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微点了点头,跟着袁飞来到聚仙居“天”字区的一间雅室,待关上房门,袁飞从墙角木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卷轴,双手递向鱼玄微道:“共计四十八人,还请道长过目。”
鱼玄微接过卷轴,逐一查对检验,确认名单无误之后,收入袖袋中,这才开口道:“你做得很好,师父有话托我告诉你。”
袁飞忙道:“道长请讲。”
鱼玄微沉声道:“从这个月开始,你们暂停一切情报收集活动,直至收到吾师亲笔通知为止,切忌轻举妄动。”
袁飞闻言,登时心中一紧,虽然他感到有些疑惑,却也很明白,某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沉吟片刻,点头应道:“多谢道长传话,袁某记住了。”
正事办完,袁飞为鱼玄微送行,刚走出门口,忽然有一个声音清朗的年轻男子朝鱼玄微招呼道:“鱼道长,可是又来替令师尊结算酒钱啦!”
在整个西市,只有“阿何酒肆”和“聚仙居”贩卖明玉宫的酒,而鱼玄微的主要工作,便是定期收账,以及情报的交接事宜。
鱼玄微认出此人是待诏博士吕才,忙上前行了一礼,莞尔笑道:“是啊,贫道每次来这里都能遇到吕郎君,还真是幸会呢。”
鱼玄微生得娇俏可爱,吕才见她展颜一笑,只觉骨头都酥了几分,毕竟寻常女子都是靠着脂粉来为自己增添颜色,如鱼玄微这般素面朝天,依然靓丽非常的美人儿,确属难得一遇。
鱼玄微与吕才寒暄几句,便匆匆作别,吕才伸长脖子望着她的背影,竟一时发起了呆。
袁飞看不下去了,在他旁边重重地咳了一声。
吕才赶紧收回目光,却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叹息道:“端的可惜了。”
袁飞奇道:“不知郎君这一声‘可惜’所为何来?”
吕才感慨道:“我的意思是说,如此俊俏的小娘子,为何会做了出家人呢?”
袁飞想了想,也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造化弄人,人各有命吧!”
……
……
李曜骑马返回明玉宫的时候,正好碰见从西市归来的鱼玄微,把马缰绳交给出迎的门僮,疾步走到刚下车的鱼玄微身边,低声问道:“玄微,拿到了么?”
鱼玄微答道:“按照师父提供的名册,无一人遗漏。”
李曜轻轻点头道:“很好,那我们进去再说。”
径直来到明玉宫中的书房,李曜从鱼玄微手中接过卷轴,展开仔细地阅览起来。
这张卷轴详细记载了长安外郭十二门所有城门郎的资料,包括每人轮值的顺序和日程,以及年龄体貌、家世背景、喜好习惯、优缺点等信息。
李曜把长长的书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让鱼玄微取来朱砂和笔墨纸砚,提起朱笔在其中“春明门”、“金光门”各一人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红圈,随即放下笔,对鱼玄微说道:“你去东风堂通知罗仁俊、赵文彦、葛志高、黎尚道、潘量、付子勋六人过来一趟,就说为师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鱼玄微躬身应诺而去,李曜趁着这会儿间隙,来到隔壁寝居,自行简单洗漱了一番,迅速脱去薄衣,换了一身常服,这才返回书房。
又过得片刻,罗仁俊等人终于赶来,待众人坐定,李曜把卷轴递给罗仁俊:“十五郎,你们久居长安,可识得此二人?”
罗仁俊展开卷轴,很快找到上面标注的两个名字,看了几眼,对李曜认真地答道:“金光门的谢英礼与我等常打交道,关系倒还不错,但这个春明门的卞绍元,却从未有过接触。”
黎尚道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这卞绍元……我认识。”
“哦?”李曜目光微微一亮,感兴趣地问道:“九郎与他关系如何?”
黎尚道忸怩地道:“某是他的债主……他现在还欠某两贯钱未还。”
罗仁俊不由再看向卞绍元的个人信息:卞绍元,隋仁寿元年生,排行第六,身长六尺二寸,阔口方脸,络腮胡,肤微黑,河北易州人,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早年效力伪王高开道,武德七年,高开道灭亡之后,跟随张金树降唐,被朝廷授校尉衔,任城门郎把守京师春明门至今,性孤冷,未婚,不近酒色,好赌,输多赢少,喜独来独往。
罗仁俊沉吟许久,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李曜,问道:“贵主想要我们做甚么?”
李曜泰然道:“让谢英礼和卞绍元为我做同样的一件事。”
罗仁俊好奇道:“什么事?”
