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斛尤使团抵达长安的时候,马邑的高满政刚好投降唐朝,正是李渊心情大好之际,一听这会儿又有什么来自碛北的部落遣使附唐,更觉喜上加喜,但李渊并没有得意忘形,还是把此事摆在了朝堂上,结果诸公卿大臣全都没听说过什么“斛尤部”,仅有通晓突厥与西域事务的老臣裴矩能从名号上分析出这是一支来自铁勒的部落。
众所周知,在这个时代,只要是铁勒部落,肯定来自突厥的地盘,李渊觉得现在急需宣扬国威,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了!
于是他立即下诏,诏令破例提升礼制规格,由礼部尚书唐俭,鸿胪寺卿郑元璹两位大臣率礼部第一等的仪仗队伍出城迎接来使。
当受宠若惊的“斛尤使团”使节被迎进了大兴宫,并现场展示令人作呕的突厥人头之时,皇帝李渊及朝堂诸公卿所有的疑问,不由立刻吞回了肚子。
随后,梁元度根据李曜对祁黛双的交待,说部落的先祖曾一度与陇右汉人融合,所以部落族人皆有汉家姓名,之后又因战乱流落碛北,才重新成为铁勒诸部的一员。
后来,李渊问及斛尤部依附朝廷的缘由,梁元度回答说这是因为部落实在忍受不住突厥别部的横征暴敛和残酷统治,于是才会杀突厥人造反,转而投向大唐王朝。
梁元度说得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情感真切,几乎都是从黄山寨的实际处境来解释,并没有说什么仰慕天颜、久仰天朝之类的台面话,反倒让满朝文武认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再后来,梁元度言及部落前任酋长不幸死于突厥人之手,又没留下子嗣,其长女不得不继承酋长之位,在突厥人的疯狂压榨下,艰难求生的经历,更是说得声泪俱下,惹得李渊都忍不住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儿。
于是乎,最后在皇帝引发的一片泣声当中,那一道令祁黛双乐得合不拢嘴儿的圣旨便由此诞生了。
李曜听完讲述,忽然放声大笑,对祁黛双笑道:“哈哈哈!忽悠?你们真会忽悠,大忽悠!”
斛尤部一干人等不由面面相觑,只有祁黛双忍不住雄心勃勃地道:“嘿嘿,大斛尤?道长言过其实了,我们才一万多口,暂时还当不得‘大’字,不过嘛,将来我斛尤部若是有个上百万人,倒是可以加上的。”
李曜向她翘起了大拇指:“有志气,好好干。”
祁黛双激动地挥了挥拳头:“嗯!多谢道长鼓励。”
两人对视了片刻,又是几声欢笑……
笑声方停,谁也没有注意到李曜的唇边轻轻掠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奸笑:“只可惜,你这立志成为‘忽悠王’的假小子,永远都是一个被我忽悠的对象,而且我不但忽悠你,还要继续忽悠更多的人,直到忽悠出一个完美的未来,一个令我满意的世界,没有为止!”
第139章 李明真接旨!()
当李曜被祁黛双请入焉支州的临时治所中歇脚时,看到附近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随后便很快知晓这假小子刺史的野心来自哪里。
因为就在焉支州正式设立之初,祁黛双接受了梁元度的计策,趁着突厥人全力围攻马邑,腹地防务空虚之际,择三千可战人马,北出红谷关,长途奔袭八百余里,有如秋风扫落叶,席卷了狼山南麓全部的突厥聚落,缴获马匹上万,解救汉人牧奴三千,掳掠突厥部民更达五千之众,而且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凡所到之处,烧光毡帐、屠尽牛羊,顺利完成了破坏当地生存条件的作战目的。
然后他们不等突厥援兵赶到,便带着战利品迅速沿着原路撤退,突厥狼山部本营派出的铁骑一路疾追至红谷关下,却因不善攻坚而遭受重挫,只得望关兴叹,恨恨而归。
正如古人所言,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华夏一也。
战毕,祁黛双又听从梁元度的建议,为了避免给焉支州埋下未来祸乱之根,决定采取“全民同化一体”之策,强制突厥俘虏解辫束发,削衽易服,改汉姓,学汉语,若有抗拒不从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立斩不饶。
于是,在一阵人头滚滚之后,突厥俘虏们吓得彻底老实了,而随之带来的成效,自然也是显而易见。
