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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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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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寻得墙角处两个相邻的席位并肩而坐,但他们很快就后悔选错了位置。

    因为他俩发现大厅内还有几名地位并不比自己高的胡商,一个个俱都大大方方地坐在显眼的席位,正与高门子弟、文人士子们侃侃而谈。

    可这屁股落了席,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挪过去凑热闹……终究显得不大体面,二人也只能认命。

    厅内正对大门的首席位置空空如也,明园主人李明真显然不在场,而今晚酒宴的主持人是坐在左下首的一位青年,样貌长得平平无奇,但自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气度。

    青年一见王二与朱八入座,便快步走过来,笑着问候道:“鄙人姓马名周,字宾王,乃是明园大掌事,不知二位贵客尊姓大名,哪里人氏?”

    王二听马周说话很客气,心中顿生好感,忙欠身一拱手,恭敬地道:“鄙人姓王名兴,行二,来自范阳。”

    马周暗暗点了点头,一般不报门第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庶族身份。

    朱八正要开口,王二却抢先朝他一指,故作热情地介绍道:“这是王某的表弟,姓朱,行八。”

    王兴说话间,朱八默然配合,朝马周抱拳行礼。

    马周忙向朱八还礼,无意间瞥见朱八手背上的数道伤痕,瞳孔突地一缩,随即便恢复正常,微微一笑,问道:“原来是王二郎和朱八郎,失敬失敬,敢问二位目前在做甚么营生?”

    王兴笑道:“说来惭愧,我们都是贩盐的商人。”

    这个时代没有唐中后期“榷盐法”之类的盐铁专卖制度,唐朝廷沿用前隋宽松的盐业管理模式,对私人开发和经营的盐场,只是征收一定的赋税,盐商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做买卖,几乎个个都如王兴这般身家不菲,富得流油。

    但无论什么时代,一般能够做盐业买卖的人,往往都有着广泛的人脉和深厚的背景,绝不会是他们表面身份看起来那么简单,否则唐朝末期的私盐贩子们也不会有实力造反,并对唐朝的统治造成致命的打击。

    所以,明园的大掌事马周依照李曜的交待,特意记下这两人的身份,随后与范阳盐商王兴又客套了几句,这才返回原位。

    马周甫一坐下,邻席的一位年轻文士便笑道:“宾王,崔某听此间诸人口音,发现在座所有人,包括你我在内,竟无一位京畿人氏,当真是巧合得很。”

    马周摇头叹道:“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若非马某与仁师都是远离故乡之人,又岂会在重阳佳节相聚于白玉楼?”

    崔仁师笑容一敛,动容地道:“人生欢聚难,惟有别离多。”说着自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举杯,遥请马周道:“为你我相识,当浮一大白。”

    马周颔首道:“不错,仁师说得好。”说着也举起盛满酒的酒樽。

    两人正对饮间,忽听附近一个粗豪的声音愤然道:“突厥欺人太甚,着实可恨!只可惜我杨屯空负一身本领,却连家乡父老和身边将士都没保住!唉!”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脸上都现出了悲痛的神色,甚至有的人已忍不住发出了泣声。

    就在前不久,突厥一举攻破了原州重镇善和,以贺兰部为主的数万铁骑在一马平川的陇右长驱直入,皇帝李渊急命齐王李元吉为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唐军柴绍、杨恭仁、安兴贵等部御敌,经过数日极其惨烈的鏖战,终于在渭州地界将突厥大军击退,然而此前突厥人四处烧杀,无论城池,还是乡间,统统变作了人间炼狱,而且还在败退过程中,又凭借远超唐军的马匹数量优势,顺道掳走男女青壮数万口,导致陇右各州人口锐减,其中就包括了在座部分人的故乡。

    值此国难,皇帝李渊下令取消原定的重阳驾临华阴的秋游,改成在宫中大兴殿举行为期三日的斋醮,祭奠这场兵灾中的死难者,以及为被突厥掳掠走的子民们祈福,而得授“慈航法师”的明园主人李曜,自然也成了重要主持之一。

    本来今日的白玉楼重阳宴会应该遵循传统习俗,安排进行乐舞、赏菊、赋诗、射礼等活动,但得到李曜全权委托的马周考虑到一部分人的情绪,便全部取消了,只剩下吃酒与思怀。

    崔仁师上前为杨屯斟满了一杯酒,双手举杯递前,温言宽慰道:“杨将军已经竭尽全力,实属非战之罪,且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杨屯本为原州总管,当初率数千将士抵御十数倍突厥来寇,经过善和镇的一场血战,仅得身免,虽然皇帝及满朝公卿均认为兵败情有可原,但跟随多年的下属全部战亡,还是令他难以释怀。

    杨屯接过酒杯,猛地一饮而尽,旋即便用钵大的拳头,重重一捶食案,恨声道:“若杨某再得今上起用,若不能一雪前耻,誓不为人!”

