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可以摸得明白,这道旨意到底想做什么。陈傅良勒令叶适,赵汝愚袖手旁观,岳麓之中传出消息,此次文会,晦翁、西山、镜湖三位先生皆不参与。
这就好玩了。儒坛大佬都把自己摘了出去,就留一群小鬼打斗?然而小鬼归小鬼,小鬼之中也有厉害的。
朱门弟子为首的便是辅广、黄幹等朱熹亲传弟子。南轩理学为首的,便是沈有开、刘宰等辈。至于陆氏心学,就只剩下此次文会最年长的舒璘,还有袁燮二位了。可是李伯言身后呢,叶适跑了,赵汝愚主持文会,一下子,成了单干。
李伯言对此也是呵呵一笑。他渐渐有些明白,这是想和稀泥啊,舒元质是何人,其学综陆九渊,兼综朱熹、吕祖谦,换句话说,这位六十有几的舒元质,乃是一个典型的“两面派”。
南轩理学跟朱门理学,同为二程传下的学统,这陆氏心学的传人舒元质,又兼综朱熹、吕祖谦,那么就意味着,这次文会,成了他们一致对外的集体团伙……
目的很明确,当初的鹅湖之会,老陆老朱谁都不服谁,如今老陆挂了,留下的心学传人跟老朱混了,管他当初争吵得多激烈,如今都是一家亲,他们的目的,就是干新学……
在赵汝愚看来,对于李伯言来说,这将是一场史诗级别的难度。他领了圣旨,主持文会,就不能帮李伯言,不然有失公正,其实在赵相公心底,叶适一走,这场文会,注定就成了新学横空出世的第一场磨难。
“伯言,把那白绢摘了吧。”赵汝愚看着“万人血书”的白绢,眼皮子直跳。如今晦翁没怼上,届时再被怼,这不就成了个笑话么?李伯言是他的门生,他丢脸,自己这个做老师的脸上也无光。
“为何要摘?”
赵汝愚道:“摘了是个态度。”
“什么态度?”
赵汝愚皱眉,道:“非要老夫说得露骨吗?摘了,就是低头的态度!”
“为何要低头?”
“必败之局,别败得太惨。你这白绢挂一日,怨念就深一分,到时候他们能饶得了你?”
“为什么要他们饶学生?”
“……”
赵汝愚握着书卷,调头而回,“你自己看着办。”
李伯言喝了口酒,喃喃自语道:“都觉得我众叛亲离?”
小爷我要出一对三,让你们要都要不起!
0149章 一对三,真要不起()
岳麓之会,终于在数百名理学弟子、数十名心学弟子以及李伯言这唯一一名永嘉新学弟子的齐聚下,拉开了序幕。漂泊了十来日,李伯言踏上埠头的头一刻,便有挑衅的目光投来。
赵汝愚为了避嫌,已经提前到了二门之中的礼殿。
“站住,你是何人?”一位朱熹的再传弟子负手而立,目光之中尽显挑衅之色。
“新学,李伯言。”
那人自然知道,从商船上下来的就是李伯言了,不过早就想教训教训这个挑衅晦翁的年轻之辈,便道:“新学?陆氏心学?我可不曾听说过,涌上的三位先生,有李伯言这个门生的。”
“永嘉新学,李伯言,这样听明白了否?”李伯言和煦地笑着。
“哦,是那个猖狂的贾人啊,此处乃斯文之人去处,你这沾满铜臭味的贾人,进不得。”
李伯言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在跟我装|逼?”
虽然听不懂李伯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人已经从李伯言的神态上,感觉出了凛凛的杀气,便心生怯意,朝后退了一步,说道:“即……即便你要进去,也要……等几位先生游山回来,才能进去。”
“为何?”
“长……长幼有序……”
李伯言怒目圆睁,道:“好!好一个长幼有序!”
李伯言转身而回,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吓得那年轻人差点尿裤子。
这……这……就走了?
要知道,这场岳麓之会,乃是因李伯言而起,若是真的走了,那还会个屁啊。
一旁的赵葵看着怂成狗样的朱门子弟,摇头道:“搞砸了,看你如何向晦翁交代!还不进去请赵相公定夺!”
“好,好!”
李伯言冷哼两声,康帅博已经率人下了船,见到李伯言又回来了,便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橘子洲头,收拾好了吗?”
李康达笑道:“收拾好了,就等着给您摆庆功酒呢。”
李伯言噌噌爬上船,说道:“现在就跟我过去!不给颜色看看,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这……”
“这什么这,上船!”
