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崇祯朝的对清战争中,双方的伤亡比例能够达到一比一,绝对可以算是当之无愧的铁军。在扬州城下能够实现二比三的战损,可谓战果辉煌。别说报个破敌万余的军功,哪怕是报歼敌三万,都算是相当厚道的了。
只是眼下还远远不到论功行赏的地步,要是守不住扬州,说什么都是虚的。
遥望南方,史可法低声说道:“撤吧,让兄弟们全都撤下来,后面有人接应。”
撤?
虽说明军伤亡甚重,却没有到需要全线撤退的程度,打的这么惨,忽然要放弃为止浴血的防线,让史德威着实想不通:“为何要撤?”
为什么要撤退?史德威不明白,史可法却明白的很。
外围战场上,史可法的本部人马算是打的相当不错了,但右翼的扬州守军已经不行了。
扬州总兵官李栖凤,监军高岐凤一直都在叫苦,要求撤退的报告已经打了两次,看样子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就算史可法的本部人马还能坚持,若是侧翼坚持不住的话,很快就会发展成为全线崩溃的局面。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更加重要的是,作为扬州之战主力的荡虏将军李乙丑极度怀疑“二凤”的战斗意志,象防贼一样防着他们,甚至专门在“二凤”的身后垫了荡虏军的两个营,一来是为了支援,更主要还是防止他们崩溃。
“我部人马全部撤出,垫在李总兵身后,轮换下李荡虏的部曲,后面的正面防御就交给他们了。”还有些真心话,却不方便在这个忠诚的部将面前提起,那也是李乙丑对史可法明明白白表示过的:
“扬州一战,必然血腥惨烈而且旷日持久。多铎的主力还没有压上来,就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扬州守军和史部人马不足以承受高烈度的战斗和更加惨重的伤亡,为了避免军心士气受到打击,荡虏军有必要对敌人和友军展示一下自己的战斗力,以提振民心士气。”
历朝历代,如李乙丑这样的地方实力派总是会想方设法的避开惨烈的战斗,总是会尽可能的保存实力,象李乙丑这样主动求战主动替友军挡箭的行为还真的不多见。
史德威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李乙丑对明军战斗力的怀疑态度,但荡虏军亲自出马迎战的决心让他无话可说,只能乖乖的接受这个安排。
当日晚些时候,外围明军大踏步的后撤,一直撤退到四五里之外的内层防线边缘,和扬州本地的人马汇合于一处。如此一来,负责内层防线的荡虏军就成了突出部,汇合之后的官军虽然数量很多,却成了侧翼的偏师。
清军衔尾而进,很对就又形成攻守对峙的局面,双方的军队相互顶着对方的咽喉,好像很有默契一般没有都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一直到了入夜之后,清军才发起了两次规模很小的进攻,稍微受挫之后就主动退了回去。
试探,这是在试探。
试探过后,就要进行雷霆电闪般的攻击了。
当天深夜,荡虏将军李乙丑亲临战斗第一线,召集所有队级以上的军官进行战场军议。
李乙丑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荡虏军存在的意义,荡虏军最天然的使命就在这里,就在扬州城下的这片战场之上。可以不在乎任何一条防线,但绝对要对清军的有生力量进行最大程度的杀伤。”
战争有很多种解释,归根到底只有两个字:杀人。
战线交错纵横,防线凹凸,李乙丑的目的就是杀人,给敌人造成尽可能多的伤亡,要将扬州城下的这片战场变成血肉磨房。荡虏军不是不能后退,但每一次后退都要有价值,后退的意义在于让敌人付出惨重的代价。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计代价!
后半夜,刚刚从城西铁器厂生产出来的十七门铜胎小炮送到了前线,一起送达的还有八千多支羽箭和荡虏军早已用习惯了三千多枚弩用透甲锥。
作为荡虏将军的直属部曲,甲乙二营列在最前,由李乙丑亲自坐镇指挥。
相对于战斗第一线的紧张气氛,作为荡虏军后勤总基地的城西铁器厂已经呈现出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状态。
熊熊炉火彻夜不熄,通红的铁水在模具中成型!