第161章 在我这里种菜,如何?() 
“门下,时武德六年秋,突厥举兵犯境,善和一战,敌众我寡,右监门卫将军,平凉县开国候杨屯,奋勇御敌,虽败犹荣,擢封右监门卫大将军,再特命为陇州总管,都督陇州、原州、泾州军事,即日启程,钦此!”

    当从宫中返回明园的李曜宣读完圣旨的时候,双膝跪在白玉楼门外的光杆将军杨屯,面上早已涕泪横流。

    杨屯完全没想到自己昨夜才赌咒发誓,结果宿醉醒来后,皇帝不但给了他向突厥人报仇的机会,还擢升了他的品秩和军职,不由在青石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激动道:“臣,谢主隆恩!”

    李曜将圣旨双手递交到杨屯手中,郑重地道:“陛下特意让贫道转告,希望杨大将军能够尽快重整旗鼓,争取早日报仇雪恨,以慰善和镇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杨屯收好圣旨,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重地颔首道:“多谢法师传达圣意,杨某定会谨遵今上教诲。”说罢便雷厉风行地告辞而去。

    李曜望着杨屯离去背影,幽幽一叹,随即对侍立在侧的马周问道:“昨日的重阳夜宴,收获如何?”

    马周从怀中拿出一卷纸,递向李曜,说道:“礼金总值约莫四千八百缗,详细清单在此,还请园主过目。”

    “不愧是节日,收入当真不错。”

    李曜一面笑叹了两句,一面接过清单,展开一览,视线很快便落在了“范阳王兴、朱八”那一列,只见卷纸上赫然写着“共赠黄金两百两”,可谓是一举创下了白玉楼收入单笔礼金的最高纪录。

    李曜看完后,便收好清单,奇道:“此二人甚么来头,怎么其中一位竟还只报姓不报名?”

    马周闻言,便将王兴和朱八的形象以及言行举止,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番。

    李曜听到马周讲到那朱八两只手的手背都有疤痕,柳眉微微一蹙,问道:“伤疤是何等模样?”

    马周抬起一手,用另一手食指在手背上比划,一面说道:“很直很深,且多有交叉。”

    李曜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此人乃是行伍出身无疑,送了我们这多黄金,又不敢透露名字,有点意思。”

    “对了,还有这个……”

    马周又递给李曜一张纸条,说道:“那王兴临走前留下了地址,他们很想和园主约个时间见上一面,说有重要的事,必须与园主面谈。”

    李曜打开纸条,只瞟了一眼,便还给了马周,淡淡地道:“面谈可以,但只能在明园内谈。”

    马周点头道:“我这就派人给他们带话过去。”

    李曜笑道:“宾王莫急,他们送了这么大一笔礼金,还是按照我的意思,邀请他们过来好了。”

    马周又点了点头:“明白。”

    在这个时代,主动邀请别人作客与别人登门拜访相比,更加注重礼节,很少有当日邀请当日见面的,于是两人走进白玉楼内,找来文房四宝,并查起了日历,李曜挑了一个较近的吉日,由马周起草,写了两份请柬,然后交给一个在长安土生土长的汉人奴仆,命他按照纸条上的地址给王兴、朱八二人带过去。

    跑腿奴仆前脚刚走,不等李曜和马周二人歇口气,又有一个婢女走进来,向李曜通报道:“园主,外面来了一辆牛车,有一男两女,其中一个小娘子自报姓名,叫做陈桃儿,说他们是给园主送米粮和菜种来了。”

    前不久刚秋收的时候,李曜就派人给终南县陈桃儿家和管理赐田的田业管事各送去了一封信,要求他们两家除了缴纳粮租外,还按照她列出的清单,搜集本地的菜种。

    如今看来,在田租方面占了李曜大便宜的陈桃儿一家,果然积极得多,不过几天功夫,就风风火火地跑到长安来了。

    李曜倒也不耽搁,忙对马周吩咐道:“你安排人手将车上事物搬进来。”接着又对那婢女说道:“你先把他们三人带到前堂,我稍候就过去。”

    ……

    ……

    “莫想到啊,这李道长看起来年纪轻轻,竟有个这么大的宅子……桃儿,你说她会不会是皇亲国戚呢?”

