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听了心下莫名一宽,不由笑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傻丫头,你跟着我能缺了资度?至于这些小玩意,你还是留着自用好了,明白否?”
鱼巧巧面色动容,不禁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敦煌城的主干大街,街道两边有许多推车卖吃食的小贩,有卖沙州风味烤肉的、卖李广杏的、卖胡麻饼的、卖果脯的……还有那些带着浓重口音讲汉话的波斯人,把满车的干果快吹上了天,甚么吃了令人强健,甚么吃了能治诸痢,甚么吃了能强肾,一时间收获了无数吃货的青睐。
来到了美食的世界,李曜哪儿还坚持得住,很快便被一阵烤羊肉的香气吸引住了脚步,她嗅着气味瞧过去,就见到一排排足有婴儿胳膊粗的羊肉串正烤得滋滋作响,几乎差点流出了口水。
于是李曜非常豪气地给每个随行的人都买了两串烤羊肉,而她觉得自己至少需要吃掉四串才够过瘾,但考虑到个人形象,只得勉为其难地减半,与其他人一样了。
正当李曜在幂篱的遮掩下,奋力地大啃特嚼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锵锵锵的敲锣声,随即就发现四周的行人纷纷朝那锣声的方向快步走去。
因为人潮的不断推动,李曜的双脚不受控制地来到了主干大街尽头的城门口,她踮脚一望,就见到了两个穿着缁衣的僧人,一个正在城门边的土墙上贴告示,另一个则手提铜锣,敲个不停。
待到告示贴好之后,聚集者已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拥挤得水泄不通,敲锣僧这才开始向围观群众大声念读告示上的内容。
原来,鸣沙山下的大云寺将于本月第四个持斋日,即六月二十三日重新举办中断多年的“梵音会”,届时会有来自本地与西域各国诸多男女乐师、舞伎、歌伶登台比试技艺,并最终角逐出乐、舞、歌三魁,而且沙州、瓜州各地主要官员,敦煌十大氏族的族长与重要子弟,以及其他各界名流亦会到场观看。
这“梵音会”虽说是在佛寺的会场上举办,但其实是由号称“佛学世家”的敦煌翟氏出资举办,那大云寺还是翟氏的石窟寺,其主持法号叫做道弘,同样也是一位翟氏子弟,而且最令李曜感兴趣的是,那张告示上所写的位置,正好在莫高窟最著名的第二百二十窟的前方。
第117章 登门()
黄昏时分,红日半没天边,人流几乎消散殆尽,李曜一行这才返回了何家大宅。
此番敦煌街市游,安红玉与鱼巧巧两大购物狂魔,你方唱罢我登场,把李曜教刘安远、咄地满等人抬上的两箱丝帛去了个干净,反倒是李曜本人在外消磨了一整天,除了吃,还是吃,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买。
安红玉为了帮衬两位姨娘照顾其父,把所有的贴身婢女都留在了肃州,谁知这位安家小姐是个“马大哈”,居然行了好几百里才发现自己分文未带,以致这一路都在蹭李曜的油水。
不过李曜对此却毫不在乎,反正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自她从何潘义口中得知有人曾用一颗品相普通的夜明珠在敦煌黑市上换得十匹西亚名骏波斯骢,就不觉出手阔绰起来,似乎有些不把钱当回事了。
这不,安红玉也没忘记明真道长的好,殷勤地为李曜买了一套中原尚为罕见的萨珊联珠立鸟纹锦胡裙,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李曜也曾穿过不止两回裙装,于是次日清晨起床之后,她被安红玉、鱼巧巧前赴后继的一阵怂恿和推波助澜,亦就心安理得穿上了。
这一日,敦煌城里未等天明便下起了大暴雨,直至临近午时亦未停歇,渗水井和排水管道不堪其负,街道上全然成了“水漫金山”的景象,就连那些平日里信奉“时间就是金钱”,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数钱的商人也不得不暂时待在了家中。
当李曜穿着一袭颇对粟特人审美口味的波斯长裙独自出现在花厅时,顿时引起了厅中五人的强烈反响。
原本正百无聊赖的何氏三兄弟的目光齐齐亮了起来,再加上他们突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狂热表情,顿时看得李曜浑身不甚自在。
一见自家男人成了这副模样,曹大娘脸色变了几变,但随后就恢复了和善的模样,而那个昨日还自来熟的康六娘却坐不住了,立刻起身离席,当着主母曹大娘的面,一屁股坐在何潘义的大腿上,旋即长舒玉臂,环住何潘义的脖颈,娇滴滴地在耳边连唤两声:“阿郎?阿郎!”说着还故作示威般地睨了李曜一眼。
李曜忍不住一阵肉麻,差点鸡皮疙瘩都掉了出来,待到坐定席位,赶紧摆出心地坦荡、风光霁月的姿态,向何潘义问起了正事:“二郎,事情进展得如何?”