祁黛双只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便发动组织上万劳力,在古长城废墟的现有基础上,初步修筑起一座名为“焉支城”的土堡,现如今虽然距离完工还为时尚早,却也能显出一座城池的雏形。
李曜不得不由衷的感慨,虽说梁元度的计策,没有自己的预想更加高明,但他也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其策略之狠辣严酷,完全不符合隋唐两朝逐步建立起来的多元化普世价值观念。
若非自己对历史进程动了一点手脚,若非祁黛双也是一个成长于特殊环境的女中异类,恐怕此君只得寂寂无闻地埋没于岁月的长河里,亦不知还会有多少能人异士,在将来可供祁黛双派用差遣。
虽然话说回来,若无当前唐王朝开放包容的民族政策,祁黛双的“斛尤部”也不能一举占得这方圆数百里的一州之地。
但是,天地有盈亏,万物无不朽。
再强大的王朝也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历史必然规律,许多惨痛的历史事实无不证明了一个道理——因为强大,才会变得开放包容,而不是因开放包容变得强大,一旦实力此消彼长,那些羽翼丰满的政策获益者们,必然会撕破温顺的外表,露出狰狞的利爪和獠牙,把神州大地蹂躏得体无完肤。
所以,李曜还是希望“斛尤部”能够迅速壮大起来,尽量为华夏文明减少一点遭受蛮族肆虐而全面倒退的可能。
当然,深明大义的李曜也不会放过摆在眼前的利己之机,是夜便与祁黛双抵足而眠,谈起了一件不可为外人道的生意。
因为涉及走私交易,双方谈了几乎一整宿才达成一致:从今年开始,李曜将在每年九至十月期间以高于朝廷一倍的收购价格,折合成米粮向祁黛双换取两百匹成年戎马。
在整个谈判过程之中,祁黛双自始至终都没有问及李曜购买军马的用途,虽然此前他们新附朝廷,便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勋,而她也因此得了左骁骑卫将军之衔,以及千缗铜钱与千匹绢绸,却远远不能解决焉支州因人口突然激增而造成的粮食短缺问题,她只觉李曜收购的数量并不算多,在保足朝廷征收的份额之外,适当赚一些外快也是挺好的。
翌日天明时分,祁黛双领着祁大略、梁元度等焉支州诸官将李曜一行送至焉支州边境,又依依不舍地叙了一番话,这才返回治所,而李曜一行为了节省时间,则绕过番禾县直奔赴姑臧城。
一到姑臧,李曜和安红玉便兴冲冲地去拜访庐陵公主,结果却被负责守宅的公主府仆人告知,不久前驸马乔师望被朝廷临时征调至战事吃紧的代州任职,庐陵公主虽未随行,却也被李渊召回了长安。
李曜一直很想知道便宜老爹李渊对于自己与庐陵公主义结金兰的反应,是以她只在城里的“悦来客舍”待了一夜,便催着队伍急急地上了路。
李曜东返的脚程比西行快了不少,路上没那么多走走停停,也不用担心吐谷浑劫掠,偶尔出现的些许马贼,见了他们这武装护卫已然超过一千的强大阵势,大多掉头就跑,余下逃得慢的、愣的、横的、不怕死的,自然都成了李曜名下十二保镖与敦煌士族子弟用来比试骑射功夫的活靶子。
从敦煌出发,途经河西走廊、陇右十州之地,行程四千多里,他们只用了不到四十天的时间便进入了关中。
敦煌士族子弟们,无一不好奇地打量着这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宽敞的驿道两侧,成排的杨柳随着秋风轻轻摇曳,而路边的矮坡上芳草萋萋,五颜六色的野花儿点缀期间,过了陇州、岐州,进入京畿地区,地势变得愈加平缓,沿途漂亮的房宅随处可见,再向道路两边的远方望去,便是无边无际的良田。
见到此情此景,张栋忍不住赞叹道:“沃野千里,蓄积丰饶,地势形便,曾闻关中乃天下之脊,果然名不虚传!”
李曜身边最爱叽叽呱呱聊个不停的鱼巧巧竟然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过得好半晌,这才颤着声音吐出了两个字:“好美。”
而这时,忽然有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袭来,安红玉鼻翅急促地翕动了几下,旋即抬手扬鞭,坐下的胭脂马一声长嘶,便犹如飞箭一般冲到了前方,热辣而豪放的声音亦渐行渐远:“明真,前面花儿好香,我先去也,哈哈哈……”
一来到法度森严的关中,李曜就赶紧换乘了白骆驼,自然不会去追赶眼前那一团烈火般的人儿,待到优哉游哉地来到路边一处桂花环绕的酒肆门前,不远处立时响起一个熟悉而甜美的声音:“明真,阿姊等你久矣。”
李曜遁声看去,就见庐陵公主一身雪白的大袖罗裙,与穿着一袭红裙的安红玉俏生生地站在桂花树下,仿佛一白一红的两朵并蒂莲花。
李曜忙下了坐骑,立刻上前几步,惊喜地问道:“阿姊缘何会在此等候?”
