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去就赶上了我爸要去南苑航空学校讲话,就跟着他去了一趟,想着为着巴黎那一回谢谢瞿少帅,可是没见着他人。”
陆钟麟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身旁的知闲,直接道:“后来见着了报纸,听说他去了上海,这你应当知道吧?”
什么叫自己应当知道?罢了,他少帅的身份摆在那儿,想来不止是上海,连北平也是沸沸扬扬了,直系若是没有那个本事搅的足够声势浩大,大抵他也不会让自己陪着他演那么一出戏了。
就连段骐都狐疑的拍电报来,陆钟麟这个关注时事的热血青年又怎么会不知道?
知闲既是明白他必定是知道的了,便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道:“我不知道。我天天同宛若练琴,还要应付学校的教书,哪儿有闲心去关注这些军事政要?”
她这话说的太过自然,陆钟麟竟是怀疑起来自己的眼神了,那报上的女子,瞧着分明就是知闲!回头去宿舍拿了报纸定然要好好取笑她一番。
“你来日本还是为着修习文学吗?”
知闲点点头,露出贝齿雪白:“嗯,科学数学那一套,我是个一窍不通的。你呢?”
“我在医科学院那边,”陆钟麟顺着小路的方向往前一指:“喏,那儿就是了。”
他怎么还修习医学去了?不管艺术还是法律,这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呀。这么想着,知闲也就问出来了。陆钟麟是个没有基础的,学医是完全的从头开始,岂不是很辛苦?
看得出知闲的好奇,陆钟麟的脸上竟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深沉,面容微微的有些扭曲,他抬头看了一眼蓝天:“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着战争的残酷,就看着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慢慢的消逝我却无能为力。”
“真枪实弹的往血肉之躯上扫射,那些士兵有的还不如我年纪大,就扛着枪上了战场!他们流血牺牲,为着的却不是国家!丢出了性命去还是一无所知!”
陆钟麟说道激动处站了起来:“国家在列强手底下苟延残喘,这些军阀居然还忙着抢夺地盘分一杯羹!”
第五十四章 万千缘由()
知闲听陆钟麟这样说,心里头免不了想的多了些。
自从那晚苏州河边两个人作别以后,知闲一直压着自己不去想,自然也更不会关注他,连带着北平的消息,也刻意的去躲避了。
“你是说,北平起了战火?”
陆钟麟的滔滔不绝和胸中愤慨一下因为她这句话产生了无处安放的感觉,他怎么就激动起来忘记了知闲是个不闻政事的。听她这语气,倒不是像烦的,反而还有些好奇的意味。
“直系的曹锟夜里带着曹家军杀到了北平,段总理被迫着又隐退了,若不是瞿少帅在上海,这战局胜负倒是未可知的,”陆钟麟摇了摇头:“但是瞿少帅回了北平也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战争还没打完我就来仙台了。”
“听说段总理已经彻底退到天津的日租界去了,说是再也不理政事了。”
陆钟麟在巴黎学到的唯一一点特殊的,大概就是他自己方式的巴枯宁主义了,什么都看不惯,但又什么都不太在乎。
眼下他瞧不起外侮尚存但国内军阀混战,却又因为自己无能为力便一时用气跑到了日本来。当然,这其中也夹杂着他一贯对于事务三分钟的热情。
知闲许是了解他的,也就默默的没有接话。她满心想的都是瞿世峥。
他回了北平是因为这场战事,可是段总理再次退出了国会,那他又着急回北平去做什么呢?竟是连告别都没有说一声。
陆钟麟见她想的入神,眉眼间又蒙上了些郁色,跟刚刚自己在食堂门口见她满脸的笑意大相径庭,以为是自己说的战争惹得她不快,便起身笑道:“走,咱们去食堂吃饭去,我这儿肚子还饿着呢!”
一听他要去食堂,知闲一下就回过神来了,瞪圆了眼睛道:“不行!”
武田那群人肯定没走,现在回去可不是自投罗网么!虽然说还有陆钟麟,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脚,她还是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比较好。
“你吃饱了?”
“刚吃完!我先走了!”知闲怕他拉自己去食堂,紧接着回答道。
“不行不行,你跟我一道儿去,我还有东西没给你看呢。”
陆钟麟是头一次见她一双美丽的眼睛好似闪着光亮的样子,反倒是提起了他的兴趣,他偏想要去食堂看看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闲竟然脸上明晃晃的写了个躲字。
至于有东西看,也不是诓人,他还想让知闲看一看那报纸上的究竟是不是她呢!
