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斗一斗!”
蔡元定见到群情激奋,便道:“晦翁,我看就这样吧。咱们理学历经百年,乃无数先贤志士之心学,那小子虽然刁钻,但非正统,我与他接触过,不必担忧。”
“好,有西山先生这句话,我等就为了晦翁,与这永嘉叶正则辩上一辩。当年鹅湖之会,未得见老师风采,此番岳麓之会,定要将这些斥责理学之流,杀个片甲不留。”
朱熹坐在椅子上,已知无可避免这场学术争辩,只得闭目暗叹。
他一个人倒了,理学之火尚存。
若是朱门理学全军覆没,那就真的是一场浩劫了……
……
……
橘子洲头,李伯言饮着杯中红酒,仇巾眉这次未曾跟来,他在想着,这会儿,估计是在庄子上,逗弄着二狗吧。一想到那躺在大胸之上流哈喇子的二狗,李伯言便汗毛乍悚,摇了摇头。
叶蹭叔缓缓走来,道:“如你所愿,今日便有十余朱门弟子赶至。这场盛宴,越来越多的人席卷当中了。”
“十几人还不够。”李伯言与之碰杯,目光深邃地望向江上渔火。
“你还想牵扯多少人进来?光这十几人,就不是咱们俩人能够对付的。”
李伯言笑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先生忘了?唯有真理长存。”
“你真是不怕玩火自焚啊。”叶蹭叔说这话的时候,隐匿在黑夜中的脸庞上,流露着的,却是兴奋。这么多年了,当年岳麓的经历历历在目,张拭、朱熹、范伯崇,都是如何看不起他们永嘉学派,如今,同样是在这岳麓书院,朱门理学,却被他们的到来,搞得焦头烂额,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风水轮流转啊。
两人坐回到小桌边,吃着炒好的花生米,不过日子过得久了,又无密封的包装,有些不脆了,下酒倒是可行。红酒配花生,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是多么奇葩的搭配……
“伯言,此物嚼之喷香,真是从你那庄上种出来的?”
李伯言心领神会地说道:“此役之后,双手奉上。”
“嘿嘿,听赵相公说,你那里,还有典藏的几瓶更好的酒,顺带着捎来给我,为了新学,某可是煞费苦心。潜心二十载……哈哈……”
“先生若是对上晦翁,还能如此不要脸,我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对了,探讨义理万物,晦翁可是从周易、洛书等上古经文之中集合所得,你看,要不要我替你补习补习?临时抱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强。”
李伯言笑道:“先生放心,此番我可是带了神兵利器,总是他们巧舌如簧,也百口莫辩。”
“……”
“这么自信?”
李伯言吃了几粒发潮的炒花生,笑道:“不然何敢一夫当关?我还愁一时来太多人,岳麓的粮食不够吃,想给他们送点吃食呢。”
“送吃食就免了,他们可不差你这点嗟来之食。来,伯言,为了新学,干杯!”
“干!”
……
谁都没想到,船上这捅破天的两人,居然会如此随意地喝酒谈天。
天南地北,还在星夜兼程,赶往潭州的理学儒生,做梦也想不到,李伯言布下的星罗大局,不在晦翁,而在于剑指天下儒学!
这将是一场浩劫!
不是理学死,就是理学亡!
未得覆灭,哪得重生?
从军从文,救不了大宋!
唯有新学,唯有新政,才可挽天倾!
0147章 奉旨讨伐()
欠债还钱的口号,终于在陆续赶来的朱门弟子齐心协力凑完钱后,被李伯言叫停了。
看着船上凑齐的两千贯,李伯言露出了一丝微笑,这趟,没白忙活。
黎贵臣携诸多理学士子,登上船,看着李伯言,终于没有被掣肘的把柄了,说话也硬气了,“李伯言,既然钱已两清,还不速速将白绢撤去!休要在惹是生非了!”
李伯言笑道:“黎山长,我说过要撤去白绢吗?”
“你……”
“欠的钱是还了,我这不也没喊老的口号了不是,来来来,操练一遍新口号,给这些读书老爷们听听!”
各船锣鼓声响。
咚咚锵!
“伪学不除,盛世难享!”
咚咚锵!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一句句,一声声,传入船上这些朱门理学的弟子耳中,是那样的刺耳。如果不是黎贵臣拦着,他们简直有想要动手的冲动。对于喊口号,是船夫民工乐得做的一件事,跟拉纤的号子似的,不但不用出大力,反而还有钱拿,这白赚的钱,谁不乐得?
