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苍在听到第一句时脸色就白了,隐隐察觉了他后面的话。
“你知道我等了二十三年,第一次听到妹妹的消息,却是死讯的感觉吗?”唐少陵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带着一丝温柔,完全没有话里的那种杀意,“我想把这天下姓李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才解恨,然后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有关,我又想,李家的人早就快死绝了,是不是,让姓夏的也断子绝孙比较公平?”
夏泽苍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唐少陵的语气虽然轻柔,但杀气却从四面八方锁定了他,刺得他皮肤都痛了起来。
“不知者无罪,何况皇兄待你不薄。”夏泽天上前一步,他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对于杀气的抗力自然比养尊处优的夏泽苍强得多。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活着?”唐少陵嘲讽道,“你觉得,是我不敢,还是做不到?”
夏泽天顿时哑然。
唐少陵若是要杀夏泽苍甚至于西秦皇族,那机会真是多得数不胜数,可不管是因为不敢、不想、不能,或是顾忌身后的鸣剑山庄,毕竟,他至今都没有直接堆皇族动过手。
可秦绾却明白,正是因为唐少陵不能下手,所以才纠结痛苦。她能想象三年前在大榕城的那个雨夜,唐少陵被姜茶辣出的眼泪。
“等我下次回西秦,大约不是一个人,在那之前,好自为之。”唐少陵留下最后一句话,笔直往他身边走过去。
夏泽苍明白他的意思,下次回来,说不定就是东华大军压境吗?那就试试看吧!
“真是一出好戏。”宇文忠想了想,大笑几声,也转身走人。
等到几位领袖都走得不见踪影了,留下来听了一出恩怨情仇的人才爆发出一阵议论纷纷。
“慕容兄,你没事吧?”顾宁担忧地问道。
“没事。”慕容流雪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却是苦笑。
唐少陵居然是江辙和欧阳燕的儿子,这个消息虽然惊悚,但原本也不会让他如此失态,只是偏偏,他比旁人还多知道了一点。
秦绾就是欧阳慧,所以说,他们真是亲兄妹?难怪摄政王如此淡定,王妃也如此坦然。
就算以“秦绾”的身份,她也是正式上了江家族谱的女儿,和唐少陵在律法上确实是亲兄妹没错。
“唐兄这次回京,摄政王就不会为难了。”顾宁又笑了起来。
“也是。”慕容流雪赞同。
他是南楚人这一点,也会成为政敌攻击摄政王夫妇的借口,他还没有出仕,只是客卿身份呢。不过好在飞花谷已经不在了,南楚又尽归东华,这才没人说嘴了。而唐少陵是西秦人,又和西秦皇室牵扯太深,就算他再表示站在王妃这边,也很难以让那些老顽固认同。现在好了,唐少陵是江辙和欧阳燕的亲生子,自古以来女子出嫁从夫,所以唐少陵就是彻头彻尾的东华人。
呵呵,相门嫡长子,这身份一跃就压下了京中九成贵族子弟。
“说起来,江相应该是知道的吧?”顾宁忽然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不久前江辙和唐少陵狭路相逢,你一句“弱鸡”我一句“武夫”的互怼,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对父子前途堪忧。
“没事,有王妃。”慕容流雪干咳了两声道。
“这倒是。”顾宁欣然点头。
另一边,秦绾和秦姝几乎是拖着唐少陵回到大营。
原本是要立刻送他去见苏青崖,不过这一身血糊糊的也不是回事,只能先让人备了水,让他沐浴更衣。
等苏青崖来的时候,唐少陵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难得不是一身黑,而是浅蓝色薄衫,秦绾正在给他包扎手臂上一道划伤,一边数落:“就算没毒,也得吃几颗清毒丹下去,这可是指甲划的,谁知道白骨魔君那种人的指甲里有什么脏东西!”
唐少陵偏过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真昏迷了,还是假装听不见。
帐中除了秦姝,还有喻明秋和龚岚,李昭来过,被秦绾指使着沈醉疏和蝶衣带出去了。
苏青崖放下药箱,不一会儿,顾宁和慕容流雪也走了进来,幸好唐少陵住的这营帐还算宽敞,这么多人在里面也没觉得拥挤。
“他这是怎么回事?”秦绾起身给苏青崖让位,又指着唐少陵的脑袋好奇地问道。
因为刚刚清洗过,他的头发并没有挽起来,半干不湿地披散着,只是那两缕白发,似乎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慢慢变黑?
