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硬要领兵,又想学士人,那不就是出将入相?马谡既然有这等高志,那就得有相应的能力。”
向朗听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幼常的能力,还是有的。”
“有入相之能,未必有出将的能力。就算他有出将之能,但临阵时举动失措,那和无能又有何异?”
平日里每次测验都是名列前茅,一到高考就浑身冒汗,心理紧张导致发挥失常的学生还少吗?
“这样吧,丞相让我想法子医治马谡,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他说,烦请向长史带路,让我去见见他。”
向朗闻言,看着挪一步就咧一次嘴的冯永,有些犹豫地问道,“就现在?”
“就现在。”冯永点头,“向长史既然觉得他生病有我打他的缘故,那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想来心里也好受一些。”
第0617章 嘴炮()
马谡生病以后,就被诸葛亮从狱中放了出来,安排在郡府内的一个厢房里,离冯永受刑的房间倒是不算太远。
冯永趴在软榻上,被抬着进入马谡的病房。
看到病榻上的马谡,冯永微微吃了一惊。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马谡如今的模样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面容蜡黄,两眼无神,躺在那里,就如一具如同会呼吸的干尸,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气——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了继续活下去动力的人,大多都这模样。
“才十多日不见,没想到君竟变成了这个模样!”
冯永惊呼一声。
听到至死不忘的声音,一动不动的马谡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看到趴在软榻上的冯永,眼中竟是闪过一抹无法言语的神采,然后又黯淡了下去。
只见他张了张嘴,喉咙“嗬嗬”两声,吐出几个字,“君侯何来?”
估计是太久没有说话,这几个字有些含糊不精。
“来看看你。”
“将死之人,有何好看?某面惭,不敢见君侯,君侯请回。”
马谡转过头去,不敢面对冯永。
冯永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大怒,“你当我想过来看你?如今人人皆道你是因为受我之辱,这才一病不起,丞相一怒之下,罚了我军棍,又令我自己过来,让你看看我这般狼狈模样。”
“君侯受了罚?”
“不受罚,我怎么会趴着站不起来?”
冯永没好气地说道。
马谡长叹一声,这才转过头来,“某死罪之身,却连累到君侯,实是不安。”
冯永冷笑,“你安与不安,与我何干?我此次来,只是想来问问你几句话罢了。”
“君侯请问。”
“你如今这模样,当真可是因为我之故?”
“非也。实乃某咎由自取也。”
“那你恨我么?”
马谡一听,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冯永,动了动嘴唇,过了好一会,这才低声说道,“没有。”
“你倒是心胸广阔。”冯永呵呵一笑,眼中尽是讥笑,“虽然在街亭时,我打了你一顿,但实话告诉你,你不恨我,我至今心中却仍是有气,不能释怀。”
“我打你,不仅仅是因为将士的白白牺牲,而且还因为看不惯你的愚蠢。”
马谡听到这话,脸上出现了病态的红晕,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一直在屋外的向朗冲进来,帮马谡抚背,对着冯永说道,“君侯何以欺人太过?”
冯永却是没有理会向朗,只见他继续对着马谡说道,“你既自谓饱读兵书,一心欲展胸中所学,那我问你,自你领军后,可曾亲自操练过士卒?”
“可曾日日巡视军营?可曾吃过士卒日常所食?可知道军中士气如何?有无做过贼人来袭的备案计划?”
马谡只顾咳嗽,却是没有回答冯永的话。
“军中多是武夫,即便是如丞相者,亦有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与士卒同历南中瘴疫的时候。”
“淮阴侯韩信,够厉害吧?可是他先是为亭长之妻所恶,又受老妇赐食,再有胯下之辱,投项羽而不能用,奔高祖而几被砍头,最后方能得拜大将。”
“即便如光武皇帝者,亦有骑牛上阵的困境,亦有长兄无故被杀却得向仇人请罪的屈辱,若非光武皇帝能忍辱负重,何来汉室之再兴?”
“你出身襄阳望族,少有名声,又自谓通兵法,得丞相所重方得领大军,起步比他们高了多少?没想到临阵时却举措失当。”
“失略阳,败街亭,几让北伐毁于一旦,一经挫折,居然病重不起,看似羞愧,实则不过一懦夫,欲逃避世人指责耳!”
“史笔如刀,你以为你的所为,会因你的逃避而被史书饶过吗?不会的!若你当真就此消沉,后来者也只会笑你不过又是一个纸上谈兵之人。”
“周处知错能改而除三害,楚庄王知错能改方成春秋五霸之一。君如今虽有大错,但确有高才,若能知耻而后勇,想来定会有一番成就,到时世人只会赞你之美,如何会毁你之短?”
