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阁学士,曾经是何等尊贵的职位,竟然沦落至此。多少读书人白首穷经顿时就成了笑话!
现如今的金陵古城,满大街都是“举人”“学士”,甚至连内阁中书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都督满街走,学士多如狗”的局面天下读书人瞠目结舌。
“十年寒窗苦读,何等不意?我辈读书人的前途已尽丧新朝之手,甚么功名富贵,我也是不想了,反正我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即便拿得出来,也不会去买功名,免得沦为天下人的肖兵。这样的朝廷,还能指望?”
第一百二十五章吹鼓手(2)()
“确实是指望不得了,”另外两个同伴也表示出了类似的观点:“新朝实在不堪,这大明朝恐怕已不能长久,或许改朝换代的时刻已经降临”
作为遍阅史书的文人,自然知道无数的前朝故事:灾祸频发,民不聊生,赋税沉重,兵荒马乱等等这些或许还可以挽救,一旦朝廷自身开始肆无忌惮的**鬻爵堵死读书人上进的门路,往往就会成为改朝换代的导火索。
现如今这个天下,势力最雄的共有三股力量,分明是李闯、满清和江南。
李闯席卷五省攻破京城,看似奔突如燎原之火,却露出了很明显的颓态,自从被吴三桂和八旗辫子兵赶到**之后,一天不如一天,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至于江南江南新朝是什么样子已不必多言,大家都看在眼里,要是连这样的朝廷都能一统天下,那才真的是活见鬼了呢。
眼下风头正锐的恰恰的北边的伪清。
不论江南是不是承认,满清已逐渐巩固了北地的统治,在各地任命官吏征收赋税,俨然已是一个渐渐成型的王朝。前不久,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正式下达了南征的命令,由新晋的豫王多铎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其前锋分为两路,分别从河南和山东南下,一路势如破竹,主力已经渡过黄河
自古以来,依托长江天险固守江南从来都是南方政权最大的心理安慰,其实遍阅史书就会发现,所谓的长江天险从来就没有能够挡住北方的铁骑。南朝、后唐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
虽说清朝的八旗兵甚是能战,但终究是外族,让以正统自居的江南文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剃发令的施行,更是让人***。
剃发易服,脑袋后面拖着一条猪尾巴,绝对是最大的耻辱,宁可真的掉了脑袋也不能接受。若是真的为了苟全一时而剃发的话,百年之后肯定进不了祖坟。
列祖列宗都是正经的汉人,儿孙辈却顶着胡人的服侍装备,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毁不孝”的祖训都顾不得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天下三大势力,全都不符合南湖诗社这些底层文人的感官,颇让人有种无处容身不得施展的困顿与迷茫,仿佛是在一个见不到光的黑屋子里,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方向。
淮扬的荡虏军,名头很大战功卓然,曾经有过阵斩皇太极的辉煌,已经隐隐现出雄霸一方的架势。但李乙丑终究只是个私军头目而已,而且和江南新朝的关系似乎不怎么融洽,显得格局太小。
“复颜兄,那李乙丑的格局仅限淮扬,场面确实是小了。可那荡虏军效忠的是大行烈皇啊”
大行烈皇帝的金字招牌无疑是绝对的正统,比江南的弘光朝更有号召力。崇祯皇帝的是非功过虽然众所纷纭,却绝对比弘光帝好一百倍。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一直抱着效忠先皇这个宗旨的荡虏军反而站在了道德和道义的制高点上,就算是那个跋扈的李乙丑,也可以看做是孤臣,是大行烈皇帝留给江南半壁的宝贵遗产。
若是投靠了李乙丑,不论最终的局面是什么样子,一个“孤忠”的名声肯定是跑不掉的。
明末之际,尤其是在清军没有过江之前,江南最大的困扰绝非来自财政、军事这些个方面,而是来自新朝内部。
福王登基称帝,成为现在的弘光帝,无论是从正统性还是合法性上来看,他的皇位都不怎么名正言顺。登基之后的表现也实在让人失望,更别提朝臣纷争、藩王不服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局面了。
从大的局面来看,荡虏军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唯一的选择。
“好吧,我等可以和李福李先生再商议商议”
把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称为“先生”,足以表明胡耀祖的心理变化。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崇祯***的年底,无论朝野,都在为新年的到来做着准备。