“李伯言,你卑鄙!叶正则呢?叶正则呢!难道要躲躲藏藏一辈子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李伯言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叶先生今日真的去游湖了。”
论尿遁,如今叶蹭叔比李伯言用得还熟练。
“这白绢之上,那永州百姓的意志,不是你一言,我一语就可抹灭的。所以在下此次讨逆,乃代表民意,顺应民心,诸位先生可准备好接招了?”
蔡元定无疑是当中最年长的,拿开黎贵臣拦着的臂膀,缓缓道:“伯言,劝你一句,回头是岸。”
李伯言眺望前方,笑道:“可是先生,眼前不远就是岸了,回头?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理学发展百年,不是汝等黄口小儿三言两语就可抹灭的。”
“发展再久,若是起初的方向错了,只会越走越远。”
“……”
“你这是公然挑衅吗?”
李伯言如沐春风,“讨逆檄文和这白绢还不够表明在下心意吗?”
李伯言这话,就像是再说,眼瞎啊,老子怼的就是你。
黎贵臣眯缝着眼,说道:“晦翁有言,仁人君子,不争不器。我等朱门弟子,不会和你争什么。你走吧,岳麓不欢迎你。”
“昭文!怎么能这么放过他。”
“昭文……”
黎贵臣说道:“此乃晦翁的意思,若还是朱门弟子,都跟我下船!”
李伯言眯缝着眼,冷笑道:“当年鹅湖之会,晦翁舌战二陆,今朝遇上我新学,就成了缩头乌龟吗?笑话!今日之后,道学不仅是伪学,更为缩头之学也!”
“混账!”
“放肆!昭文,干什么拦着我,放我过去,让我跟他理论一番。”
黎贵臣怒目喝道:“回去!”
朱门弟子一个个忿忿不平,被黎贵臣赶到甲板边上。一叶扁舟,自南驶来。舟头独立一人。
等靠近了,诸人转头望去,有人认出来了。
“赵相公?是赵相!”
李伯言眉头一挑,转身望去,是赵汝愚不错。
准备下船的朱门弟子纷纷驻足,等着这位罪魁祸首的先生上商船,想要问一问,到底是谁的意思?
赵汝愚神情肃然,一语不发地上了船,李伯言走过去,朝其一拜。
“先生。”
“嗯。”
蔡元定无疑是当中与赵子直最熟络地,问道:“赵相公,晦翁如此境地,咄咄逼人,何至于斯啊!”
“未曾逼晦翁如何如何。革新理学,非晦翁一人之利,乃为苍生,为社稷。”
“革什么革!理学有何错焉?当初官家定位伪学,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分明就是韩贼排除异己之作为!”
赵汝愚从怀中拿出一张金红色的锦帛,缓缓道:“官家手谕。”
众人纷纷皆跪。
“敕沂国公赵汝愚:今天下大学,鱼龙混杂,岳麓,乃湖湘之名学也!文兴之地,盛会之处,特令沂国公主持岳麓文会,辩驳真伪,去伪存真!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十七日。”
众人起,神色古怪不一。
官家这道旨意几个意思?
“多谢赵相,这是官家给理学一次翻盘的机会?”
李伯言眼观鼻,鼻观心,心说,屁个翻盘,这是人皇帝老子怕蛐蛐斗不拢,故意拿热草挑拨呢,还机会,鸡毛都不给你!
赵汝愚收起圣旨,缓缓道:“诸位回吧,将禁中旨意告知晦翁。”他也不表态,不说任何带感情的话,是福是祸,就只是让这些人带话给老朱,让他自己去理会。
“多谢子直公!”
“多谢赵相大恩大德。”
黎贵臣等人满怀激动地离去,赵汝愚瞥了眼李伯言,淡淡道:“如你愿了?”
“怎么能说如学生愿?”
赵汝愚叹道:“正则呢?”
“叶先生这回是真去游湖了。”
赵汝愚摇头笑骂道:“他倒是真有闲情逸致。你俩一出永州,我便知要出事,这回倒好,怕什么来什么。”
“老师是怕官家的旨意?”
赵汝愚眉头一挑,哼哼道:“此意,怕是节夫的计策。他怕老夫东山再起,这一招离间之计,真是巧妙之极了。我之所以不让你跟叶适寻衅滋事,就是怕到时候新学变为众矢之的。如今……”
“老师不要慌,一切都有我跟叶先生在这呢。您只管看就是。”
“我是你的老师!倘若真被众生攻讦,你让我袖手旁观?新学若能有晦翁提携,自然能安立于世上,若真被各派打压,我看你拿什么来维持!”
李伯言替赵汝愚倒上酒,说道:“事已至此,老师,咱们只能迎头而上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苍海!”
