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说,嬴政叫你来作甚?”
竟敢直呼其名,吕不韦好生猖狂!
李斯咬着牙,无声低吼,转过身恢复唯唯诺诺,抱拳道:“今日中午相爷可是出城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吕不韦一惊,还以为赵正知晓他打算密会蓝田大营。
“相爷在城门可与一个鹤发的老者交恶?”
“原来不是这事”,吕不韦靠在椅子上,“是有这么人,冲撞了老夫的座驾,差点将老夫摔死。
怎么,那老货不已送到廷尉府,押入天牢。你是廷尉,干嘛到老夫这里询问。照章办理即可。”
秦律虽比较开明,但终究是帝王将相的律法,其中涉及阶级森严,百姓冲撞官员,最高可以判流放十年。
吕不韦这意思,也判流放十年即可,不必杀人为他出气。此时他以为李斯拜码头,讨好自己。
“还请相爷高抬贵手,放了这老者。”
李斯犹豫了下,终还是说出来。
“嗯~”
“他是你亲戚?”
李斯摇摇头。
“他是你好友的亲戚?”
李斯躬身道:“岂敢称友,俯唯共事矣。”
“那你还敢让老夫放了他?”
“职责所在,据门下调查,那老者并无罪行,一切罪过都是城门官黄奎,而黄奎已被二管家当场击毙。
所以……”
吕不韦打断道:“所以老夫放了那厮,权当此事没有发生,对吗?”
李斯尴尬地愣了下,随即点点头道:“相爷明鉴,门下所做一切,都是相爷。”
“哈哈哈,老夫?难道那老丈是个神仙不成?”
吕不韦笑不出来了,因为李斯一脸凝重,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胡言,世上岂有神仙?”
李斯躬身道:“世上又无神仙门下不知,然那老丈在我秦国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因为……因为当今王上是他教出来的。”
“什么!”
吕不韦一趔,倒在椅子上,不相信地说道:“你是说嬴政的师父,就是这个邋里邋遢的老丈?”
“大概是了。”
吕不韦喃喃自语道,他幼时也曾遇见过隐士高人,看起来并无奇特,但传授给他的阴符经绝非凡人可为。
以往,吕不韦也曾猜测赵正的师父也是位隐士高人,却不想今日被他碰见,还被他打入大牢。
时也命也,吕不韦一身才学起于隐士,可不想绝于隐士。他突然想到,城门口那一切也许都是木匠的安排。
秦国,吕相的名不必秦王的低。一山不容二虎,赵正时刻算计着除掉吕不韦,吕不韦也算计着改换王庭。
王相斗法,势均力敌。突然冒出的木匠,既然是隐士高人,又是赵正师父,自然会帮赵正除掉吕不韦。
天地君亲师,不管东西南北,华夏诸国伦理同一。因此木匠才自甘入狱,为得是给吕不韦扣一个残害帝师的帽子。
赵正弱冠后回秦,此前二十年与师父相依为命,如今师父被吕不韦打入大牢,暴怒的秦人会掀翻吕府一切赵正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尽情欣赏吕不韦的狼狈样。
想到这些,吕不韦不禁打了个冷战,“还不将老丈请出,难道你想看老夫被万夫所指吗?”
既然知道后果,吕不韦想不通李斯为何多此一举,来此吓唬他,干脆将木匠放了,灾难就此消失。
李斯苦着脸道:“非是门下不想,而是卷宗在贵府上,没有卷宗门下如何为老神仙销案。”
卷宗,怎么带回府上了。吕不韦暗骂吕义不当规矩,险些害他于死地。
打发个下人,卷宗很快被取来。李斯掩不住眉角喜色,仔细检查三遍,小心放在胸口。
吕不韦额头也浸出细汗,扶着椅子暗道:隐士果然不能得罪,随便出手便能陷他与如此死地。
四十五度角看天,吕不韦突然想起了赵姬。若是当初没有订下赌约,没有遇见子楚,而是他与赵姬成亲,双方和和睦睦该有多好。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来人,备车,老夫要进宫。”
得罪了个神鬼莫测的隐士高人,吕不韦自觉彻底落入下风,萌生退出咸阳,保留实力的想法。
不管怎样,他都是赵正亲口承认过的舅父出咸阳为代价,换个颐养天年,想必不会受到为难。
咸阳宫,郑高自从成为宦官后,心性变了好多,似乎一切性子磨圆了放在心里。无论宫女侍卫,抑或是大臣贵族,他遇见了都送上笑脸,似乎没什么人让他讨厌。
此时他拿着本奏折,淡红色封皮,低声念着给赵正听。赵高坐在一侧,轻轻给赵正锤着肩。
“王上,今个儿最好的消息是吕相败了,心里觉得斗不过您。据吕府的探子说,他回府后洗了三桶水。
而且,吕府二管家吕义,似乎对吕相渐生不满,探子问是否接触,争取把他拉过来,毕竟他是吕相的身边人。”
