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在“嘎”“嘎”的金属摩擦声中,据说已经坏掉的水栅一点点的提升起来
“文大人,刚才真的是水栅不好用了”
刚刚跳上栈埠的文秀之已经没有闲心和孙立拄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紧走三五步,拽住了李乙丑的胳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和我讲讲清楚,也好对南京那边对朝廷那边有个交代。南京早已舆情滔滔”
“真没有什么大事!”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李乙丑云淡风清的说道:“只不过是抓了几个通贼的乱党而已。”
抓几个乱党还需要出动淮扬民练?臬司衙门是干什么吃的?真如你说的这么轻松,又何必夺取城防封锁全城呢?
根本就不相信事态真如李乙丑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文秀之小声的问道:“扬州府衙那边没事吧?”
“扬州府能有什么事?”当李乙丑看到文秀之的目光之时,突然就跳了起来:“文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你怀疑我带兵围了府台衙门?天地良心啊!”
李乙丑的神情虽然夸张,却不似做伪,这让文秀之放心了不少。
只要李乙丑没有疯狂到把扬州府衙门给一起“剿”了,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任知府也算是和清流一脉有些渊源,带上他一起为李乙丑为淮扬民练辨白几句,意图不轨的嫌疑也就可以洗脱大半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李乙丑真的有了不轨的想法,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文秀之这个监军。
古往今来,每逢时局动荡之际,那些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便会生出勃勃野心。起兵反叛之时,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朝廷委派的监军。地方叛军有监军大人的脑袋祭旗,早就成了惯例,斑斑史书之上这样的例子可不在少数啊。
“李指挥,若仅仅只是捉拿几个潜入的贼寇,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文秀之的脸色很严肃,也很真诚:“自咱们还淮扬民练组建之日开始,文某时时处处为这个团体奔走,自认从未做过有损民练之事。你这般说辞连我都不信,又怎么能取信于南京取信于朝廷?不论发生过什么,我希望你不要隐瞒,说出来咱们一起面对”
文秀之这个人,热血是有的,心思也非常热切,虽然总是会犯些书生意气,总是会喊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口号,终究还算是淮扬民练体系之内的自己人,总是尽可能的维护这个团体的利益。这也是他和李乙丑相处比较融洽的重要原因。
“文大人文兄,搜捕逆贼一说,仅仅只是对外人说说而已,我也没有指望你真的相信。此间确实有些隐情”
回到驻地之后,文秀之马上屏退随从:“李指挥,左右再无闲杂乱耳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可以讲出来了吧?”
李乙丑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名单递给他:“文兄请看,这是乱贼的名单”
排在名单最前的那几个名字,包括“隆丰”“聚德”“汇丰”等等,都是李乙丑的债主。淮扬民练之所以能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就是因为从这些债主处借贷了不少银钱。
一看到这些名字,文秀之就全明白了。
所谓的搜捕逆贼,完全就是李乙丑反咬一口的举动。
淮扬民练窘迫的财务其实早已经破产了,这也是文秀之去往南京的根本原因。他前脚刚走,李乙丑吼叫就给这些债主安上了谋逆作乱的罪名,摆明是不想偿还那笔庞大的债务。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集体利益,但这些钱号可不是普通的字号,每一个背后都有势力强大的后台作为靠山,若是赖了这笔账,会得罪很多位高权重的京中大员和关键人物
“这李指挥你这么做的初衷我可以理解,但但那些大人物咱们得罪不起呀,当务之急是赶紧想想办法弥补”
“弥补?”李乙丑当即就笑了,手指在名单上轻轻划过,然后横掌为刀,在自己的脖子里虚虚一划,走出一个砍头的手势:“人已经杀了,家已经抄了,还怎么弥补?”
“啊!你”文秀之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住李乙丑的肩膀尖叫着:“你你把这些人都杀了?”
“都杀了。”
“家也抄了?”
“抄了!”
“完了,完了!”颓然跌回到座椅之上,片刻之间就已大汗淋漓,用空洞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李乙丑,仿佛今天才刚刚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想要高喊几句,奈何全身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已经忘了要说点什么,只是喃喃的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胆大包天呀!”