留下了五艘骚包船,其余的四十几艘都已经按照原计划使离潭州了。毕竟如今整个东风船队,再次耽搁一天,那流走的都是钱呐。
然而正因为船队数量的锐减,才让这些理学士子误以为,是李伯言胆怯了,这才放出狂言。
大船靠近橘子洲的时候,李伯言等人又转到小船之上。大船在这个湘江之中的橘子洲,太容易搁浅。上了岸,李伯言见到摆放华丽的场地,便笑道:“康头,带着这封信去岳麓,让他们都给我过来!”
“啊?”
“啊什么啊,去吧。”
李伯言也不傻,进岳麓,那不成变客场作战了,人打篮球都还分个主场客场呢,你现在跟我玩人海战术?门都没有!
康帅博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理,朝岳麓书院江岸的石门走入,走过一条石道,便来到方才李伯言被拦住的位置,书院中门。一辈子没进过如此神圣之地的康帅博,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了,在中门外踌躇不前,组织着语言。过了良久,终于是下定决心,朝里边走去,恰好碰到赵汝愚出来。
“赵相公,可算是等到你了。”
“怎么?伯言呢?这时候了,耍什么孩子脾气?这么多名士在此聚集,他就如此溜走了?”赵汝愚说这话其实是给边上出来的黄幹、辅广听的,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窃喜的,溜了好啊,总比待会儿被群起而攻之的要好吧。
康帅博将信递给赵相公,说道:“公子说了,请要参加岳麓之会的儒生上船,赶赴橘子洲头,已摆好酒宴,就请诸位过去了。”
一旁之人喝道:“赵相公,你看看,这是什么姿态?懂不懂尊卑长幼?这吆五喝六的,还摆上谱了,此子您不管教,我等代您管教!”
“就是!即便晦翁、慈湖先生等不参与文会,这还有舒先生,再说,论年龄辈分,安卿、汉卿皆是他的长辈,岂能如此作为?”
“对对对,长幼有序,不能让他胡来!必须来岳麓!”
赵汝愚无奈地打开信,扫了一眼,最后神色古怪的将信合上了,犹犹豫豫道:“诸位,我看还是我等上橘子洲去吧。”
“赵相,这……我岳麓学子都在礼殿、讲堂以及南北斋等着呢,咱们不能助长歪风邪气啊!得知长幼有序!”
赵汝愚苦笑道:“是啊,老夫也只长幼有序。子充公跟放翁,已经在橘子洲头等候了。”
“这……”
“我……”
黄幹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论年纪辈分,晦翁六十有九,但是赵汝愚口中两人,周子充,七十有三,陆放翁更年长,都七十有五了,更何况此次晦翁不参与文会,最年长的舒元质,那比起此二人,都是要低一两个辈分。
此二人,任何一人拎出来,在文坛词坛,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长幼有序,这死孩子,怎么把放翁跟子充公请来了!
康帅博见气氛尴尬,便道:“船只已经备好,诸位请上船吧。”
赵汝愚憋着笑意,都快憋出内伤了,心说,好嘛,感情在这里等着呢,伯言这小子真是太坏了……
黄幹、辅广等人,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子充公、放翁这两尊老神都坐在那儿了,就是没这场文会,那也得过去拜见,这还说什么长幼有序。
“走吧,让礼殿的人都出来吧。”
赵汝愚清了清嗓子,说道:“依我看,就让参加文会的诸位过去就好,南北斋以及讲堂的就不必过去了,免得兴师动众,太多麻烦,耽误了这些还未进学的学子学业,也不好。”
一旁的黄幹脸色别提多难看了。耽误学业?你的学生,就差把岳麓书院一锅端了!还说什么学业不学业的,有些忿忿地道:“罢了,就让礼殿的人过去吧。”
船刚刚离岸,李伯言便等到了泛舟而来的周必大以及陆放翁。
“大郎何等雅兴,居然邀我二人来此泛舟?”
李伯言扶着放翁,见到周必大的长孙也来了,便笑道:“子充公,不仅是我,那船上,还有不少人一道作陪呢。”
当初握在李伯言手上的四个三,如今随便甩出了一对三,就让这些理学儒生要都要不起。
0150章 报告子充公!()
湘江水流平缓,河床宽阔,由于下游受洞庭湖水顶托,因而形成绿洲片片。橘子洲久负盛名,春来,明光潋滟,周必大与放翁落座,见到江上大舟又放下几条小船,还有一些乘竹筏而来。
纵观湘江,其洲分为四岛,因产桔子而得美名。洲上本无人居住,浅摊用了几块巨石填成石桥。桌椅摆设,皆是李伯言从永州携带而来。
之前几日,李伯言可没少动心思。不过心思都用在了其他方面罢了。
“大郎啊,这都谁啊?”