赵正闭着眼,享受着封建社会的福利,摸着桌上的茶杯浅酌一口,笑道:“不急,吕相毕竟是寡人舅父,呵呵,就算是吧。
寡人总要给他点面子,刚才他不是说要告老颐养天年吗,答应他,放他去蜀中。
另外派人送份礼物给王绾老丞相,寡人要将秦国的水,弄得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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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本殿好饿()
连月大雨袭击成周最富庶的中州,受灾百姓多达百万,迫于生计背井离乡。由于秦国一直大力输送粮草,大部分百姓选择向西北。
然而成周西北也非富饶之地,更何况一场大战将秩序打得七零八落。若不是老天爷赏脸没添灾害,西北百姓早逃难了。
误了春耕,勉强种些豆子糊口,第一茬刚收,西北百姓觉得不对味。以往稀稀落落的荒野,现在多了许多简陋的帐篷,上前仔细一看,有些材料还是从自家地里取得。
“娘哩,当谁是泥捏不成。”
连年大战,西北百姓民风彪悍,虽也有洛邑排出的礼仪官,言行举止上更像邻国秦人。
地方官衙署门都被踏破了,不断有当地百姓举报逃难灾民侵夺自家土地。随着人数不断增多,荒野住不下,帐篷已经建到农田里。松软的农田更容易打桩,随处可见的豆子捡起煮煮便能果腹。
“跟他们外地人拼了”
本地百姓的怒火终于被点燃,灾民做啥都好说,就是不能摘他们的豆子。从开春到现在,半年多时间里,他们只有这些豆子维持生命。
双方械斗不断升级,太守不得请求驻军镇压,然而宜阳大夫此时焦头烂额,哪里有多余兵力镇压械斗。
宜阳本就没多少粮食,随着灾民增多,本地百姓中弱小的不得不也选择逃难,躲避人祸。
成周内部已是一片汪洋,他们逃难方向只能是秦国。宜阳大夫不得不前去与梁戟商议,他的军队必须在西线设立防线,阻挡百姓逃出周境。
民为本,梁戟点点头答应,但不保证会驱赶逃过防线的百姓。对于这个结果,宜阳大夫无可奈何,百姓不是石头木头,总要有饭吃才能活着,吃饭人的两条腿真不比钢铁软。
二十万宜阳驻军拉成一条长长的防线,百姓总有办法越过防线,来到秦国,这个他们心中的富庶之地。
“报,启禀大帅,逃出防线的灾民已达五十万,许多是原本从中州逃来的灾民。”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方知荣辱。
宜阳大夫司马防长叹道:“罢了,随他们去吧,防线保持不变,但百姓们越过防线也不要阻拦,只拦下青壮汉子即可。”
大周礼仪之邦,然而在灾难面前,礼仪是如此不堪一击。中州数百年礼仪教化,百姓们饿的受不了,依旧选择投敌。
因为司马防还是大周臣子,拦下可能成为劳动力,成为常备军兵源的青壮是他最后的忠诚。
晌午,到了用膳时间,兵营里炊烟袅袅,饭香味吸引灾民,隔着警戒线,使劲嗅着,似乎仅用鼻子闻,就能吃到肚子里。
一个身形瘦弱,身上胡乱披着长袍的青年,好不容易从人缝里挤进来,却不想警戒线是条深达两米的壕沟。
“救命”
青年大声呼救,边上的灾民和站岗的士卒不为所动,甚至有些人指指点点取笑青年扑腾的姿势。
“两胳膊像蒲扇似的,这小子活不过半盏茶,必定沉底。”
一个豁了牙的中年男子,挠了挠油腻打绺的头发说道,他叫范行原本是个小地主,水军行伍出身,水性自然极好。但大灾当头,食物是要凭力气去抢,他才不愿为落水青年耗费体力。
“范老哥说的是,这小子身高七尺,壕沟不过九池,虽说底下淤泥陷进一尺,他也能站起来。这般瞎扑腾简直像只野猪落水。”
另一个同样行伍出身,只不过是地方郡兵的小地主郭淮应和道。当他说像野猪时,范行嘴唇明显动了动,吞咽了几口口水。
“范老哥,你……”
范行赶紧捂住他嘴,在耳边小声道:“咱们逃到宜阳,如同饿汉跑进穷汉家,只剩四堵墙。
眼下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偏生咱们这些行伍出身的汉子,官家不许走,不走难道要饿死。”
“呃,可这是……”
“吃人”,两个字终究没说出来,范行的脸上露出狠厉之意。
“兄弟,你咋这么不小心。”
人群中一声惊呼,只见范行解开扣子,光着膀子一跃而下,未当人们看清他的动作,范行已将青年扛在肩上。
“范大哥,你兄弟没事吧。”郭淮跑过来,赶紧将一张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袍子披在青年身上。
“兄弟情深啊。”
人群中发出一声赞叹,随后众人都点头应和,交相称赞。