无数工匠将布帛、皮革、金属等原料加工称为甲胄、刀枪
哪怕是最年轻的童工,也用一双双稚嫩的小手,把羽箭、枪尖打磨的光亮锋锐。
城西铁器厂培养出来的熟练匠人,正瞪着通红的眼珠子给铜胎小炮的子炮计量、装药,旁边的学徒们正用粗布把这些杀人利器包裹起来,每五个用麻绳捆绑在一起,然后装进用锯末木屑作为填充物的木箱当中
在荡虏将军府中,年事已高的李老太爷一夜未眠,如同拉磨的驴子一般在院子里都转着圈子。
临到天亮之前,素不信奉鬼神的李老太爷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找来一尊佛像,急急忙忙的供上香烟火烛等物,仿佛最虔诚的善信之人,跪倒在香烟缭绕的佛像之下,口中念念有词:
“佛爷在上,我李存忠这辈子都没有怎么真心的信奉过神佛,这一回临时抱佛脚,不为长命百岁,不为儿孙满堂。我这种平生没有行过什么善事的老家伙,能活到这般岁数已是心满意足,只求佛爷显灵,佑一佑我那乙丑孩儿,保佑他旗开得胜平安无事。”
“我那乙丑孩儿想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想必佛爷早已知晓。旁的我也不敢许,只要能保佑我儿守住这扬州一城,我李存忠可许佛爷,以后必在这三万里河山之内广修庙宇大兴佛堂,我还许下佛爷三百座金身和三百年的供奉”
“若是佛爷你不佑我儿”李老太爷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素也未积德行善,佛爷是不是会保佑李乙丑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脸上的虔诚表情顿时消失不见,面目扭曲的瞪着眼前的慈悲佛像:“旁的大话我也不敢说,我儿败亡之时,老子一定会放一把大火,将扬州所有的庙宇和佛像统统烧光,便是下到地狱里头,老子也和你撕扯个没完”
这一刻,老阉党的阴狠和毒辣在李老太爷的脸上展露无余,仿佛凶神仿佛恶煞
第一百三十九章血肉磨房(2)()
拂晓时分。
昨夜的雾气如同美丽女子的呵气一样轻柔,低低的缠绕在树梢之间,眷恋着舍不得退去。
东方的朝阳刚刚露出半张脸,朝霞已布满天空。片刻之后,太阳跃出地平线,给漫天朝霞染上了一道金边儿。又大又红的太阳是那么的明亮,仿佛擦的耀眼的红铜。
今天是个好天气,适合厮杀的好天气。
早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扬州城下的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刚刚打退一次敌人的进攻,李乙丑站在一道夯土胸墙之后,目光如铁,遥望着远方的清军旗帜。
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每当他闭上双眼想要休息一下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苏子朋描述的可怕情形:扬州十日!
那扯地连天的血光让人不寒而栗,老幼妇孺,百十万具尸体在眼前反复呈现。耳边仿佛回响着无数嘈杂的哀嚎和惨叫,这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幻觉,仿佛一把烈火,时时刻刻都在李乙丑胸中燃烧,让他很难平静下来。
因为面朝西方,身后的朝阳洒下的红光让李乙丑的身影仿佛一个虚幻的剪影,远处巍峨耸立的扬州城和近处的沟垒交相辉映,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但是战争绝对是真实而又迫切的。
不远处还燃烧着几处火堆,那是铜胎小炮的落点附近引起的大火,升腾而起的巨大眼珠直冲天际,是微微的晨风中不断扭曲变形,扩撒的越来越广!
地面上惨烈着无数断刀残枪,还没有死透的敌人在血泊中挣扎。
这些脑袋后面拖着一条发辫的清军,是这个时代的灾难。以最野蛮的姿态取代了辉煌的文明,趁着中华民族最虚弱的时候长驱直入,在杀戮和破坏中给这片大地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灾祸。让煌煌中华沉浸在步步是血处处危机的绝境当中。
“呜”“呜”的牛角大号声在轻柔的晨光中响起,随着苍凉悠远的号声,一条黑线出现在视野当中。阳光下闪耀起杂乱而又短暂的闪光,那是敌人的兵器折射了太阳的光辉。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似乎一下子就浓厚如同有形,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李乙丑没有动。
负责瞭望的士兵大声呼喊着:“敌军已动,准备战斗!”
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越传越远,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汉子们纷纷起身,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枪,远远望着徐徐靠近的清军。
在李乙丑后面的那道壕沟之后,还有身穿大明官服的扬州知府任民育,和他带来的一百多个扬州父老。
这些人代表扬州百姓送来了一些羊肉和槽糕,以表军民协力共御敌军的心意。
皮天盖的的清兵和凝重杀伐的战场气氛,让这些自认为胆气豪壮的百姓忍不住的打起了哆嗦,脸色变得青白不定。
清军的凶残他们仅仅只是听说过,只有亲眼目睹了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洒落在地的那一片片殷红,嗅着空气中已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味道,才能切身感受到厮杀的惨烈。
代表民众劳军的激情和血勇和眼前满山遍野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清军相比,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全都在往后挪动着脚步。
李乙丑根本就没有回头,却好像是感受到了身后那一百多个扬州父老的怯意,猛然一拍胸墙,大声喊道:“放炮示威!”