李伯言替周必大斟上酒,笑道:“朱门子弟、南轩孺子还有陆氏心学的两位先生。”
周必大早活成了人精,起身说道:“大郎这是要将老朽这把老骨头拿到火上烤啊。”
“子充公何出此言。叶先生临阵溜走了,赵相公又接了圣旨,伯言一人独木难支,所以才请放翁跟您过来撑场子,您要知道,这岳麓里头如今成百上千人呢,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晚生给淹死的。”
放翁不知是此事,还将猫儿给抱来了,生怕怀中的橘猫溜进这林子之中,死死不撒手,道:“撑场面好说,不过我跟子充二人,可不会替你挡刀。”
“自然自然,二位饮酒赏景便是,其余的交给晚生来就好。”
一群人阴沉着脸上了岸,朝坐在最前边的周必大、放翁一一见礼。此等官至左丞相的文坛盟主,那简直就是正|国|级干部外加“作协|主|席”,试问哪一个士人见到不行礼的。
至于陆放翁,这位词坛久负盛名的大家。
这两人往这里一坐,那谁还敢充大?
即便是之前声音洪亮的黄幹,此刻都敛息屏气,不敢放肆。
赵汝愚朝二翁眼神示意,之后便道:“诸位都就坐吧。今日文会,在此橘洲上,也是别开生面。既然子充公、放翁也来了,就与子直,还有昭文,一道作个裁判。”
黎贵臣站在二公面前,笑道:“既然是有子充公跟晦翁听席,此地又是李伯言所选,这题不是该由岳麓来出?”
“恩,昭文身为岳麓山长,老朽相信定能做到公正,不必在意我跟放翁二人,咱们也是游江至此,上岸来听个热闹。”
周必大如此一说,这些坐立不安的人顿时就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两尊神,是给李伯言撑腰的。
陆放翁抚着橘猫笑道:“不过既然是文会,就是以文会友,若是有人仗着辈分资历,仗势欺人,那我们二人也就不能光顾着喝酒看风景了。”
“……”
还是来撑腰的!
黎贵臣扯了扯嘴角,道:“既然如此,如今天下儒学,各有千秋,咱们就分三块来一一辩论。第一块,则为教人之法。”
李伯言眉头一挑,冷笑道:“果然。还是拿老套路做文章啊。”
所谓教人之法,这个早就在鹅湖之会上,便成了朱陆两家的核心辩题。现在老的一辈死的死,藏的藏,将这些搬出来,无非就是仗着有经验,想要给李伯言来一个下马威。
“谁先来?”
前边几人商量好似的,互相点头示意之后,黄幹便站了起来,朝周子充、陆放翁一礼,缓缓道:“晚生不才,就先抛砖引玉了。”
“直卿过谦了。”
李伯言呵呵一笑,这个黄幹,是朱熹的亲传弟子,安卿、汉卿以及直卿,这估计都是老朱赐的表字,这位黄幹还颇受老朱重视,将次女嫁给了他,这是老丈人被怼了,他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呐。
黄直卿一眼扫过来,盯着李伯言,娓娓而道:“教人之道,便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所谓天理,便是天地万物之理;所谓人伦,便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所谓圣言,便是古之先贤之言;所谓通事故,便是通晓事故,知先而行后,是为教人之法也。”
李伯言吃了口桃酥,冷冷笑着,屁话一堆,还不是将老朱的那套东西颠来倒去的讲。
黄幹看到李伯言在吃桃酥,便笑道:“诸如伯言,长辈在讲教人之法,便是教育你这样的晚辈,你充耳不闻也罢,还吃起了桃酥,此等行径,便是孺子不可教也!”
朱门同门皆笑而不语,认为黄幹这最后一句,真是点睛之笔。
“报告子充公,黄直卿犯规!”李伯言咽下桃酥,拍了拍手,站起来喊道。
赵汝愚噗的一声,差点将一口茶呛入鼻喉。
在场之人也都懵逼了,有些错愕地看着李伯言。你|妹啊,要不要这么无耻啊。
周必大也是哭笑不得,之前放翁说了句莫要以大欺小,黄幹这话,还着实有些教训晚辈的意思,只能说道:“直卿,莫要让我等难堪。”
黄幹心里也是一万头曹尼玛飘过,干啊,这都算犯规?本来还想教训一下李伯言,居然被他反将一军,真是马失前蹄了。
黎贵臣也是一裤头的汗,这给整的,不过黄幹总结的教人之法,也算是将朱门理学当中的精华都总结出来了,即便最后……但也无伤大雅。
不过之后心学的这位舒元质,就圆滑许多了,将老陆的心学照搬过来,最后还来了一句,与先知后行有异曲同工之妙。李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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