前汉的士子,出口能成章,提剑能杀人。
到了后汉前期,虽说重儒而导致武风稍抑,但君子六艺总是不缺的。
只是越往后,上层人物重儒而轻武的风气就越发地明显了。
诸葛亮“四友”之一的崔州平,其父崔烈,乃是大汉的太尉。
当时崔州平惹怒了崔烈,被崔烈追着打,并骂崔州平为“死兵卒”,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后汉末期,兵卒的地位已经开始出现了下降趋势。
时至如今,儒将流行羽扇纶巾,已经有了原历史上魏晋时代袖手清谈的痕迹。
马谡多少也是染上了一些这种不良风气。
冯永很喜欢看到敌人有这种风气,但他痛恨自己这边有这种风气。
所以他痛扁马谡,未必没有存了打压这种风气的心思——我管不了那么多,但我至少要管一下我所能管的。
冯永啵嘚啵嘚一番嘴炮后,也不管两人是如何反应,当下直接就自己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留下身后瞠目结舌的向朗,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咳嗽,呆呆地看着以可笑的姿势走出去的冯永。
眼着着冯永快要消失在门口,马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竟是独自坐了起来,默默地对着冯永的背影深深施了一礼。
看到马谡这个模样,向朗心头大喜,知他心结已经去了大半,当下连忙追了出去,扶住冯永,低声道,“冯将军一席话,实是令人茅塞顿开,老夫日后必然登门拜谢。”
冯永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后,这才嘻嘻一笑,“向长史乃是长辈,道谢之事,那就休要再提。”
“不过真要说起来,永倒是当真有一事欲求于向长史。只要马谡的病当真能治好,那永可就要厚着脸皮上门求人了。”
向朗闻言长叹一声,“与冯将军接触不过半日,老夫这已经是被冯将军第二次算计了吧?冯将军的小文和之名,当真是名不虚传。”
“哎哟,好疼……”
冯永呻吟一声。
“只要幼常当真能治好,冯将军所求之事,老夫自会尽力而为。”
向朗看向冯永,无奈地说道。
“有向长史这一番话,那永就放心了。”
“丞相早就给将军安排了住处,将军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哦,对了,我营中有一个医官,乃是名医之后,名叫樊启,还请向长史派人传个话,让他过来给马谡看一下。”
樊启是冯永的随身医生,是樊阿的嫡孙,同时也是学医天赋最好的一个,自街亭一战后,他就被冯永派到军中,医治伤员。
再说了,自己屁股上的伤,搁别人医治,冯永实在是不放心。
第0618章 有兵无粮()
长安临时行宫。
曹睿带着人站在宫殿门口,看到内侍带着人小跑过来,连忙迎了上去,急声问道,“张老将军可还安好?”
“陛下,张老将军一直昏迷未醒。”
内侍连忙对着曹睿说道。
曹睿目光落到后面架着纱帐的软榻上,上前掀开一看,一股恶臭迎面扑来。
张郃躺在里头,紧闭双眼,已经是皮包骨头,形如骷髅,裹在膝盖上的白色麻布渗出脓液,散发着阵阵腐臭味。
小腿肿胀无比,乌黑发亮,仿佛稍微一碰就会爆裂开来。
曹睿连忙放下纱帐,捂住嘴巴,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滚。
贴身内侍连忙喊道,“快,快抬进去!”
侍卫连忙把软榻抬往前头准备好的房间。
曹睿强忍着恶心,转过头喊道,“侍医!”
宫里的几位医工连忙跑过来。
“速去医治张老将军,务必要治好!”