街道上弥漫着炸年糕的香气,四周已经响起零星的爆竹声,不知愁的娃娃们提前穿上了过年的新衣,在大街小巷中疯跑一气。有钱的大户人家已经将宅院重新装裱过,门口扎起了彩纸牌楼,大红灯笼已经挂了出来
按照惯例,腊月二十五,朝廷封玺,除非紧要军情,否则一切军、政、民务都要等到来年才做办理
在同一日,声明不显的“南湖诗社”突然包下了宁城最大的“醉风楼”,大设宴席,三百多文人济济一堂,打着“诗词会友”的招牌,大肆抨击时政,大骂江南新朝君臣的种种误国之举。
有明一朝,文人的社会地位都很高,尤其是从中后期开始,已没有了“因言获罪”的说法,很多人为了出名,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若是能够把皇帝骂恼了当庭暴打一顿,反而正中这些人的下怀,马上就可以收获“铁骨铮臣”的名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骗廷杖”。其实在很多情况下,那些文人都是没事找事的想出名而已,也渐渐养成明朝中后期的文人夸夸其谈务虚不务实的作风。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大明朝的言论是非常自由的,已经自由到了毫无约束的地步。
即便是南京城内,南湖诗社及一众的读书种子,也敢跳着脚的大骂朝廷。骂弘光帝昏庸,骂朝臣贪婪,反正不管有的没的,只管破口大骂就是了。至于有没有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和针对性的方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多数文人只管开骂,只管把调门儿定的非常高,张口闭口就是“光复故都”“荡虏灭贼”等等这些大的吓死人的口号。至于如何光复故都,荡虏灭贼的军队从哪里抽调,战略部署是什么样子,他们才不管呢。
只要一力主战,就是为国为民的忠诚之士,就是政治正确,就能收获好名声。
平日里的南湖诗社**,场面都非常小,能打几桌茶围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就算仅仅只是支撑这一点小小的局面,南湖诗社的宗首胡耀祖都得偷偷摸摸的变卖家当。突然之间,就摆开了这么大的排场,广邀志同道合之辈,包下了整个醉凤楼大摆宴席,一折腾就是三天,他们的钱是总哪儿来的?
对于这个疑问,胡耀祖等人说的比较含糊:北地一心怀故国之士乃是胡耀祖胡宗首的至交好友,此人本是豪富,又喜好文墨,所以出钱资助了南湖诗社。
文人团体有了财力支持之后,摇动笔墨卖弄唇舌的功夫实在厉害,短短几日之内,宁城百万父老就全都知道了江北是怎么样的一个局面:清军已由**之地入了河南,多铎率二十万兽兵,横扫大半个河南,如入无人之境。官军闻风而降,摇身一变就成了清军的前锋,转过头就开始屠杀同胞。而江南朝廷已经醉生梦死,浑不知大敌当前大难将至。
一时间,南京城中舆情滔滔。
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马士英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已经被骂的比臭狗屎还要臭,但马士英却一点都不在乎:不过是不得志的穷酸腐儒而已,能起什么风浪?且由着他们骂去,又不会骂掉自己一根寒毛,也不能阻止自己少收一个铜板
新朝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马士英更清楚了。
要不是看福王昏庸容易控制,马士英又怎么会临阵倒戈立福王为帝?若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又怎么会处心积虑的把史、姜等政治对手排挤出中枢?至于说已经发兵南下的清军,马士英的态度很明确:有江北各镇在,不足为虑。
史可法虽然是马士英的政治对手,但马士英从不否认史可法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变相发配的方式把他排挤到了江北,督江北各镇之师,史可法必尽职尽责的抵挡清军。就算是马士英自己去江北,都未见的会比史可法做的更好。
至于那些书生说的“大敌当前”“大难将至”,根本就是哗众取宠耸人听闻之言。那些个穷酸就会卖弄唇舌,就话夸夸大言,马士英才不会当真呢。
清军的动作虽快势头虽猛,其实并没有让江南君臣太过于担心,很多将领虽然看清楚了眼前的局面,却抱着和马士英一样的想法:就算江北的史可法不能战胜清军,抵挡一阵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事实上,大明朝虽然仅仅只剩下半壁江山,而且君臣昏庸离心离德,各军镇拥兵自重,但总体实力已经远远胜过清廷。
北方早在多年的战乱中被打的稀烂,人口锐减百业凋零,无论是财力还是物力都无法和富庶繁华的江南相提并论。至于军事方面的对比清军的数量至今还是一个谜,清廷方面号称大军二十万,不过大家都明白“号称”这个词到底有多大的水份。挤掉水份之后,还能剩下一般就以后很不错了。清军分兵两路,战线绵长,注定成了不什么气候。
