很苛刻的条件,那秦绾是个很有分寸的女子,绝不会提出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条件浪费双方的时间,所以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至少,有条件总比完全没有条件来得让人安心。
回京之后,可以筹谋一下。
慢慢的,他拿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
一子落,原本无力回天的黑子虽然依旧处境艰难,却隐隐的有了一丝生机。
另一边,秦绾离开虞清秋的视线,也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虞清秋简直比天机老人还难对付,跟他说话,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后才敢出口。
仔细回想了一遍之前的对话,再三确认了分寸没有问题,她这才安下了心。
要表现出对李钰的仇恨,但又不能让虞清秋觉得,这仇怨已经无法化解,必须把她列为敌人,这其中的分寸尺度需要把握得极为精细,总算,还算完美。
看来,回京之后,太子府就会有所行动了。
“怎么了,一副刚刚干完坏事的模样。”李暄迎面走过来。
“骗人算不算?”秦绾笑眯眯地看了看他的身后,好奇道,“执剑和荆蓝呢?”
“在无名阁里,还怕有危险?”李暄随口答了一句,目光落到她怀里的大圣遗音琴上,微一犹豫道,“二十多年前,大圣遗音琴似乎在东华出现过。”
“东华?”秦绾眉头一跳,所以师父才告诉她,她是东华人吗?
“我只记得,好像是一个地方富豪办的诗会的奖品,只是最后赢走奖品的人是谁,时隔多年,需要慢慢查访。”李暄又道。
“诗会?看来真如师父所料,不是江湖中人。”秦绾叹了口气。
能在诗会夺魁的人,必定是个饱学之士,这样的人,若是中举为官了还好,若是没有……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是李暄要查,也没那么容易。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李暄问道。
“……”秦绾微微一怔,哑口无言。
“现在,有没有想说的?”李暄含笑看着她。
“你想知道什么?”秦绾没有正面回答,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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