苏青崖把了把脉,眉眼微微一挑,没好气道:“不用医了,他那根本不是受伤。”
顿了顿,不等人发问,他就接了下去:“三年前,估计他的头发是全白的,那是容纳不下的真气冲击经脉造成的失衡,随着他一点点能控制了就会恢复,等到哦他的头发恢复全黑,醍醐灌顶就算是真正结束了。”
“可是醍醐灌顶是有缺陷的。”秦绾郁闷道。
“也不算是缺陷吧。”苏青崖想了想道,“虽然说,醍醐灌顶对人体冲击太大,会导致受功者一辈子无法再有进步,可墨阁主的功力太过强大,即便练一辈子,也未必能练到这个境界。”
秦绾无语,话虽如此,可唐少陵甘心吗?
“不会的。”唐少陵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不会?”秦绾一怔。
“我同意接受醍醐灌顶之后,墨阁主,给了我两个选择。”唐少陵平静地道,“第一种就是你们说的,直接把功力传给我,墨阁主说能保证我顺利接受,至少能消化掉一大半,也就是说,我立刻能拥有他六七十年的内力还不会有后遗症,至少揍南宫廉一顿毫无问题。不过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喻明秋诧异道。
武神六七十年的内力,还没有后遗症,这么好的事去哪里找?就像是苏青崖所说的,即便将来毫无寸进,可唐少陵哪怕正常练功练一辈子,最终也不过就是那样罢了。
“我若是不到三十岁就注定了这辈子的结果,剩下的几十年活着有什么意义?等死吗?”唐少陵比他更惊异。
“”喻明秋无言以对。
“噗——”却是秦绾笑了出来。
果然是唐少陵会有的回答,但喻明秋也不是有错,只是性格两个极端造成的不同选择罢了。
“所以,第二种是什么?”苏青崖问道。
“伐经洗髓,脱胎换骨。”唐少陵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如果我不死不疯,墨阁主的内力会有一部分沉寂在我体内,而容纳不下的,散去即可。”
“就这么简单?”秦绾怀疑道。
“嗯,你师父总不至于想害死我的。他提出第二种选择,自然有优点。”唐少陵连连点头,至于这三年闭关里到底经历过什么,他是打定主意打死都不会说了。也不是怕妹妹心疼,而是作为兄长,实在不想那么丢脸!
反正他绝对不会承认,在找回神志之前,有将近一年时间他是真的疯子。
秦绾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犹豫地点点头,又道:“你之前说,和南宫廉一战就会好”
“我提前散了功就打不过他了。”唐少陵回答得天经地义。
“那现在?”秦绾眨眨眼。
“跟南宫廉打完后有点失控。”唐少陵一摊手,无奈道,“刚好来了个混账,于是,我把控制不住的那一部分内劲全部灌到他身上了。”
秦绾扶额,于是这就是白骨魔君死无全尸的理由吗?还真是悲剧。
“所以,唐兄现在是恢复到三年前的状态了吗?”慕容流雪问道。
“这个么”唐少陵想了好久才道,“理论上,伐经洗髓的好处就是,我练一年功相当于从前练三年吧”
众人闻言,都有种想撞墙的郁闷。也就是说,你闭关三年,相当于练了九年?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可等到他再练十年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这个优势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大,如果唐少陵能活到墨临渊的年纪,单论武功一道,他绝对能胜过墨临渊。
不愧是武神,就算已经不在了,依旧制造出了一个怪物啊。
“那他现在算是彻底没事了?”秦绾确认道。
“能有什么事?”苏青崖冷笑道,“他刚刚发泄完了,连之前有的郁结于心的症状都好了大半了。”
秦绾闻言,不禁莞尔一笑。虽说对唐爷爷和姨父姨母有些抱歉,但以后能够光明正大的认了哥哥还是很开心的,何况,唐少陵自承身世,还有一半原因是让夏泽苍彻底没有了迁怒鸣剑山庄的理由。
他都被唐默逐出山门了,又没有唐家血脉,没听说过他国的外甥干的事要迁怒没有血缘的姨丈家的。
“没事是没事,不过刚才说的事,保密哦。”唐少陵说着,笑眯眯地从帐内所有人脸上扫过去。
“唐兄放心。”慕容流雪轻笑。
在场没一个是笨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折剑岭一战,唐少陵完美展现出了武神级别的武力,还是由南宫廉亲自鉴定的,这对于东华来说,这是一道无可逾越的屏障,任何想以非常手段伤害李暄和秦绾的人,都要思量一下自己是不是能抵挡武神的反击。若是让他们知道,其实现在唐少陵已经没有了那种能力可不是一件好事。
“行了,都散了吧。”秦绾挥挥手,又道,“随时做好准备。”
听到这一句,众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王妃,江相回来了。”就在这时,帐外的士卒禀告道。
秦绾抽了抽嘴角,转头去看唐少陵。
唐少陵已经黑了脸。
刚才对夏泽苍说得痛快了,倒是忘记了,难道以后要对江辙叫“爹”?唐公子表示,这个真的可能有点技术上和心理上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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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这一段写出来了,然后盛会这一段也要落幕了,哥哥你的任务完成啦,接下来要看网页华丽登场了!
