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最后一句,付萍下意识的就想去捂知闲的耳朵,却见她睁着一双眼,像是个小仓鼠一般聚精会神的盯着窗外声音来源的方向看。
晏太太一进门就迎上了一大一小两个让她不顺心的人直勾勾的眼神,火气不由更甚,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掀知闲的被子,骂道:“病好了就赶紧滚出晏家的大门,在这儿躺尸吗?真是个扫把星!”
付萍赶忙伸手去拦:“太太,知闲病还没好,我尊你为长,骂两句也就算了,若是动手,我可是不依的。”
晏太太看着付萍叠在自己手上的一双青葱玉手,一直以来积攒的怨气合着妒忌一并发作了出来,尖锐的指尖划了付萍的手背一道,而后便是连掐带挠,付萍本就纤弱,比不得晏太太壮硕,不一会就落了下风。
“够了!”房内响起一声声音不大气势却是十足的呵斥,晏太太和付萍都是一愣,最后齐刷刷的看向了床上的小女孩。
不等二人说话,晏攀复就走了进来,对着晏太太就是一阵呵斥:“你就没有一天是消停的!”
“我不消停?我不消停还不是因为家里这个扫把星!她现在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还要护着她,让整个晏家给她陪葬不成?”晏太太尖声叫道,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得意。
“人家徐财爷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跟着徐太太回了一趟外祖家就被这小杂种打破了头,徐财爷不整垮晏家都算是你晏家祖上积德了!”这个关节眼儿上,可不能让老爷有犹疑之心。
付萍一愣:“太太说的徐财爷,可是徐欣伯先生?”
“这大半个中国,出了那位,还有哪个姓徐的能担得起财爷两个字?”晏太太看着付萍讶异的神情,觉得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付萍的眼神便又坚定了起来:“无论徐家财势如何,这总归是小孩子间的玩闹,何况知闲虽是打了徐少爷的头,可是徐少爷也将知闲推到了汽车底下,害的知闲发了两天烧。”
“晏家跟徐家比起来,说是九牛一毛都是太多!”晏攀复不满的看了付萍一眼,道:“平素我看你也是个明晓事理的,怎么到了这会儿倒犯起糊涂来了?”
“老爷,四姨太是一时糊涂。四姨太呀,你不用太担心,徐太太仁厚,非但没有责罪她,反而要将她收作义女带回徐家去养着呢!”晏太太言谈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收作义女?这话说的倒是好听,一旦人带回徐家去,怎么折腾还不是人家说了算?隔个三年五载的谁还在意她的死活!墨沧躺在床上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听知闲这个爹的意思,显然是怪付姨不识时务了,大概这个家,自己是不能呆下去的了。
付萍心中通透,墨沧能看明白的事,她如何能不明白?当下便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知闲的一只手,道:“老爷,你不能这么做。”
“我不这么做,晏家就要垮!为着这么一个丫头片子,不值当,我晏攀复不能对不起祖宗。”他说完便扭头去看床上的小女孩,道:“我养了你六年,有吃有喝的也算是对得住你母亲了。当年并非是我想让她生下你,如今仁至义尽,你要怪就怪你九泉下的母亲吧。下午徐太太那边就派人来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晏攀复掐了手里的烟,步伐坚定的走了出去。付萍也顾不上晏太太还在,并着他飘起的衣角追了出去。
“哎呦我的小可怜,娘死得早,现在爹也不要你了,你可怎么活下去呀?”晏太太嗤笑一声,刻薄道。
墨沧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这不劳太太挂心。”
晏太太实在是被她这幅样子惊到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是个妓女的种,怎么会得这番气度?想起她从前那番怯怯的样子,这会子倒像是个被掉包的了。
“你还不知道吧,老爷昨天就想把你赶出去了,要不是徐家今天来人要你,你早就是黄泉鬼了。”晏太太说完,拿帕子捂了嘴偷偷的去瞄她的反应。
墨沧心中对她更是看轻了几分,这话对于先前的小孩许是不小的打击,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不痛不痒的,这一天下来,她对晏攀复和晏家根本不抱期望了,就算晏攀复要她留下,她也是不肯的。上辈子过的不安宁,既然上天白白又给了她这一生,她只求再无愧于心罢了,什么后宫之争宅院之争,她是再也不想的了。
刘妈本还担心知闲听了这话会心病忧惧,这会看她脸色平静好似晏太太在说的不是她一样,心中也是长松了一口气。
晏太太说了半天得不到个回应,自己也觉得无趣,最后对着主仆二人又是一阵嘲讽便得意洋洋的走了。
第三章 雨后逃亡()
连着下了一天的雨终是在夜晚停了。晏攀复派了个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知闲房门口盯着,只等着时候到了,小姐若是还没走,就直接将人赶走。
刘妈这一天每每出去,进房后必定得对着知闲抹眼泪,说些当年他对知闲母亲如何情深现在却绝情到了这般地步云云,墨沧也就安静的听着,毕竟她所知甚少,还是不开口为好。
墨沧早早的收拾好了行李,不过是原身三五件色泽暗沉灰旧的衣服,跟自己前生穿的样式倒是有些像的,她想了想,还是冲着刘妈开口道:“刘妈,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你放在那儿了?”