何潘义回过神来,先是老脸一红,随即轻轻把怀中的康六娘往身边的胡床上一搁,又正了正身形,这才应道:“回道长,潘义的确寻到了几个买家,只是他们财力不济,吃不下这批货,若想把所有货物一次性发卖给同一个买家,还需再多联系联系。”
李曜眉头登时蹙了起来,轻叹道:“如此说来,这敦煌城里真正的大富之人也不多啊。”
何潘义温言道:“道长勿虑,潘义听闻五日之后,沙州翟家将在大云寺举行‘梵音会’,想来这时已有西域诸国的权贵和商旅抵达了敦煌,其中携带万贯资财者定然大有人在。”
李曜奇道:“这些西域人来观看‘梵音会’的比赛,为何会带大量资财呢?”
何潘义尚未回答,康六娘“噗嗤”地笑出了声,她本来正为方才自己莫名吃味的行径而感到羞怩,一听到李曜如此天真的提问,觉得自己有必要挣个表现,换回对方的好感,于是笑着抢话解释道:“明真有所不知,这‘梵音会’选甚么乐魁、舞魁、歌魁,只是一个用来吸引人的噱头,其真正的目的有二,一是做买卖,二是传教,只有头一天是进行三魁比赛,而后的几天,你若再过去逛的话,就会发现那大云寺的周围,到处都是卖货的帐篷和佛僧的讲台,正热闹着呢。”
李曜心中了然,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大型展销会和交流会嘛!转向何潘义问道:“二郎可还记得当初贫道定下的时限么?”
何潘义颔首道:“潘义自然记得,道长曾说本月下旬之前离开敦煌,说起来这个日子便是后天。”
李曜略一沉吟,说道:“贫道想看看那‘梵音会’的盛况,所以二郎可莫要着急出货,好好选个买家,卖个好价吧。”
何潘礼插口问道:“道长,可你不是说这里会……甚么吗?”
当初策划西行的时候,李曜曾说沙州可能会在晚夏时节发生叛乱,而且加上其后瓜州城发生的流血事件,已然令他深信不疑。
就为此事,他还对这场害人无法出门的大雨抱怨不已,生怕因此白白浪费时间,以致误了他们离开的日程。
若是那位贺若别驾又跑来沙州与敦煌的中原士族打了起来,大云寺所谓的“梵音会”哪还办得下去?
他对此有些不能理解,故而才有此一问。
李曜当然知道何三郎说的“甚么”是指什么,风轻云淡地说道:“贫道现在改主意了,其他事情,我自会想法对付,你们只管发卖事宜便是。”
说着,她又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既然我来了,又怎会坐视不理,袖手旁观呢?”
……
……
正午时分,暴雨终于停了。
李曜径自坐上一辆何潘义特意安排的豪华马车匆匆离开何家大宅,准备前往位于敦煌城南的张护家。
李曜这是去找人谈要事,为了以防泄密,她连嘴巴不甚严密的鱼巧巧都没带在身边,所以对敦煌城中情形还算熟悉的何潘礼便充当了一回车把式。
只听他把那大鞭甩得噼啪炸响,马车就像瞬间变成跑车似的,冲过了一片又一片水洼。
沙州法制宽松,庶民骑马、搭乘马车几乎不受限制,即使何潘礼驾驶的马车从一些小吏和巡城卫卒当面飞快地驰过,溅了他们一身水,一个个也只是指着车屁股,骂上一句了事。
因为大雨刚停,街道上有很多积水,所以出行的人不多,何潘礼只用一炷香的工夫,便将李曜载到了张家的大门前。
李曜戴好幂篱,这才下得车来,掸了掸身上簇新的华丽胡裙,走向一个倚靠在门口的年轻人,问道:“你是这里的守门人?”
那人一见来者气势不凡,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笑着欠身应道:“小的正是,敢问这位娘子有何吩咐?”