第八十五章 九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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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随着江辙的进门,帐中的人纷纷行礼,又有一种看好戏的微妙爽感。
“爹爹。”秦绾笑吟吟地迎上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江辙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秦绾因为被唐少陵蹭了一身血污,也匆匆换了衣裳,不过记挂哥哥,也没时间仔细梳妆,一身鹅黄色长裙,别无首饰妆点,素颜散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地在脑后一扎,看起来少了几分王妃的雍容贵气,多了几分江湖侠气。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江辙问得很直接。
“关你什么事?”唐少陵一脸不屑。
“本来也不关本相的事,记得别给紫曦惹麻烦。”江辙淡淡地道。
“”唐少陵随手抓起桌上一把用来剪绷带的小剪刀扔过去。
“咚!”江辙动都没动一下,小剪刀从他头顶上方飞过去,插在帐篷的柱子上。
众人无语,如果没有理解错误,唐公子,这个好像是你亲爹来着?
“幼稚。”江辙一声嗤笑。
唐少陵扭头,当没看见。
“大家都出去吧,不要打扰唐公子养、伤!”秦绾笑得很温柔。
在场的一个个都是人精,闻言除了秦姝都赶紧走人,这是人家父子兄妹之间的事,外人还是别瞎参合了吧。
“爹爹喝茶。”秦绾笑眯眯地端了茶过来,仿佛没感觉到那父子俩的别扭。
“回京以后会有点麻烦。”江辙说道。
“不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杜太师吗?王爷会收拾的。”秦绾不以为然。
“你心里有数就好。”江辙点点头。
“那么,我先出去了?”秦绾歪歪脑袋。
“嗯。”江辙答应。
“绾绾!”唐少陵哀怨地看着她。
“总要习惯的,我亲爱的哥哥。”秦绾好心情地挥挥手,带着秦姝走了出去。
“王妃,公子不会对相爷动手吧?”秦姝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地往后看。
“他不是还知道往头上扔吗?”秦绾毫不在意。
秦姝楞了一下,终于恍悟地一笑。
之前那把小剪刀,唐少陵固然没想真打死江辙,可也没有往左右偏,而是往上偏了两寸,那是因为顾及了相爷不曾习武,万一真要闪避了,不巧自己撞上原本打偏的轨迹就麻烦了,而往上偏,除非江辙会故意原地往上蹦——基本上没有误伤的可能。
“真是的,希望爹爹好歹顾念着他是功臣啊。”秦绾悠然道,“今天已经吐过好几口血了,再吐伤身!”
秦姝也不禁眉眼弯弯,要斗嘴,公子真就只有被相爷欺负的份。
“姐。”陆臻迎面走过来。
“来得正好。”秦绾招招手,笑道,“文试那边怎么样了?”
“说来也奇怪。”陆臻抓了抓头道,“原本还挺麻烦的,智宗的那些人真不好对付,可突然有人过来宣布北燕弃权——就算比武输了,比文不是还能捞会一局吗?或许能平手,这么快认输干什么?”
“这么说,明天你们还需要跟西秦一决胜负?”秦绾道。
“嗯。”陆臻点头,自信满满道,“结界放心,我们肯定能赢。”
“不。”秦绾摇摇头道,“明天,文试的优胜放给西秦。”
“为什么?”陆臻怔住,不甘心道,“可我们明明可以赢的!”
“你以为你是在考状元吗?得第一就完事了?”秦绾冷笑。
“全胜不好吗?我们来折剑岭难道不是为了赢的?”陆臻不解道。
“要胜,但是不能完胜。”秦绾耐心地教导,“现在我们已经赢了比武,若是再赢比文,独得四件宝物,你以为之后的局势会如何变化?”
“这”陆臻思考了一阵,若有所悟,“西秦会被迫与北燕结盟。”
“记住,你吃肉,也得给人留点汤,否则,你就要成为所有饿慌了的人的众矢之的。”秦绾欣慰道,“国与国的博弈,从来不是单纯的输和赢这么简单,只要利益合适,输又有何不可。”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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