她身无分文,又是个六岁的孩子,在这个奇怪的天下,还是有些财物傍身才好。小孩子肯定没有什么积蓄,那只能从旁人身上想办法了。
刘妈这才从自己的呓语中回过神,颠着小脚去自己房中取了包袱来:“小姐,都在我这儿放着呢,您放心。咱们这就走?”
“不,刘妈,是我自己走,”墨沧眼神坚定道:“徐家想针对的人只有我一个,刘妈一口饭晏家还是管的起的。您年纪也大了,我不能让您再跟我四处颠沛流离。”
她是断断不可能去徐家那块刀俎上当任人宰割的鱼肉的,为今之计,也就只有逃走这一项了。
刘妈心头一酸,捶了捶桌子道:“小姐,是我对您不住。我一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了,跟着您这双小脚又怕给您搭麻烦,不跟着您我实在是好在四姨太是个好人,她说她有个同学马先生是要去上海的,人也仁厚,听说了小姐的事情以后立马就答应了照拂小姐,小姐您就去码头找他吧!”
刘妈说完便从包袱里取了两根银簪子和一枚银元出来,搂过知闲又是一番掉眼泪:“这两根簪子是打小姐的外祖家传下来的,银元是我自个儿攒的,我苦命的小姐呦!”
墨沧接过东西,问道:“付姨可有说那位马先生长什么样子?码头又是怎么走呢?”对于这一连串的东西,她实在有些头痛。刘妈想留下,她自然是看得出的,所以做了那么一出借坡下驴。
刘妈刚要解释,只听得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付萍,她秀丽的脸上还印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脸上却是蓬勃的笑意,她上前用力的搂过知闲,道:“我带你走!”
主仆二人都愣了,付萍“扑哧”一声笑出来,道:“瞧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四姨太,您,您的脸”刘妈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付萍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被老爷打的。不说了,小知闲,咱们得赶紧走,陆家一会就来人了。”
她说完便牵了知闲的手往门口走,为首的一个汉子像座山一般挡在了二人面前:“四姨太,老爷说小姐不能出房门。”
付萍不慌不忙道:“老爷要让小姐赶在陆家来人之前去趟祠堂,将她的祖籍去了。”
汉子将信将疑的看了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知闲背的小包袱上,墨沧见他的眼神有些疑心,便将包袱取了下来,乖巧的递给了付萍。
“既是老爷吩咐的差事,我也不好为难你们,这样吧,我把小姐的包袱留在这儿,她总归是不能什么都不要就走的,你们也好放心。”
付萍是深知这群人的性子的,偷奸耍滑的事儿是干惯了的,趁着递包袱的机会塞了两块银元过去。
这汉子眼神一亮,满脸堆笑的接过包袱道:“四姨太肯给小的们行方便,那是最好不过了。”
付萍微微一笑,牵着知闲的手不慌不忙的走了。
晏家的宅子是打清初就建好的,园林意味很浓,两个人走在一条大雨后遍地花瓣的石径上,付萍的圆头黑绒布面的鞋上沾了泥点子,她走路的步伐却还是很重,意兴十足。
墨沧并不觉得奇怪,相反的,她很能理解付萍此刻的心情。当年在墨门,自己豆蔻年华被师傅送去宁山书院去读书的时候,不也是同样的充满了好奇和欢喜么?只是归去,归去她狠狠的闭了下眼,再睁眼已经到了偏门前。
晏家宅大,偏门自然也多,两个人走的这条是没有人看守的,因此十分顺利的便出了晏宅。
白天的雨让夜空看来格外的清凉明快,厚重的云盖住了半个月,空气中透着一丝澄澈甘甜的气味。付萍张开双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便是莞尔一笑:“小知闲,我们终于逃离出了这个吃人的魔窟!自由了自由了呵!”
