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眉头一挑,出列道:“此次赈灾,据臣所悉,乃永州知州赵师,携其治下贾人李伯言,调度船只,维稳粮价,开仓施粥。其余几州守城,争相效仿。臣建言,官家当恩赏赵秉辰。”
老韩一句话,直接是将李伯言归到了赵师麾下,目的也显而易见了,那就是架空赵汝愚的功劳,让赵子直难回中枢。
“这样啊,朕怎听说,这李伯言是赵卿的门生,对了,赵卿不是在永州嘛,来,说一说到底是什么个法子,将朕的这几十万户子民安居乐业的?”
赵汝愚站出一步,说道:“议逊,确实是罪臣的学生。至于如何赈灾的,有各地州官奏章详述,圣上明察秋毫,自然可知是用了什么法子。”
谢深甫侧身,朝赵汝愚回望了一眼,心中暗道,还是子直公靠谱啊。这要是碰上其他人,指不定要将自己的功绩吹嘘一番呢。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赵扩的意思,就是要让赵汝愚自己吹牛皮,不吹牛皮,如何将这个又爱又恨的赵子直,抬入中枢呢?
0180章 抬不动()
赵扩想着拉赵汝愚一把,然而赵汝愚似乎很不配合地来了一句,您自己看着办吧。着实让赵扩心有不悦,这是在报复朕?
“谢卿,你来说说,朕该如何封赏此次赈灾有功的守臣呢?”赵扩接到山芋,又连忙将烫手的山芋抛给了谢子肃,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相公,反正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简直就像是包龙图二代,一是一,二是二,认得就是死理。
谢深甫还在想着赵子直此番进京,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被赵扩点了名,心中暗自叫苦,这你|妹的,官家这不是将我往火上靠么?
他抬头望了一看赵扩,见到这位明主的眼睛看着余端礼,便明白什么意思了。“老臣建议,赵子直既有大才,能善理政务,不如擢为尚书左丞,迁参知政事。”
大宋的官职,那绝对是将复杂玩到了极致。官称与实职,那完全是两码是,所以有些皇帝看不顺眼,又在朝中位高权重的,怎么办,就升官称,然后外调,称之明升暗降。这尚书左丞,便是位同副宰相,然而就是个空头宰相,参知政事,才是真正的实职。
谢子肃虽然刚正不阿,但也不是愣头青,这一下子从致仕的布衣,直接拔擢为左丞相,位极人臣,那不仅他要被这些言官喷,恐怕赵子直都要被一顿狂喷。说完这话,谢深甫委屈地瞅了一眼赵扩,意思就是老臣尽力了,官家莫要再苦苦相逼了。
对于这个答复,赵扩倒是还挺满意的,参知政事就参知政事吧,一口吃成个大胖子,朝臣也不乐意,慢慢来就好。
“恩,谢卿建议倒是中肯,不知众卿家有何疑议?”
“臣,有疑议。”
赵扩眼睛撇过去,见到是御史中丞陈自强,便问道:“陈卿认为有何不妥?”
“老臣认为,此次赈灾,乃湘潭守臣之功,与赵子直无关,若论功行赏,官家也因封赏湘潭守臣,而非赵子直,这样有失公正,请官家三思。”
赵扩笑道:“爱卿所言倒是也在理,不过湘潭守臣的奏章中,皆是提到永州东风之功绩,而这永州东风,又是子直公的门人所立,试问朝中哪位卿家,可以站出来,拍着胸脯告诉朕,换做是自己,能有如此治灾之效?”
满朝文臣皆哑火。这特么的要命了,湘潭洪灾,死了才几百人,还是失踪下落不明的,比之以往,那是一个天一个地,谁的脸皮这么厚,敢拍胸脯?估计敢拍胸脯的,就要直接被调出行在,下放实践去了……
韩侂胄也是暗叹一声,怪只怪赵子直收了个好门生呐。好在只是个贾人,不然将来,还不逆天了!这次看来是阻止不了赵子直入中枢了。
“还有其他卿家有疑议的没?”
“罪臣,有疑议。”
一声罪臣,可把满朝文臣吓坏了,纷纷回头,看向出列的布衣赵汝愚。怎么,狮子大开口啊,尚书左丞,迁参知政事,难道还堵不住你赵子直的胃口,非得居左相才甘心?
就连余端礼也摇头皱眉,心说,子直这一回太过冒进了。他跟京镗两人,年事已高,在这位子上也待不了多久了,这又是何必呢。
就连原本依旧有些失望的沈继祖,都因为赵汝愚这一声有疑议,目露喜色。有疑议好啊,一个左丞不满足是吧,你要当左相,那对不起了,同姓居相位,谢子肃都保不了你!
想到此,沈继祖喜形于色地站出来,道:“圣上,以同姓居相位,必不利于社稷。赵子直所图甚大,还请官家三思啊!”