“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背诗,平日里怎不见你如何敏而好学?去去去,把正则给我寻来!”
在永州的时候,李伯言就像是一棵歪脖树,赵汝愚任其疯长,也不多过问他的事。这位半生朝堂的宗室相爷,是想看看,到底所谓的永州模式,能够发展到多远。
然而现在,他必须得管了,因为再不管,李伯言就敢把天给捅漏了!
0148章 蹭叔溜了?()
程朱理学是闽学代表,陆氏心学又是江西学派的代表,此外,湘潭岳麓,张拭留下的学派,形形色色,凡是跟道学有关的,统统都赶来了,即便赶不来或者收到消息晚了的,也在各州助长声势,一副大义凛然之色。
百家争鸣,然而这个学术再次复兴的时代洪流里,仿佛矛头都在这次岳麓之会中,转向了永嘉新学。
岳麓书院的理学士子越聚越多,一时间,庆元二年被打压的伪学,有一种文艺复兴的盛大之景。
赵汝愚看着这盛大的场景,却开心不起来,明知道这是韩节夫挑拨离间的诡计,然而偏生还无法再避退。若是退了,理学即便是胜了,只会带来更加惨重的打压,然而新学若是胜了,同样也让新学成了众矢之的,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就在这暮春时节里,在李伯言的推波助澜之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还没找到?”李伯言皱眉问道。叶适自从游湖,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李伯言派人找了大半天,愣是没找到!
康帅博点了点头,道:“船夫都四处打听了,没有发现叶先生游湖的船只。”
“我去,这节骨眼上,真游湖游到忘乎所以了?”
“东家!东家!”
李伯言转头望去,见到船工拿着一封信跑了上来。
“何事?”
“给您的信。”
李伯言瞥了一眼信封,见到是叶适的字迹,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两张信纸被抽了出来,是两个不同人的字迹,一张是叶适的,一张是另外之人的手迹。李伯言快速扫完,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妈|的|智|障!”
一边的康帅博见到李伯言发火,便问道:“公子,怎么了?是不是叶先生有什么不便之处?”
“老子给他架好了炮台,塞好了炮弹,就差让他点火开炮了,他|娘|的,给老子来了一出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听到李伯言的牢骚,赵汝愚从船舱出来,问道:“伯言,什么事?”
“老师,叶适跑了。”
“跑……跑了?”赵汝愚吃了一大惊,当初怼晦翁也是叶适怂恿李伯言的主意,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当事者居然跑了?
这算哪门子事!
“他跑哪里去了?”
李伯言将信递给赵汝愚,“这封是永嘉陈傅良的信,说是叶先生若是敢踏入岳麓,就是背叛师门,大逆不道,不忠不孝,这位陈老,真是敢瞎扯啊!”
他们的新学,乃是将继往开来,将永嘉学派尽善尽美,这倒好,老叶的恩师反倒帮起对手朱熹来了,这算是叛变吗?这大概就是道学以及永嘉学派的儒生们相爱相杀,惺惺相惜吧。
赵汝愚看完信,沉思良久,说道:“陈君举去岁纳入伪党名列,就是替晦翁求情所致,正则也是迫不得已。陈老相公以死相逼,你让正则有何办法。”
“罢了罢了。既然叶先生不想装这个逼,那就我来。”
“装什么?”
李伯言皱眉道:“先生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岳麓之会便交由我吧。”
陈傅良跟叶适这对活宝师徒,李伯言也是服了,要变卦早说啊,临时整这么一出,这是故意的?
眼下也顾不上去管到底是故意还是巧合了,毕竟是“学术峰会”,不整一些专业词汇,如何去怼晦翁。
无疑,如今李伯言能看的也就是叶适整合出来的《大宋经济论》了,然而李伯言在研究,那些理学士子同样在研究此书,他们想的是,如何从此书之中找出破绽,从而打倒所谓的永嘉新学。留给李伯言的时间不多了。
赵汝愚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文会定在七日之后,届时那就是李伯言单挑一群人,想想,赵汝愚都觉得有些愕然,要不先去给晦翁说个情?
然而看到船上飘飘然的白绢,以及从船夫口中听闻的口号,赵汝愚觉得,现在去跟晦翁说这个情,好像是为时晚矣。
庆元二年朝廷下旨定下的禁止传播道学,本就让诸生不服,然而一张黄纸大过天,不服你可以上奏上表,因此事掉了官帽的不在少数,如今又因为一张黄纸,今夕五十七人逆党名列之中的三大学派,开始了彼此间的暗斗。
明眼人可以摸得明白,这道旨意到底想做什么。陈傅良勒令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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