李曜道:“按时开门放行。”
罗仁俊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又问道:“何时开门?”
李曜一字字道:“六月初四,卯时,闻令而动。”
罗仁俊与在座其他五位好友对视一眼,片刻的茫然之后,彼此眼里都现出了坚定之色,齐齐朝李曜拱手道:“我等听凭贵主差遣!”
……
……
武德九年,六月初一。
时值正午,阳光灿烂,金星却依旧闪耀苍穹。
白玉楼台上,李曜抬首仰望,双瞳似在渐渐收缩。
鱼玄微兴奋地问道:“师父,这就是太白经天之象么?”
李曜敛回目光,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点头道:“没错。”
太白,即为金星,经天,就是金星出现在午时的正上空。
金星凌日,主乱纪,谋权,改政易王。
一场历史的巨大风暴即将席卷而来,李曜的内心却古井无波。
因为,她早已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第287章 我们来了()
下午申时,随着退朝的奏乐声响起,持续了大半天的朔日朝会终于结束了。
烈日高悬,天气炎热非常。
李世民沿着大兴殿的台阶,艰难地缓步而下。
阳光烘烤着身躯,让李世民汗如泉涌,很快便将大科绫罗的紫色朝服打湿了一片,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无比冰凉。
对于李世民而言,今天可谓是经历了一场有生以来最为沉重的打击。
一个月前,李渊曾对他说:“你为大唐削平海内,立有巨功,可你大哥建成身为嫡长,乃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本朝自创立至今,他不仅要主持北方防务,而且还兼顾辅理国政,无论军事,还是政事,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其贤名亦是天下皆知,而如今,为父看你们兄弟似难相容,同处京师,必有纷竞,为父对此考虑已久,欲效仿汉梁孝王之例,将你派往洛阳,主持陕东诸州,不知你可愿意?”
李世民当然愿意!他无时不刻地想回到洛阳,都快想得抓狂了。
怎知李世民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出发之时,老皇帝又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主意,突然下诏命令他不得离开长安。
李世民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未能得偿所愿,必是他的两个好兄弟从中作梗的结果。
然而,更让他糟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朝廷近日得报,突厥郁射设阿史那摸末领数万骑围攻乌城,意图率其部落入居盐州。
只要是对突厥内部情况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郁射设是处罗可汗的嫡长子,因为受到义成公主的设计,让他的三叔阿史那咄苾夺去了可汗的宝座,而郁射设此次犯境,其他突厥诸部俱都按兵不动,说明这极有可能是他因为自己与颉利可汗的矛盾难以调和,而另起炉灶,私自发起的一次军事行动。
至于地处五原附近的乌城,本来就是灵州都督府下辖的军事重镇,内有数千久经战阵的边军悍卒,外有灵州道行军总管李靖和任城王李道宗两大名将统领的数万将士,面对这样一支突厥孤军,应付起来绝对绰绰有余。
谁曾想,在今天的朝会上,在太子李建成借此趁机举荐李元吉督军北征,而李渊竟然立刻接受了他的建议,并且还准许李元吉检选秦王府将士,以增强出征军队的实力。
紧接着,李渊连下几道诏令,将房玄龄、杜如晦等秦王府幕僚一一外放到地方为官,只给李世民的身边保留一个长孙无忌来佐理王府事务。
到得如今,恐怕满朝公卿都已明白:皇帝显然想要快刀斩乱麻,一鼓作气瓦解秦王的势力。
李世民心怀愤懑地回到宏义宫,挥退左右之后,突然一拂衣袖,将一条桌案上的事物全部扫得飞了起来,随即又劈劈啪啦地砸烂了房间里所有的珍贵古陶。
偌大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秦王妃长孙氏闻讯急急赶来,见李世民发这般大的火气,便上前柔声问道:“二郎,今日朝参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么?”
李世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制压下心中的怒火,幽幽地说道:“终于要来了。”
秦王妃心中一紧,忙追问道:“甚么来了?”
李世民胸腔又剧烈起伏了几下:“一道诏书,你我都最不愿接到的诏书。”
秦王妃脸色微变:“诏书?”
李世民惨然一笑:“或许过不得几日,父亲就要下旨废黜我这个秦王了。”
夫妇二人正说着,长孙无忌快步走进了房间,未顾得上行礼,便急急地开口说道:“大王,不好了,据内线来报,说是散朝之后,太子和齐王立刻派人给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秦叔宝四人送去了大量的金银财帛,以现在的局势,我担心他们会就此背叛大王!”