“轰”
随着炮口喷出的一团白色烟雾,远处的火炮落点附近沙土飞溅,烟柱顿时冲天而起。
两军对垒,如虎豹相对,气势最雄,这一炮仿佛野兽的吼叫,虽然没有任何杀伤力,却带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气势和威风。
“树旗”。
黑底红十字的认字旗高达一丈六尺,树立在高高的瞭台之上,更加的显眼。
这是荡虏将军本人的认军旗,代表着李乙丑的身份。
“杀敌“的呐喊声齐齐而响,万千虎贲强兵从胸中喷薄而出的怒吼,仿佛惊涛骇浪,在半空中滚滚而过,如夏日的闷雷一般反复激荡回响。
雄壮的军威和天下第一强兵的气势,让那一百多个扬州百姓仿佛感觉到泰山之靠,顿时安定下来。
“任知府,带着你的人先下去吧。”李乙丑目视前方,依旧没有回头。
身后的扬州知府微一拱手,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任某一介书生,从未见过如此雄壮之军。代大明天子牧狩扬州,无尺寸战功,唯有在此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为我扬州健儿留守一阵,也好将我荡虏雄姿宣于扬州父老。”
连李乙丑都不想退下去,说明他根本就不怕清军会冲过来,任民育任知府虽是未曾经历过厮杀战阵的文官,见识却还是有的。只要在这里观战一阵,回去之后才好安定民心稳住扬州内部。万一若是荡虏军抵挡不住,顷刻之间扬州城就会毁于战火,身为一任知府肯定是跑不掉的,而且任民育也不想跑,所以,在前线还是在后方,并没有太大区别。
并没有看到李乙丑继续传令,就看到两杆杏黄的三角旗打了出来,任知府不知那是什么含义,但每一个荡虏勇士却心中有数,十几个传令兵往来穿梭,大声报告着:
“里(左)角炮已就绪,”
“外(右)炮角已就绪。”
“近炮已就绪。”
“步炮全部就绪。”
李乙丑一摆手,又是一杆红色的三角串旗升起。
最先的开炮的是清军。
随着一连串沉闷的炮声,前面的土地上又多了几处烟柱,沙尘飞腾而起,徐徐靠近的清军好像是突然接到了冲杀的命令,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急速的奔跑中,清军的队型已不复刚才这么整齐,从远处看起来,好像一群疯狂奔突过来的野兽。
呐喊声已经隐约可闻了。
就在那百十名扬州父老揪心的看着正在快速接近的清军之时,那杆红色的三角串子旗猛然倒伏下去,旋即有马上升起。
“轰”
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轰鸣,前方的炮阵中陡然腾起一片火光,浓烟推送着看不分明的火球,砸落在敌阵当中。
落点附近,人影纷乱,如同大海中起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漩涡,瞬间就又被后面汹涌而至的人潮淹没的干干净净。
经过昨晚的试探和今晨的第一次拼杀,敌我双方都已经大致了解了对方的战斗力和战斗方式,尤其是火炮的射程和威力,更是有了充分的了解。
清军其实也很重视火炮的配置和使用,只是铺开的战线太过于漫长,少量的火炮更加分散。尤其是在泗州的火炮被毁之后,在广阔的战场上严重缺乏远程压制火力,所以更加重视步兵的冲杀节奏和速度。
在已经知道了对方火炮的射程之后,以自身少量的火炮作为掩护,徐徐靠近然后迅速掩杀,力求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荡虏军火炮的覆盖范围,这是一个笨法子,却也是非常使用的法子。
荡虏军的远程火炮同样稀少,那种笨重的东西虽然威力强大,但射速一直成问题,用在野战当中的效果并不理想。
“敌近前六百步,”司炮兵遥望着远处的标识地形,估算出一个大致的距离。
“正炮第一组,六炮齐放。”
清军已经靠的很近了,其前锋已经越过了火炮的覆盖范围,直到这个时候,荡虏军的火炮才姗姗来迟。
随着火炮的轰鸣,呛人的硫磺味道弥漫过来,青白色的烟雾笼罩中,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排大小相差无几的眼色略深的土坑,那是炮火落点处被翻出的新土。
落点附近,几片破碎的布甲零星散落,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在燃烧。
对于观战的扬州父老而言,他们很难估算出这一炮击杀了几个清兵,只是单纯觉得清军有炮我军也有炮,似乎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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