“不光是这些人,还有其他几十户”当李乙丑又拿出一份名单的时候,文秀之已经彻底的傻眼了。
这份长长的名单之上,无一不是扬州有名的富户豪门,无一不是和京中实权大臣有着密切关系。人家还在京城身居要职,李乙丑就在扬州把他们的家给抄了把人给杀了,天下震动啊。
文秀之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李乙丑到底杀了多少人,甚至可以用血洗来形容了。
这么大的动静,手段又是如此的极端如此的激烈,李乙丑完了,他文秀之也跟着完了,淮扬民练也完了。
用不了几天,京中的锦衣卫就会带着圣旨赶来,把相关人等全部缉拿进京,用不着等到秋后,直接就可以上菜市口了。
文秀之原本还希望李乙丑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还想着联合清流一脉竭力为他分辨帮他开脱,想不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开脱的必要了。
杀了那么多人,而且全都有背景有后台的豪门,这么大的罪行,是要株连九族的呀!
“文兄,你多虑了,实实的是多虑了呀!”李乙丑似乎根本就没有太当一回事,依旧笑的云淡风清:“这些被我抄了家的豪门,确实有很深厚的背景,有很强硬的后台,但我也不怕他们。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暗中于逆贼勾结,意图反叛的证据啊。”
“证据在哪?”
李乙丑顺手就取出一大沓子早就准备好的书信递给文监军:“文兄请看,这些书信都是他们私通反贼的铁证,这些吃着国家俸禄的家伙竟然妄图谋反,实实的该杀,咱们为国锄奸,有功无过”
文秀之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只有这些证据?”
“还有供词,我拿给文兄看”
当李乙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供词之时,文秀之已经懒得去看这些重要的“证据”了。
人你都已经杀干净了,这些供词是哪来的还用问吗?就算是三岁的娃娃也知道是你李乙丑自己鼓捣出来的伪证。至于说那些私通反贼的信件,确实可以作为作证,但这种事情还需要认证啊。
一个证人都没有,就一个人捏着大把的证据自说自话,别说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了,就连文秀之这边也交代不过去呀。
天知道这些私通反贼的书信是不是也是你李乙丑弄出来栽赃陷害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所有的这些证据都是真的,也没有一点作用,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
秉笔司礼大太监曹公公掌握着京营卫戍,怎么可能私通反贼?还有杨阁老,还有周堂部,这些大明重臣全都和反贼私通了?
放着大明朝的高官不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私通反贼,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若说这些国之重臣徇私舞弊,说他们贪墨克扣,或许还能撕扯几个回合,现在你说那么多的朝廷大员私通反贼,分明就是欲盖弥彰,谁也救不了你了!
“完了,完了!”仿佛大病初愈,文秀之面如死灰,挣扎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失魂落魄的念叨着:“完了,全都完了!”
第九十二章清明事变(9)()
隔了一日之后,“守护”各处城门隘口的民兵们终于撤了回去,曾经在街面上汹汹数日的淮扬民练悉数回营,扬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鼎盛。
当然这仅仅只是表面现象,背地里暗流汹涌群情滔滔,早已沸翻盈天。
短短时日光景,扬州的数家钱号银庄就被荡虏将军抄了个底朝天,更有几十个豪门大户被淮扬民练连杀带抄,弄了个家破人亡。往日里这些大户的门前总是车水马龙访客如潮,现如今却凄凄惨惨贴上了封条,人们路过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远远绕开,免得沾染了晦气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就连昔日里高调张扬的盐商们也全都关门闭户,小心翼翼的守在家里,唯恐招来灭顶之灾。
市井繁华的表象之下,人们全都被荡虏将军的雷霆血洗之势给吓到了,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正式的说法出来之前,大家都是谨慎的保持着沉默。
这种气氛显得诡异而又恐怖,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行差说错就会招致不白之冤。
又隔了一日,淮扬民练终于给了扬州府衙和臬司衙门一个很正式的说法:剿灭逆贼。并且附上了一大堆书面凭证。
和反贼私通的信件以及相关人员的证词,看起来冠冕堂皇言之凿凿,却又漏洞百出。
那么多的豪门大户全都和反贼私通?证据仅仅只是出自荡虏将军之手的这些书面凭证,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人已经被你们淮扬民练给杀了,天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是真还是假。就算私通反贼完全属实,何时轮到你们淮扬民练惩办了?置臬司衙门和扬州官场于何地?