一阵清风吹过,云慢慢的散开了,月光洒了付萍满脸都是,她秀美的脸娟然如诗。
墨沧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前世那个在人庇佑下可以为所欲为不计他人的墨沧了,她是晏知闲,也只能是晏知闲。她伸出一只手去好似要摸那轮月一般,自言自语般念了句诗:“尘冠桂却知闲事,终拟蹉跎访旧游。”
付萍心中畅快,半蹲了身子去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知闲只道是诗便再也不提,这句话似有若无的便过去了。她当时只是就着名中二字吟了诗,却未曾想过时隔多年后竟是一语成真,诗中情景像了十成。
虞城是座傍水的小城,古来就有商城的美誉,入夜了街上仍是灯火通明,买卖不绝。知闲看着对什么都好奇,左看看右瞧瞧,付萍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性贪热闹,没有多想什么。
到了街上她便叫了辆黄包车,车夫很是爽快的问二人去哪儿,一听说是要去码头,登时摆了摆手,道:“今晚恐怕不行,城里整个儿都禁严了,您可没瞧见那一队一队的警察,出城怕是难。”
付萍心中知道不好,却仍是笑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出来?”
“听说是晏家小姐跑丢了,晏老爷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接着就找了警察署,找回晏家小姐的赏金可是不少呢!这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一个丫头片子捧得跟那明珠似的,这要搁我们穷苦人家,丢一个孩子少一口饭,谁去动这个干戈!”
第四章 徐家门里()
知闲听他们说了一阵子话,虽是“警察”一类的词听不懂,却也能猜个大概,当即就明白两个人逃走的消息被晏攀复知道了。她悄悄的拽了拽付萍的衣角,道:“付姨,我们走”未及话说完,便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付萍一张俏脸顿时失了颜色,拉起知闲的手就跑:“知闲快走!”
车夫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队追认的警察跑远了。
“停下!”一个警察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冲着天放了一枪,顿时街上乱作一团。付萍拉着知闲跑得气喘吁吁,却是不肯停下的,往前跑倘或还有希望,若是回去,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警察追的也着急,他们虽是跑得快,奈何街上人多,为首的一个唯恐跟丢了人,看准了她纤秀的小腿便放了一枪,付萍一下痛呼出声,知闲顺着她手捂着的地方看去,指缝间和腿上都是血,跑了不过两步付萍就一下跌坐在地上了,她推着知闲往前:“小知闲,赶紧躲起来,不要被他们捉到!”
知闲执拗的蹲下去,从自己身上撕了一角下来就要给她包扎,这空当里再抬头去看,四面已然都是警察。付萍的眉眼有些冷,她将知闲护进怀里,刚要说话却是一阵眩晕不知人事了。知闲赶紧去扶她,后脑勺一顿疼,也沉沉的昏了过去。
已近深夜,徐家老宅却是掌灯不辍,家中的下人恭敬的站在各处,门厅处不断的有警察来来回回。
“晏先生,今晚这番动静闹大了,势必是瞒不过我家老爷的,”徐太太满脸雍容,漫不经心的划了下茶杯,微微一笑:“怎么,晏先生可是觉得我们徐家不配养你们晏家的女儿,所以才放她逃走?”
晏攀复背上都是冷汗,赔笑道:“夫人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晏家没有女儿,若是有,能进徐家门当一条狗都是荣幸之至的。”
晏太太听了他的话不禁眼前一亮,一脸讨好的笑道:“夫人,本来家丑不好外扬,可是今天这事情不解释明白,倒是让夫人以为我们晏家胆子太肥。这晏知闲啊,本来就是一个妓女的种,我们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快活成性的,这孩子来认亲的时候,一说起杭州老爷就想起老相好了,直接就认了这孩子。”
“哦?那你们如何知道这孩子并非晏家的亲生骨血?”徐太太似是很有兴味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问道。
“当年我临行前,给倩人留了一朵绢花为证,前些日子突然想起来,就问了问,这孩子唉!”晏攀复脸上尽是失望之色,抬脸佯装勉强的道:“我唯恐不是晏家人欺了夫人,这才”
晏太太尖声一叫:“您可别听我们老爷瞎说,老爷啊,您怎么就糊涂至此呢!明明是这小杂种串通着四姨太那个狐狸精商量好了逃跑的,您怎么还替她们打掩护呢!”她心里有自己的算盘,斩草不除根,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徐夫人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说来晏先生也是个苦命人呀,这么多年竟是养了条白眼狼。”
正说着便有一个警察进来了,跟徐太太不知低声说了什么,徐太太起身一笑:“今晚的事情实在是劳烦黄司长了,改日我在华汀饭店请客,您可一定要带着弟兄们赏光。”
被叫做黄司长的警察一阵大笑,摆了摆手说了一番客套话便走了。
“我也不瞒晏先生了,那两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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