庐陵公主故作神秘地笑道:“嘿嘿,在你通过大震关之后,阿姊就收到了消息,算好了时辰,又见这里景色不错,便在这里等你喽。”
李曜莞尔一笑,躬身一礼道:“明真多谢阿姊费心。”
“不敢当,其实呢,阿姊都是为了办正事……”
庐陵公主说着,忽然轻咳了一声,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贴金卷轴,不疾不徐地举起,动作竟无往常那魅死人不偿命的风情,而是透着一种庄重的韵律,随即便听得她那檀口中一字字道:
“圣旨在此,李明真接旨!”
第140章 有生以来最大胆的想法()
鸣沙山东麓,莫高窟。
时值金秋,秋风徐徐吹来,树叶婆娑飞舞,铺起一片金黄。
张护与李通各骑一匹骏马,踏着落叶缓行在金黄色的古道上。
许久之后,两人来到一处陡峭的断崖近前,这里木材和石料堆得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数百名赤膀的汉子正挥舞着各自的铁镐,敲下一块又一块坚硬的砾岩。
李通望着眼前一片忙碌的场景,犹豫了片刻,才问道:“守敬,我们真的有必要按照李明真的要求,建成一个和翟家大云寺同等规模的道观么?”
张护呵呵一笑:“元达,你这是在担心耗费太巨吧。”
李通被对方直接戳破心思,面有难色地道:“守敬你也晓得,最近鲜卑人正在举族迁离沙、瓜两州,尤其是翟家动作最快,已经抢购了数十倾的土地,其他各家亦都争相出手,可我们两家却把大半的力气都投到‘西沙贵坊’和建造这所道观当中,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失策了?”
李通用来入股“西沙贵坊”的两千金,几乎占据了他们李家半数的积蓄,虽然近来一个月,“西沙贵坊”看起来收益日渐丰厚,但想要分到红利,还需得等到年末,反正他现在不怎么想在这所道观的建设上投入太多,只希望自己能多腾出一些钱财,在当下的抢地风潮中多捞一些好处。
“元达多虑也。”
张护哑然失笑道:“当初那李明真只定下了‘明华观’的面积大小,并没有说明筑造之细节,想来她也是个不懂行的,难道元达还以为此观可与路桥水利相提并论不成?”
李通先是一愣,随即也失笑道:“守敬说的极是,李某这习惯已成自然,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实在惭愧,惭愧……”
为地方百姓,也为自己家族造福的工程,当然要认真施行,而道观不过是一处可有可无的宗教场所,就是面积再大也无大碍,只要好好偷工减料一番,便也花费不了多少。
张护洒然笑道:“张某就喜欢元达的实诚,与你打交道,端的一点不累啊,哈哈哈……”
两人在工地现场简单地巡视了一圈,正准备双双离去,忽然有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匹快马迅速驰到面前,这骑士矫健非常,未等马儿停稳,人已翻身跃下,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竹筒,随即就递到了张护的手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张护从竹筒中取出一卷纸条,小心展开之后,仔细一阅,面色登时变了几变,一旁的李通见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上面写的甚么?可是与李明真有关?”
张护览毕,随手将纸条塞给李通,低低地道:“这是关中传来的消息,还请元达自己过目吧。”
张护喜欢掌握一切的感觉,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活了三十几岁,从未见过有如李明真那般不可思议的女子,仿佛她整个人都充满了难以解释的谜团。
只要提到李明真,张护的脑海里就会依稀浮现出对方那张脸上轻松淡定的笑意,以及那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
当然了,还有她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和杀人不见血的神秘手段。
张护一回想起贺若怀廓诡异而安详的死状,就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所以,他设法把女儿安排到李明真身边,觊觎其超然的异能异术,固然是一个缘由,然而更为重要的目的,便是搞清楚李明真的身份和来历。
一见到信中的内容,李通显然没有张护那般沉得住气,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不由得失声低呼道:“我真没想到……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大的来头!”
张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怕她的身份还不止如此。”
“哦?”李通虚心讨教道:“守敬有何高见,还请细说端详。”
李通原本认为李明真颇具神通造化,应该是一位潜心修炼的方外坤道,可如今按照这封密信来看,她不但是今上敕封的“慈心普度道人”,庐陵公主的金兰姊妹,而且还与肃州安刺史、附唐的铁勒部女酋、祆教的京邑萨宝等各种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物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其人脉跨度之大,幅度之广,直教他感觉匪夷所思。
张护首先反问道:“元达,你觉得她像一个二八年岁的小娘子么?”
李通认真地道:“单以她的皮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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