曹睿厉声吩咐道。
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到平常处理政务的殿堂上,曹睿脸色仍有些发白。
陇关失守,卫臻兵败身亡,曹真损兵折将,张郃重伤不起
短短不到三个月,一系列的坏消息让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皇帝大受打击。
击败孙权而建立起来的自信如今荡然无存。
“来人,宣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
曹睿强自镇定下来,下令道。
中书前身是秘书,曹丕称帝后,改秘书为中书,置中书令、中书监。
虽然名字变了,但职权一直未变,甚至权柄益重,乃是掌握机密的要害部门,魏帝最重要的耳目。
同时中书令和中书监也是魏帝最信任的人。
孙资和刘放得了传召,连忙入殿觐见,“臣孙资(刘放)参见陛下。”
“两位爱卿不必多礼,且先坐。”
曹睿让两人入座,这才开口道,“两位爱卿想必也知道,张老将军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今日刚被亲信部曲送回长安。”
“陇右局势,如今已是糜烂一片,难以处理,朕日夜难眠,却又束手无策,如今朝中重臣远在洛阳,唯有二位,乃是朕之心腹,不离左右。”
说到这里,曹睿又看向孙资,面有愧色,“孙爱卿,你曾对我说过,汉中之地,乃是天狱,言伐蜀非有十五六万精兵不可。”
“又劝说我固守险关,不可轻易南下,实是金话良语。我悔不听你言,方有武都亡将败兵之事,如今我已知错,万望你莫要因此而介怀于心。”
孙资一听,伏地连称不敢,“蜀虏凶狡,趁大魏不备,一时侥幸得逞罢了,陛下不必自责。”
曹睿长叹一声,“然如今蜀虏据陇关而窥关中,朕实是心忧,如是奈何?”
孙资回道,“陛下,如今自汉中入关中,唯有陈仓一途,彼有大将军亲自守之,可无虑。而自陇右入关中,皆须经汧县。”
“可以说,汧县乃是比陇关还紧要的地方所在。故张老将军亲率精兵翻陇山小道,仍留两万人马驻守汧县。”
“如今所要做的,便是趁着蜀虏在陇右立足未稳,无暇东顾,尽快派良将重兵把守汧县,修整城墙。只要汧县不失,陇右的蜀虏则无法进入关中。”
曹睿一听,脸上露出极不甘心的神色,“如此说来,岂不是把陇右拱手让于蜀虏?”
“陛下,如今到达长安的关东援军不过六万,关中共计兵马也就是堪堪刚过十万。除却要驻防陈仓、汧县外,还需得在新北郡驻防大军,用以防备西北边的安定乱军。”
“这般算来,关中十万大军,防守虽有余,进取却不足,若是再有败迹,则关中有再不复大魏所有之险。再加上大军新败,士气低迷,需得休整,方能再战。”
“依臣看来,陛下不如稍做忍耐,待河北大军到来,到时是战是守,再做打算。”
孙资神情恳切地说道。
听到这番话,曹睿心里更是懊悔。
若不是自己太过于贪功,着急进军武都,导致大军溃败,此时应该已经可以开始反攻陇右了。
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不过如今就算是没有足够的兵力攻打陇右,那也应该可以派出大军平定安定的乱民吧?
若是安定郡在手,就算没了陇关,至少也可以从安定郡绕路进攻陇右。
魏强而蜀弱,大军相持之下,蜀虏未必能坚持下去。
想到这里,曹睿又问道,“安定郡呢?就算我们奈何不得陇右的蜀虏,那安定郡现在总可以先派大军前往吧?”
这一回,没等孙资开口,刘放就提醒道,“陛下,大军征战,粮草也须注意,如今关中的府库存粮已经不多了,已经不足撑大军一个月之用。”
“若是大军再行征伐,人吃马嚼,糜费更多,故臣请陛下下令,督促洛阳早日运送粮草过来。免得河北援军到来时,无粮可用。”
“你说什么?粮草不足?”正在盘算着扳回一局的曹睿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霍然而起。
“怎么可能粮草不足?关中已经近十年无战事,更兼水土肥沃,十年屯粮,难道还不够大军三个月之用?”
刘放默然不语。
曹睿这些日子本来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搞得心烦意燥,如今再听到关中粮草不足,当下就是怒不可遏,“刘放,你说,为何会粮草不足?”
就算是中原之地,前些年有先帝大兴兵事,亦挡不住谷物日渐贱价,故这才有了司马芝建议恢复五铢钱之举。
更别说关中久无战事,怎么可能会没粮?
“回陛下,以前关中诸事,皆由安西将军作主,臣如何能知道明细?”
刘放无奈,只得回了这么一句。
“安西将军?”
曹睿一愣。
那不就是自己的姑父夏侯楙?
夏侯楙与曹丕交好,娶的又是武皇帝的嫡长女清河公主,身份非同小可。
曹睿听到刘放这个话,当下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不知道明细?分明是不敢说。
想通了这一点,曹睿心头的火气更盛。
“来人,让夏侯”
曹睿冲动之下,开口就欲令人传夏侯楙过来当面对质,但一看到底下两人,突然又停住了口。
若是换了亲征之前,夏侯楙出了这等纰漏,曹睿就算是痛下杀手,亦没有任何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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