知闲又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陆钟麟听完笑的前仰后合,这小人做派真是不像知闲一贯风格的。就连当初在船上被范梓萱找的小男孩诬赖,她一张脸都是冷的可怕,现在却是有些活气了,着实顽皮!
陆钟麟自然是不能再带着她回食堂去了,然而又不想轻易的放知闲走,便强硬的拉着她往校外的饭馆去了。本来以为知闲只是个看自己吃饭的,不曾想,她吃的倒比自己还多,陆钟麟直呼上当。
“早知你胃口这般大,倒不如我自己来吃饭了!”
知闲心里也懊恼,早知道他来的是中餐馆,她才不会把那般丢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不过既然来了,倒不如趁机多赚一点便宜。
她抬眼笑眯眯的看向了陆钟麟:“所以你最后都没有跟瞿少帅表示你的谢意吗?”
陆钟麟口里还含着饭,含糊不清的说道:“嗯,北平打起来我就出来了。”
“感谢的方式有很多呀,为什么非要面谢呢?”知闲不急不慢的夹了一筷子清蒸鲤鱼,道:“我猜想一般人轻易也是见不到他的,非说面谢反而显得诚意不够了,倒不如写信。”
“我最烦写信了,不写不写!连我爸爸我都是没有写一封信去的。”陆钟麟顺着她的话回答完才回过味儿来,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道:“哎,要说感谢也该你来感谢,****的是什么心?总之这白眼狼怎么说也轮不到我来当。”
知闲清亮的眸中一丝精光闪过,她抿了抿一侧嘴角,抬眼笑道:“那就劳烦陆大少爷将他的地址给我了,我这只候选的白眼狼也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
陆钟麟二话不说,立马从口袋里掏了支笔出来,随手就在知闲的课本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
有人替他干活,何乐而不为之?
“虽说是跟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总归是我露面去的,所以,知闲,你应当顺口提一提我的感激之情。”陆钟麟手撑着额头,故作深沉道。
就算是他不说,知闲也要写的,不然她怎么解释这地址打哪儿来的?
她弯眼笑了笑:“那是自然。”
两个人打这天碰上了面,陆钟麟便有事没事的往文学院这边跑来找知闲,他乡遇故知,知闲自然是不觉得烦,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比从前更近了些。
知闲没课的时候便会被陆钟麟强拉着去医学院的班级跟他一块儿上课,那些解剖学一类倒是也有兴味,知闲非但不觉得枯燥,反而听的津津有味,搞得陆钟麟这个专修医学的竟是天天拿了她的笔记来看了。
前世在墨门,她学的医术是师父亲传的,也是她在用兵布阵、游说施道和练武扶伤中学的最为精通的了。再怎么高超,受到器材技术和药物认识等等方面的限制,跟如今比起来,也不过是皮毛之流了。
就像陆钟麟说的,医学是用来救死扶伤,也是用来自保的,无论如何,总该是对生命心存敬畏的。
这天下了课,知闲照常跟陆钟麟一起往门外去,陆钟麟正提着主意说中午吃什么,两个人在门口却是被人给堵住了。
陆钟麟也不是个傻的,对方一脸的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他不堵前面的不堵后面的,偏偏就堵了自己和知闲,说是巧傻子才信。
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知闲,笑着用汉语问道:“这是那位武田猪?”
知闲亦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北岛名慕()
武田一张脸恼怒的通红,他找了这么多天,可算是让自己给逮住了。
那芥末辣的他眼睛生痛,清洗干净以后还是红肿不堪,让他成了小集体里面的笑柄,人人都知道他是被一个支那女子给整成这幅落魄样子的。
他肯定不想吃亏,也不能以后都抬不起头来,所以今天才带了人找上门来。
“给我上!”他咬着牙招呼了一起来的后面的几个男生,喊完就自己先冲了上去。
陆钟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会子看着这么一群健壮的日本男生扑上来,心里头首先闪过的念头竟是不要教知闲受伤。
他紧接着便将知闲紧紧的搂在自己怀里,几个日本人的拳打脚踢全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陆钟麟你放开我!”
知闲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这当口武田一伙人已经将两个人包围了起来,一边骂一边打。知闲腰上挨了重重一脚,她想还手却碍于陆钟麟的束缚而毫无办法。
陆钟麟再怎么文弱,那也是个男子,知闲的力气自然比不得他,因此也只能叫他放手。
陆钟麟以为知闲这话的意味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好汉精神,于是抱的更紧了。
“这个时候了逞什么英雄?”他心里也窝着一团小小的火,虽然说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一群人,但若是没有知闲在身旁,就算被打的鼻青脸肿伤筋动骨他也绝对不会直接蹲下就任人宰割的,这会子的样子真是怂的要命。
“武田君,住手。”
被困在教室中围观的学生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场斗殴,偌大的地方只听到拳脚相向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因此这个冷冷清清的女声一下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
男生们看了一眼武田,纷纷停手了,只有武田一个人还在使劲的踹:“下贱的支那人!看吧,你们天生就该跪在天皇陛下的脚下!”