    一个生得老实憨厚相貌的年轻汉子眼都不眨地打量着明园前堂内的装饰,一面叹声问向陈桃儿。

    陈桃儿端着杯盏,啜了一口热乎乎的香饮,朝那憨厚汉子吐了吐舌,道:“阿兄,我只和明真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哪能猜得出她的来历呀。”

    一个年轻女子对陈桃儿问道:“那么……桃儿可知李道长要菜种作甚?再过两旬可就入冬了呀。”

    陈桃儿正要张口答话,忽听一阵脚步声起,赶紧闭上了嘴,三人俱都挺直腰板,端正坐姿,紧张地看向门口,随后就见身穿一袭青碧道袍的李曜昂首走进了前堂,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小女冠,待到李曜坐定,便分坐两边,俨然一派世外高人的架势,令人一见便油然升起一种敬畏的感觉。

    李曜朝三人欠身一礼,便开口向陈桃儿兄长直接问道:“陈五郎,你们这次带了多少菜种呢?”

    陈五郎倒背如流地答道:“按照道长的要求,我们带来了十二种,每种各三百,分别是山菇、菘菜、萝卜、蔓菁、白芋、青芋、蕨菜、葱、蒜、胡芹、韭菜、园葵,清单上的其他菜种则没有找到,恐怕道长只能在西市里买了。”

    李曜点头笑道:“嗯,你们能找到大半,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说吧!总共多少钱。”

    陈桃儿忙接口道:“不要钱的,明真定下的田租那么低,而今年又是个好年头,我们也不打算瞒你,一亩产粮约有两石,算下来我家得了大半,这些菜种就当作我们的一点心意送给你。”

    李曜也不好推却,便点头答应了:“好吧,这样也行,不知你们秋后可否有空出来做工?”

    陈五郎和妻子想也不想地齐声道:“有空,当然有空。”

    秋收之后,便是冬闲,若是能出来做工赚些钱财补贴家用,自是再好不过。

    陈桃儿倒是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明真想要我们做甚么?”

    李曜微微一笑道:“在我这里种菜,如何?”

第162章 成王败寇() 
在明园西院东北一隅,有一间很奇怪的屋子,既非瓦房,也非草舍。

    屋内没有铺设地席,而是除门口铺设有十数方青砖之外,大半面积都覆盖着松软的泥土,支持屋顶材料的,也不再是传统的椽子,而是呈整齐网格状的木架,木架上则固定和覆盖了数层浸过油的素绢,这种特制的素绢与油纸效果相似,可以防水、防风、防晒,但却更加透明。

    另外,屋子中间的隔墙已经全部被人拆除,只留下了房柱,而古人所谓的“四海变秋气,一室难为春”,显然并不适合这里。

    因为屋子四方的墙壁都安装了通向屋外灶房的陶管,只要柴火充足,随时都能够续热,即便外面秋风瑟瑟,寒气渗人,屋里依旧可以温暖如春。

    如今每天都有人在这里忙碌着,担水的,浇水的,锄土的,施肥的,干得热火朝天,陈桃儿便是其中的一员。

    在陈桃儿的眼中,明园之主李曜是比这间屋子更让她感到奇怪的人。

    因为李曜连时下最常用的农具都使得不利索,一点都不像干过农活的人,但又能传授给她一些看起来很奇怪,却很有效的种植方法。

    当初李曜为她列举了两种做工模式,一种名为短工,工期为每年九月中旬到十二月下旬,结算报酬为钱一贯五百文,粮米一石五斗,羊肉十斤;另一种名为长工,即全年受雇于明园,除元日、上元节、春龙节以及春耕期间之外,将一直留在明园劳作,报酬自然也比做短工高得多,年薪八贯,粮米十石,以及羊一头。

    陈桃儿本来只是宗圣观里给她父亲打杂的,除了一天两顿饭,连一文钱的报酬都没有,而现在她能自赚一笔嫁妆钱,当然跟她的阿兄和嫂子一样,毫不犹豫地签下了长工契约。

    陈桃儿是个伶俐人,手艺学得快,干活舍得卖力气,乡下的小丫头,也不太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只要一进这屋子,就自行挽起袖子,赤着一双莲藕般的手臂,忙上忙下,跑前跑后。

    虽然李曜任命陈五郎为暖房管事,但实际上她才是这里的第一把手,而且李曜一般都是先与她交流,然后才对陈五郎夫妻二人进行指点。

    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明园内的健奴和粗使婢子,自然全都会听从她的安排,毕竟明园主人还定下了相关的奖惩规矩,若因处理不当而造成损失,可是要受罚的。

    比如李曜从西市买来了昂贵的“菠薐菜”种子,有个婢女自作聪明,大概对异常活跃的陈桃儿有些心理抵触,没有按照主人的要求来做,故意把草木灰撒得不均匀,导致菜种全部死亡,结果后来让明园主人查到了头上,被关了两天小黑屋,差点变成了傻子。

    也正是通过这件事情,陈桃儿有幸见识到了李曜冷酷严厉的一面,更加不敢有所懈怠……

    ……

    ……

    正当陈桃儿、陈五郎夫妻等一干人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暖房中的第一批收成时,李曜也在明园前堂迎来了王兴与朱八这两位来自河北的客人。

    待到双方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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