站岗的士卒颇为不屑,看不起这帮中州过来的灾民的虚伪脸,方才青年落水时,但凡有一人接下腰带扔给他,拽他上来,也不至于让他昏迷。
一口气走出五里地,亏得范行行伍出身,没有半路累趴下。四处打量一眼,没有灾民帐篷,郭淮凑过来抹干净青年的脸笑道。
“哎呦,不想还是个贵公子,瞧着脸蛋清秀的,换身衣裳就是个大美人。”
“不会真是个美人吧”,郭淮坏笑着摸向大腿内侧,待感受到那坨肉时笑容一紧,“呸,差点异想天开,老天爷给顿活命饭,哪里敢奢求美娇娘。”
范行冷笑一声,“屁的美娇娘,男子比女子好,男子比女子分量重咱爷们多吃两天。”
说罢裹紧袍子,复扛在肩上。这里虽没有人烟,但距离灾民区太近,范行稳妥,决定去更远处的山林,悄悄烤着吃。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妻女,一生行伍,可能杀戮过重,命中止有两个女儿。大灾来临时,他第一时间将两个女儿扛在肩膀上,拉着妻子的手凭着好水性,上了一艘官家派来的救援船。
但船上百长是个色鬼,救了上千人,哪里看见半个女子,甫一看见范行的妻子,笑眯眯地扑了上去。
“嗤啦~”
那一刻范行愣住了,未及弱冠被选入殷八师的蛟师,行伍半生忠于周天子。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个结局。
“噗通”
“噗通”
范行一手一个掐死自己两个女儿,与其让她们在世间受苦,不如送去见河伯龙神。
正在凌辱他妻子的百长愣了愣神,不禁被这份狠厉惊呆。胯下不雅物复归原始,提上裤子笑着挥刀砍来。
范行岂能如他愿,一招空手夺白刃,随后百长在没有脱下裤子的勇气,做完这一切,船上的士兵皆向他靠拢。
他的妻子决然逃船自溺,他也不必纠缠,跳下船逃生,现在落到如此境地。
“快些钻,某的肚子都打鼓了。”
郭淮抬起头,鼻尖上全是黑灰,搓着木棍道:“到嘴边的肉急什么,我还会手腊肉的手艺,足够咱们吃上半月。”
“着了,我说怎么着,心急……,范老哥,这小子怎么活了。”
范行猛然回头,只见那青年咳嗽着睁开眼,茫然问道:“这是哪,本殿好饿,你们在做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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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跟我去秦国吧()
“娘哩,咋还是个王子,范老哥你去了趟江底龙宫不成。”
这落水青年正是姬期,他无意中骏马换老驴,之后路程苦不堪言,灾民人多秩序混乱,烧杀抢掠数不胜数,然他自诩天子子嗣,不能作盗匪之流。
于是,姬期一天天瘦下来,最终不得不将老驴杀掉充饥,可没等他吃一口,路过灾民一哄而上,骨头都不剩一根。
天真的他以为行军造饭,选了个前后通畅的显眼山坡,岂不是给人送食物。
最后的食物没了,姬期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去抢,可他饿的形销骨瘦,哪里有半点力气抢。
幸好他是个好读书的人,荒野山林里有不少能充饥的植物供他采集。
靠着野菜充饥,姬期终于来到宜阳,本想着见他舅舅司马防,可宜阳城封锁不让进,他只好到军营碰碰运气,希冀能遇见司马防。
到了大霉掉进沟渠,撞了大运被范行看中当食物捞起来。贪婪谨慎范行一路上扛着他走,上下颠簸却将他肺里的水倒了出来。
吃人倒成了救人,范行五味杂陈,姬期的谈吐给他种上位者的威压,不由有纳头参拜的冲动。
“殿下因太子加害逃出洛邑,但小人一路上并未看到海捕文书,是否殿下误会了,抑或是……”
抑或是脑子坏掉了,范行没有说出来,不过对郭淮暗使眼色,准备着将姬期打昏。
死掉的人与野兽无异,然杀活人食之,人人得而诛之。郭淮操着棍子的手有些发抖,示意范行再试探,万一真是九王子呢。
“殿下一路颠沛,为何要来宜阳?”
姬期饿的头软脚软,没说几句话倒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喉咙里似有颗石头,细若蚊咛。
“司马防大帅是您的亲娘舅!”
“咣啷”,郭淮也扔掉木棒,耳朵探到姬期嘴边,听着他重复诉说自己与司马防的关系。
“发了,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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