李曜沉声道:“劳烦你速速传话进去,就说有人前来给你家主人指条活路。”
第118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雨过天晴,阳光艳丽。
张家大宅的后院里,一位身着白色燕居袍服的中年男子正跽坐于席,神色复杂地看着一群热火朝天操练武艺的人。
在这些人的里面,有他的亲身儿女,也有他的部曲,人数虽然不多,但各个自幼习武,底子扎实,如果让他们演习战阵之术,再好生磨合一番,必然能成为一支实力惊人的奇兵。
可这并不是中年男子的初衷,他们敦煌张氏一门自汉末起,历经四百年,世代皆是沙州的豪望,靠得是家学渊源,而他教授后辈家传武学,不过是为张家血脉长存增添两分平安的保障而已。
然而,因为瓜州总管贺若怀廓极其偏激的政治方针,如今敦煌张氏与其他沙州的中原士族一样,不久就要共同面对一场百年未有之大危机。
只可惜他们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来做准备,所以他为了拼凑出足够强大的实力,不得不铤而走险,打算用这些代表张氏未来的年轻人去冒险搏出一条活路。
这时,一名秀士模样的年轻人飞快地走了进来,直接凑到中年男子的耳边,紧张地低声道:“门外来了一个奇怪的女子,自称有重要之事,需得面见张参军。”
“哦?”中年男子见到年轻秀士面有苦色,双眼不由微微一眯,淡笑着问道:“此女究竟如何奇怪,但说无妨。”
年轻秀士拱手一礼,这才声音越来越低地答道:“这女子教门僮传话,说她是来为参军指活路的……”
中年男子先是一愕,随即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对年轻秀士沉声道:“你去把人带进来,我在客厅等她。”
……
……
李曜被人领到张家的客厅,就见到偌大的厅堂中只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李曜敛裙一揖,随即取下幂篱,眸光便立刻与对方犀利的眼神碰到了一起。
此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儒雅的气息,可面相却生得英武不凡,斜眉入鬓,高鼻阔口,三绺微髯,与那张栋、张檀两兄妹有着几分相似之处,看年纪约莫三十五六,李曜暗暗称道,想来这位气质成熟,外貌一表人才的家伙,便是敦煌张氏的族长张护本尊了。
张护自然也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女,身上穿的是一袭繁复精美的波斯胡裙,秀颈戴着镶嵌金玉宝石的项链,脚上却蹬着一双中原样式的云纹履,头上插着碧玉簪,高高挽着一个道髻,整体打扮有些不胡不汉,样貌看起来略显稚涩,至多二八年华,虽然未着粉黛,但生得眸如秋水,眉如远山,肌肤赛雪,五官之精致,可谓惊若天人。
而最令他感到惊叹的是,此女身姿婀娜,娇若春花,却站得挺拔,好似一株笔直的白杨,毫无温柔妩媚之态,面色静似渊潭,目光深似夜空,直教他的心头生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过了片刻,两人几乎同时敛回目光,李曜向张护微微欠身一礼,不卑不亢地道:“福生无量天尊,吾名李明真,乃是终南山宗圣观一坤道,见过张参军。”
其实,李曜在坐车离开何家大宅之前,便已从何潘义口中提前了解到所谓敦煌十大氏族的基本情况,自然比较清楚张护、李通等人的官职和社会地位。
张护这参军的官职,全名为“沙州录事参军事”,掌管总录众曹文簿,兼举弹善恶,维护地方监察制度与社会秩序,虽说只是一个从七品下的官儿,放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地位低微得难入高门贵胄之眼,可放在沙州这块朝廷连刺史、长史都没有设立的偏僻之隅,那就是仅次于别驾的第二号人物了。
而这位沙州二号人物听得李曜的自我介绍,神色立时恭谨起来,他实在没料到这位少女竟是名女冠,而且还口称出自天家宫观,其身份真伪暂且勿论,至少这道家气度就不似俗世之人能培养出来的。
张护赶紧抬手一扬,指向摆放在面前正中一丈处的坐席,语气和善地说道:“李道长,请坐。”
待得李曜入席而坐,张护好奇地问道:“呃……不知李道长今日来张某这里,有何贵干呢?”
李曜端出方外之人的架势,很老人气地叹了一声,悠悠地道:“实不相瞒,贫道近日游方至瓜州时,骤见那瓜州城中两班人马欲将血拼,便秉着我道家‘慈爱和同,济世救人’之责,遂隐于近处,以待时机制止,只道能尽一点绵薄之力,幸亏双方在事态即将失控的紧要关头,及时悬崖勒马,这才直接免去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发生,亦不知参军可有听闻此事呢?”
乍见一位跟自家儿女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这般老成持重的侃侃而谈,张护心中还是生出某种强烈的违和感,嘴角忍不住地抽了两下,才道:“这件事,张某前日便已知晓……”顿了顿,又探究地看向李曜,忽然话锋一转,故作纳罕道:“可此事既已息事宁人,又与张某毫无干系,张某听不明白李道长登门来访,究竟是何缘由,还请莫要婉转言语,直明来意便是了。”
“既然如此,贫道就直言不讳了。”
李曜颔首,随即神色忽然严肃起来,直直地看着张护的眼睛,认真地道:“你们张家,以及这敦煌城中的中原士族,过得几日就要大难临头了!”
此言一出,张护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曜一眼,拱手道:“看来道长所知之事果然不少,道长与张某非亲非故,今日特意前来登门提醒,张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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