如此满是漏洞的一面之词,府衙当然不会明发,而是直接转呈给了南京留守司。
地方衙门和军队本就是两个体系,谁也管不着谁,也就说不上谁对谁负责了。更何况淮扬民练本就自成体系,以前还有都指挥司那点名义上的统属关系,自从年前开始,连这一层可有可无的统属关系都没有了。、
荡虏将军李乙丑在扬州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是功还是过,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地方衙门没有发言权,只能呈交给南京留守司,再由他们上报朝廷,交给当今万岁定夺吧。
扬州于南京仅仅只是一江之隔,重大消息旦夕可至。淮扬民练在扬州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南京那边很快就给出了回应,为此事定性了:大错特错。
李乙丑通过扬州府衙转交上去的说法和证据,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又怎么能取信于南京?
按照留守司的处理意见,扬州指挥使司把守各个隘口,从城外调集重兵进城,就驻扎在淮扬民练的军营之外,隐隐呈包围之势。
同时还有一道命令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史大人亲自带过来的:史大人暂时接管扬州军内外事宜。
虽然所有的命令都没有明发,却早已经通过各种私下的渠道透露出来,经过口口相传一再发酵,已成为街头巷尾的重要谈资。
作为扬州的百年老字号,联升茶馆早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茶馆了。除了经营着传统的茶水之外,更有点心、汤水等果腹之物。吃饱喝足之后到后面的汤池中洗一洗泡一泡,揉揉背修修脚。真正舒坦透了再回到前边用点点心,顺便花几个小钱儿点一出评弹,除了可以润润耳朵之外,还能让腰里不揣几个铜板的穷人们也跟着白听几段儿,不知不觉一天的工夫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已经过了辰时末刻,在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巴儿们还赖在茶馆里不愿意走,不要钱的白水已经续了好几回,泡的茶叶都没有味儿了,还是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也不是他们懒,都是卖力气吃饭的汉子,不干活就没有钱赚,谁又舍得把大把大把的时光耗在这里呢?实在是因为运河被封了几天,如今刚刚开了埠,老船已经走了新船还没有到。本来就没有多少能拉到手上的活,也不知臬司衙门发的哪门子疯,居然严格的盘查起来,过来的货船全都挤在运河上,没有三五天的工夫根本就通不开。
“哎,都怪那荡虏将军,好端端的练兵打仗去多好,还能搏个名将的美誉。在扬州城里搞风搞雨,杀了那么多的大户豪门,害得怎么也没有活干。”
一个三十多岁的力巴儿用牙签剔这满嘴的大板儿牙,斜着眼睛瞥了瞥说话之人,很不满意的说道:“你是从乡下来的吧?不知真相不怪你,明明啥都不知道却满口胡言乱语,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位大哥,我可不是从乡下来的,俺是高邮”
“高邮也是乡下。”大板儿牙端起茶碗,灌下去一大口,用看乡巴佬的目光看着这位从高邮过来的同行:“你们刚来,知道个甚?就敢满嘴胡说?”
高邮的苦力很不忿的站立起来:“我怎就胡说了?谁不知道荡虏将军李乙丑抄了很多城中的大户,连盐商都吃了挂落,吓的如同小鸡一般,根本就不敢往外发船,所以咱们才没有活干”
“屁话,”大板儿牙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这些谁不知道?用得着你来卖弄?这世道还真是奇了怪了,象我这种知道内情的还没有说呢,两眼一抹黑的乌青眼二愣子们反而满世界的瞎嚷嚷了!”
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知道内情,高邮来的苦力已经站立起来,大声说道:“说我不知内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淮扬民练早就没钱了,打着缉拿逆贼的幌子,把他们的债主抄了个干净,顺便还大发横财。那李乙丑自以为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其实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根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一次他惹了京城的大员,人家随随便便动动小手指,就能捏死他。”
高邮来的苦力似乎真的知道一些内情,故意压低了嗓音做出一副“我就是知情人士”的模样:“虽说南京那边管不着淮扬民练的事,可他们做的太过火,这一关是过不了了。现如今扬州指挥使司的人马已经围了淮扬民练的兵营,是怕那李乙丑狗急跳墙弄出事端来。只等朝廷一声令下,就缴了那些民兵的械,缉拿李乙丑进京问罪。你道史大人堂堂是兵部尚书来扬州是为了什么?分明就是为了震住嚣张跋扈的李乙丑。万岁爷再怎么器重,这一回也保不住他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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