且不说江南能够调动多少人马,光是史可法布置在江北防线的军马就有十几万之多。史可法虽不是什么绝代名将,却胜在准备充分布置严禁,已经调兵支援徐州的高部人马,死死扼住这块死战之地,好在淮扬一带进行更加周密的调动和准备。再加上庐、泗等地支援策应的军队,已是固若金汤。
退一万讲,就算清军破了徐州,肯定也会损失惨重,哪里还有力量攻打淮扬?在最悲观的估计当中,清军能到泗州已经是极限了,要是他们侥幸能到扬州,肯定会被有天下第一清兵之称的扬州荡虏军打的铩羽而回。
别说是过江了,清军连打到长江边上的机会都没有,自然用不着担心。反正江北各镇全都跋扈嚣张不服调动的军头,就算不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也相差无几了,且让他们去和清军拼个你死我活,要是能打个两败俱伤那才是真的好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将军的亲事(上)()
李老太爷年事已高,身子骨反而愈发的硬朗了,虽然没到开春、秋末季节变换之时,还是会咳嗽连连,却已无有大碍。
腊月二十八这天,一大清早,李老太爷就披上那件挂着黑缎子面儿的灰鼠皮袄,拎着两封表礼,悠哉悠哉的转悠到了后街。
远远的看到荣家香油铺子的那几件临街老屋,微微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
往年的这个时节,正是香油铺子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离年傍节之际,谁家还不做的点好吃的?总是少不了油盐酱醋,所以荣六指家的生意格外的好。
今年却于往年不同。
只因荡虏将军亲口允了荣家小女翠儿的婚事,若是再开香油铺子,平白坠了荡虏将军的威名,所以荣家的香油铺子早已关门歇业了。
推开虚掩的房门,早已经闲置多时的柜台上落了一曾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残留的香油味道,角落里还堆放着一大堆香油渣饼和几口装陈醋的大缸。
“老荣,老荣,不在家还是怎的?”
唤了几声,听到动静的荣六指终于从后宅过来,看到**老太爷的瞬间,神情马上就是一呆,旋即就变得热情起来:“李太爷,太爷安好,小人荣六指给太爷问吉”
“吉个屁的吉,你老荣啥时候变得这么知礼了?”李老太爷笑骂着把那两封表礼放在桌上:“你我两家是多年的老街坊了,要不是隔着一条街,差不多也可以算是近邻。当年我可没有少赊欠你家的油盐钱”
眼看着李老太爷要坐下,荣六指赶紧用袖子把椅子上的浮沉擦了又擦,还不住的朝着里屋高声大喊:“小翠儿她娘,别总是死在屋里,老太爷来了,快沏茶”
“哪个老太爷?年糕还在灶上,我可没有闲工夫”香油铺的老板娘从里屋走出来,两只手上还沾着黄糜子粉,一眼看到座上的李老太爷,也是一呆,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慌慌忙忙的过来请安问吉:“我实是没有想到李大叔太爷会登我家的门,失了礼数,让太爷见笑了,我这便去沏茶”
按照街坊上的辈分,荣家夫妇其实是矮了一辈的,自然应该称李乙丑的老爹为大叔,只不过那已是往年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现如今谁还不知道扬州的荡虏将军?便是朝中重臣都要礼让三分,李乙丑父亲的身份也自然而然的水涨船高,尊一声太爷也是应当的。
李乙丑和翠儿,也可以算是两情相悦,又有文秀之文大人做媒,按说这本是一桩非常好的亲事。奈何荣家的身份地位实在太低,**老太爷始终不同意。所以这门婚事一直都没有实质的进展,以至于拖延到了今日都没有下文。
今日**老太爷亲自登门,自然不是穷极无聊来串门儿的,肯定是为了儿女亲事。
虽然李乙丑的老爹没有摆老太爷的威风,反而象往年间一样随和,但荣家夫妇反而更加的忐忑,唯恐这个可以决定亲事成败之人亲口说出拒绝的话语。
李老太爷也曾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历经起伏,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修炼的炉火纯青,一早就看出荣六指他们两口子的那过分热情的表现之下所隐藏的忐忑和不安。
“老荣啊,别张罗了”
“太爷难得登门,是贵的不能再贵的贵客,不能慢待了”荣六指还在没完没了的客气。
“哪有那么多太爷不太爷的?我家的底细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我就做过个小小的仓大使,因为魏千岁的事情吃了官司,差一点就死在监牢当中。如今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总算有了点出息,我也是沾了儿子的光,不是自己的本事。老荣啊”
“不敢在太爷面前当一个老字,太爷还是象以往那样唤我六指就行了。若是太爷瞧得起,叫一声贤侄已是俺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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