赵扩也是眉头一皱,之前叫你吹牛皮你不吹,现在谢子肃替你吹了,你反倒自己得意忘形起来了?这还是朕认识的那个子直公吗?!
“赵卿既有疑议,直讲。”
赵汝愚叉手一拜,目光迥然地说道:“罪臣,已决心致仕。”
致……致仕不授?
沈继祖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打了个耳光,我勒个去,赵子直你特么早说啊,害得他们几个几宿没睡好觉,你特么不想入中枢,还上屁个朝啊!
满朝哗然。
就连余端礼、韩侂胄,嘴巴都是跟含着鸽子蛋似的,瞠目结舌地看着赵汝愚。他们……居然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扩深吸一口气,闭目稍息,继而道:“赵卿可想好了,朕,允许你重说。”
重说,不代表他想听同样的话。
“罪臣老臣,已决心致仕。”
然而听到的,依旧还是同样的话,赵扩的眼睛变得犀利起来了。
“好!赵卿真是风骨依旧!你说说,朕该如何赏赐像你这样的风骨重臣呢?朕记起来了,你也是朕的同室宗亲,干脆封你个王侯,如何?”
这回,没有人去驳斥赵扩这话,赵子直死后封个王倒是情理之中,但是现在……纯属赵扩的气话罢了。谁现在把气话当真话,那谁就是二百五。
“圣上,朱元晦、蔡西山已逝,臣只求圣上可以法外开恩,解除伪学之禁,还天下士人一个自由。”
赵扩气得已经在发颤了,怒极反笑道:“哈哈,朕……朕……悉闻赵卿门生在永州有个疯子的绰号,是不是收了个疯子,赵卿也跟着疯了?”
满朝文臣同样认为赵汝愚已经疯了。解除伪学之禁?你那好门生刚刚怼是朱熹,怼死蔡元定,你这会儿要解除伪学之禁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韩侂胄也是目露笑意,说道:“圣上,臣可是听闻,岳麓之会,李议逊白绢所书十六字,还亲笔手书讨伪檄文。”
赵扩抚额,说道:“不准。”
这两字,说得是那么的不耐烦。赵汝愚面色略显失落,退回到右末。接下去的朝议,赵汝愚充耳未闻,直到临近下朝,赵扩才缓缓道:“赵卿留一下,朕还想见卿家最后一面。”
这个最后一面,让朝上之人乐开了花。
赵子直啊,赵子直,官家有意抬你,可是你就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抬都抬不动啊。
0181章 呃,这是装酒的瓶子()
垂拱殿中,又如昨日一般,剩下一君一臣。
良久之后,赵扩抬头,看着这个老柳一般伫立着的赵汝愚,冷笑道:“子直公,就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吗?”
“罪臣……”
“子直公还称什么臣?该称草民。”
赵汝愚一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呵呵,子直公这是想跟朕玩文字游戏啊。说说吧,为何致仕不授,可能这是朕,最后一次跟子直公这么敞开胸怀地谈话了。”
赵汝愚抿了抿嘴,说道:“臣就算入了中枢,于朝堂无补,于社稷无利。”
啪!
一封奏折扔在了地上,赵扩怒道:“子直公不如说,不想替朕效力了,这样来得简直明了,那么朕也狠得下心来,放你归隐了!”
“难道圣上就不好奇,为何一介商贾,可能拯救一场灾难,可以让荆湖的百姓,得以撑过这灾荒的几个月吗?”
赵扩心中一凛,是啊,这几日,他都在想着赵汝愚的事,却忘记了这场莫名其妙就被自我治愈的洪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说吧。”
赵汝愚说道:“其实去岁范伯崇治永州,初显政绩,便已经是所谓的永州模式,开始了它的威力。”
“朕倒是听过几次,真有这种模式?”
“不错。这种模式之下,百姓抵御天灾的能力是增强了。就像这次洪灾,虽说不比连年干旱的大灾,但是也让荆湖不少地方颗粒无收。永州的应急赈灾措施,在朝廷公文下来之前,从苏州购买的灾粮,已经抵达荆湖各州。”
赵扩一惊,“子直公莫要大夸其实了,怎么可能呢?”
“官家若是不信,可问一问湘潭守臣,看看他们是如何回禀您的。永州东风的船,都是专船专用,负责两州之间定点漕运流通,诸如江南西路购置的灾粮,两日便抵达永州了。”
“两……日!”赵扩不免有些惭愧了,两日,那时候朝廷又在干什么。
不过又旋即问道:“那够粮的钱呢?又是从何而来?”
赵汝愚又将佃户免税、东风物流、大卖场以及李家作坊一事,一一陈述给赵扩听,当然,李伯言庄子上究竟做什么生意的事情,则是含糊了过去,他表达的意思,仅仅是这样集中劳动力,共创经济价值的观念。
听得赵扩一愣一愣的。在这位深居宫中的皇帝印象了,商贾不都是倒买倒卖,亦或是开个小作坊,三五人的吗?咋还有这种大规模的操作?