秦王妃秀眉微微一蹙,接口道:“妾身认为四位将军随二郎出生入死多年,皆是难得的忠义之士,绝不可能为了区区一点财利,就丧失自己的气节,所以二郎无须担心他们会改换门庭。”
“观音婢说的没错。”
李世民点了点头,随即又猛地一拳捶在房柱上,恨声说道:“只不过,我那两个兄弟,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
……
夕阳斜下,凉风渐起,一辆牛车缓缓地停在了狭窄的巷道深处,罗仁俊跳下车,随手掀开车帘儿,李曜从车厢里迈步走了出来,抬眼便看到两扇古旧的大铜门。
“十五郎,就是这个地方?”
“是的,贵主。”
即使是最繁华的都市,也不可能没有穷人。
经过数十年的变迁,唐长安城形成了“东尊西富,南贫北贵”的格局。
而此地,便是位于长安城南的通善坊,四周皆是一片低矮残破的屋舍,唯独李曜面前这座粉墙黑瓦的院落,显得气派非常与众不同。
罗仁俊走到门前,抓起门环,敲得砰砰作响。
很快,院门后方便传来了一阵脚步,紧接着“哐当”一声,大门徐徐打开,走出两个腰间挎刀的魁梧大汉,似乎都认得罗仁俊,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齐齐定在了女扮男装的李曜身上,见她五官精致,清秀异常,眉宇间却英气逼人,头戴折上巾,身穿一袭圆领袍,虽然打扮朴素,身材纤细,却自有一种令人感到心惊的气势,其中一人打量片刻,只觉不敢怠慢,恭谨地拱了拱手,问道:“这位郎君,看着挺面生呀,却不知郎君是何方人氏,如何称呼?”
李曜睨着他们,面无表情地道:“我姓李,行三,本地人,想进去玩玩,你们放行便是。”
“原来是李三郎,请进、请进。”
两名壮汉闻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意,忙不迭地将李曜和罗仁俊迎入门内。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李曜跟着罗仁俊穿过前院,漫步来到中堂,厅堂内嘈杂一片,许多人或坐或站,围在一张张矮几前,喝五吆六地玩着各种赌博游戏,各个双眼只关注着赌局,以致于李曜和罗仁俊的到来,几乎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罗仁俊仔细扫了厅内众人一眼,便带着李曜径直走到位于偏僻屋角的一张赌桌前,对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虬髯汉开口道:“卞六郎,我们来了。”
第288章 赌局()
卞绍元好像聋子似的,完全没有听到罗仁俊的话,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木碗里滴溜溜乱转的三个骰子。
“六,四,五,十五点!我又赢啦!哈哈哈……”
坐在卞绍元对面的一个赌徒,揽过桌案上的铜钱,正兀自狂笑,突然被罗仁俊一把拎住项后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扔到了一边:“滚!”
这赌徒本想发作,定睛一看,认出来者竟是当年长安坊间颇有威名的“小霸王”罗十五,连忙把一句险些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吞了回去,无需对方继续提醒,便连滚带爬地躲得老远。
卞绍元这才注意到罗仁俊:“罗郎君何时到的?”
“就在刚才。”
罗仁俊挥手一指李曜,介绍道:“我将你约见的人带来了。”
李曜撩袍坐到卞绍元的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听说,你想和我赌两局?”
卞绍元颔首道:“是。”
李曜问道:“为甚么必须是我?”随即又挑起大拇指,朝身旁的罗仁俊指了指:“而他却不行?”
卞绍元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说道:“当然是为了公平,因为这两个赌局,只有你与卞某的赌注是完全一样的。”
李曜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个有准绳又很讲究的赌手咯?”
卞绍元也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苦涩:“如果连博戏都没有公平,我也不会变成一个好赌的人。”
他顿了顿,忽然抬手往自己的脖颈比划了一下:“更何况,我一旦输给了你,只怕这辈子都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所以不得不讲究。”
李曜颔首道:“李某明白了,那我们开局吧。”
卞绍元不再多话,唤来一个身穿翻领袍服的中年胡人:“穆五,再借某十缗钱,可否?”
隋唐时期,赌博取乐之风相当盛行,因此产生了专营赌业的场所,而招众聚赌以抽头获利者,则被时人称为“窝主”。
在这个“士庶天隔”的社会,能够在市井里开办赌场的窝主,通常没有甚么靠山,最大的立足之本,便是个人的“信义”。
将心比心,窝主们自然也喜欢有信誉的赌徒。
卞绍元虽然赌运向来不佳,经常输得稀里哗啦,却从来没有赖过账,无论欠了谁的钱,他总会如期如数偿还,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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