北岛走到他面前去,抬脚对上了他的脸,武田看着近在咫尺的木屐,脸上扯出一个颇勉强的笑意:“北岛,你一定要多管闲事吗?”
北岛没有说话,只把脚又往上抬了抬。
武田的面色十分尴尬,他甩手站的离北岛远了些,冲她鞠了一躬:“北岛君,我不会再找这两个支那人的麻烦了。”
他说完心有不甘的瞪了正看着自己的陆钟麟一眼,然后带着一帮人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出去了。
北岛这才慢慢的放下了停在空中的脚,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陆钟麟:“陆桑,你还好吗?”
她开口说的是汉语,虽然有些不流利,但是发音却是很标准的,倒是教知闲吃了一惊。她起身去看,此北岛正是那天在食堂阻拦过武田的那个女生。
她开口询问的是陆钟麟,知闲也就默默的没有说话,扭头去看一旁的陆钟麟,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就连衣服上都是一个一个的大黑脚印,她嘴角不由得挂了三分笑意。
平日衣冠楚楚,现在哪得半分周正倜傥模样?
“好哇,晏知闲你个没良心的,居然还笑我!”陆钟麟心里简直是郁闷!
他一把拉过知闲便要往外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这可是给你挖了口井,你非但不报答我,反而还取笑我!”
知闲也没得意太久,倒并非是她良心发现,而是一笑就跟着腰疼,她只得努力的憋笑,后面连着几天都没个笑脸,陆钟麟说她简直是北岛第二了。
现在他视北岛于无物,北岛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的眯了眯,她往前走了两步,捡起了从知闲夹着的书中飘落出来的信件,她看了一眼,忽而快步的追了上去。
“请等一等,陆桑,这是不是你掉的东西?”北岛扬了扬手里的信,嘴角翘了翘。
两个人停住脚,知闲扭头去看,脸有些红,一转瞬就恢复如常了,她冲着陆钟麟点了点头,陆钟麟也就从北岛手里把信接了过来。
因着信的缘故,北岛倒是跟着两个人一块吃了饭,知闲也才知道她是叫做北岛慕的。
吃完饭北岛慕便跟两个人作别了,知闲便问陆钟麟先前怎么不回答北岛慕问他的话。
陆钟麟说北岛慕素来独来独往的,在班上成绩是独占鳌头的,傲气十足,又冰着一张脸,叫人很难亲近的起来。
若是真如陆钟麟所说,这也不足以成为他没有礼貌的借口。
陆钟麟被知闲看的浑身发毛,却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再说一个字。
他越是不说,知闲心中便越是好奇。这位北岛慕虽然看上去冷的像冰块一样,方才在饭桌上却是谈笑风生,圆滑而不世故的,跟陆钟麟所说的简直是大相径庭。
第二日知闲照常跟着他去听医学院的课,两个人刚进教室就看到北岛慕在靠窗的位置那边一脸期盼的往门口看,见到两个人以后,眼睛都亮了,挥手用日语喊两个人去她身边坐。
陆钟麟板着脸要拉知闲去后面的老地方坐,知闲存了心要跟他捣乱,扔下他就往北岛慕那边去,连连跟他说,盛情难却!
陆钟麟没有办法,只得随着她去了。知闲手里抱着的,可是自己的课本,上课没有书,还不得被藤野教授给骂死!
凡事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北岛慕像是尝到了有朋友的乐趣,竟是天天的像个小尾巴一般跟在陆钟麟和知闲身旁,陆钟麟开始还烦,后来渐渐的发现,北岛慕似乎缠着知闲的时候比缠着自己的时候多,有知闲在身旁的时候,她绝对不肯多跟自己说一句话的。
这才慢慢的没有先前那般反感北岛慕了。
陆钟麟粗枝大叶都能发现的事情,知闲自然也能察觉出来。于是理所当然的有些后悔当初要捉弄陆钟麟了。
她本就是个寡淡的性子,不好跟生人交往,再加上有范梓萱这样的前车之鉴在前面儿摆着,知闲虽不至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却也是心里有疙瘩在的。
再者说,她半猜半问的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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