赵汝愚怕赵扩听不懂,便又说道:“起初,臣也是听得云山雾罩的,不过官家可以借鉴一番永嘉叶正则所书的那本《大宋经济论》,应该就能了解臣所言非虚了。”
赵扩看着底下这位当初将他背上王位的赵子直,喃喃道:“原来子直公当年上书致仕,并非是真的来逼朕,而是心有所属啊。”
赵汝愚下跪,伏倒,“不瞒官家,臣……当初确有以退为进之意,不过也想好了真正的退路,若不能在朝辅佐您,那就在野,替您分忧。”
赵扩红着眼,眼皮不住地跳动着,“所以,子直公,说到底,还是不愿意辅佐朕。”
“圣上。老臣之所以拒绝了子肃公的建议,是因为臣觉得,永嘉新学,可以兴宋,可以替官家分忧解难!所以臣甘愿俯身与野,替官家您立新学,兴教育!”
“看来子直公身虽不在朝堂,但是这心,始终还是牵挂着朕啊。”
李伯言如果听到这话,估计又会腹黑起赵扩的厚脸皮了。
赵扩沉思良久,说道:“既然子直公有这个想法,那么权且试一试。地方嘛,在临安随便挑,至于这个费用,朝廷近来军费紧张,既然听子直公说,汝之门生这么精通商道,这个钱就由他来出。”
“……”
一个出地,一个出钱?官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抠搜了……
赵扩深有意会地说道:“子直公莫要觉得朕亏待了你那门生。若是由朝廷出钱,将来这个新学,到底是朝廷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朕不能保证啊。这是朕对于子直公你的信任。”
脸皮厚到赵扩这样,也是没谁了……
“好了,此事就这样决定了,只是子直公所说的解禁伪学一事……这个朱元晦、蔡西山死了,伪逆之党也就作罢便是,只是这个理学,真是食之无味的鸡肋啊。”
赵汝愚缓缓道:“如今天下理学诸子,皆因岳麓之会还有晦翁盍然离世的原因,对于新学充满了排斥,若是伪学不解,恐难立新学啊。”
赵扩皱眉,“真是多事,罢了,罢了,朱元晦死了,朕的心结也没了,就算朕还你的人情。”
“臣,惶恐。”
赵扩淡淡一笑,道:“今后就不必惶恐了,朕怕是在这朝堂上再也见不到子直公了。去吧,挑个好位置,伪学解禁一事,朕会跟余相公以及朝臣们商议。”
“那臣告退了。”
赵扩想起一事来,道:“子直公留步,朕前些日子收到个宝物,就送给子直公了。来人,将宝物呈给子直公。”
赵汝愚叉手一拜,“谢圣上恩赐。”
赵子直瞥了眼盒中之物,差点没气晕过去,天杀的,这是哪个二百五呈给官家的,赶紧收了盒子,退出了殿中。这特么得亏赵扩深居宫中,不知道外边世事,这哪里是特么的宝物,这特么就是个装满城春的瓶子!
赵子直走出正丽门,却见到不少朝臣未去当值,而是候在门前,便止住了脚步。
余端礼、京镗带头站在前边,朝赵汝愚拜了三拜。
“处恭、仲远、子肃,子直当不起啊,折煞子直了。”
谢深甫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汝愚,道:“公,当得起!”
几人分站两侧,躬身弯腰,“子直,请吧。”
同辈同朝中人,他们非韩党之中,却始终不站队,现在,看到赵汝愚如此坦荡地致仕,是打心眼里的佩服。
这一拜,是在恭送赵子直。
赵子直,再也不会登上这个朝堂了。
“受之有愧啊。”赵汝愚朝两边回礼一拜,步伐稳重地朝北而行。
政事堂值房之中,韩侂胄喝着茶,看着那个布衣之人,叹了口气,道:“子直,吾不及也。”
0182章 占便宜谁不会?()
李伯言不知道,就在他喝酒睡觉的这一晚,发生了如此多的事,等日上三竿,起来洗漱的时候,听到赵汝愚已经等候有小半个时辰了,脸都没洗,直接去拜见了。
“真是惭愧,让老师等候多时了。”
赵汝愚笑道:“今夜起,老夫也能如议逊这般,安睡到日上三竿了。”
李伯言一愣,继而笑道:“定是官家要启用您,被您推辞了吧?”
“哈哈,今日早朝,官家答应解禁道学,重立新学了。”
李伯言一愣,这么顺利?等等,解禁道学,什么鬼?他忙问道:“老师,这解禁道学,您提的?”
“还不是替你擦屁股!虽说晦翁、季通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永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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