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此时就蹲在一个丘陵上,看着下边的一个少年正把着犁,吆喝前面的老牛,翻出一条条如同蚯蚓爬过的犁沟。
这块地应该刚刚开春,或者是刚有些暖意的时候,就已经用人力开过一次荒,把石头杂草之类的全部清除,能用人力翻的地方,尽量翻过一遍。
然后再用牛和犁来翻。
而且翻一次不够,得重复翻两三遍,每次都得把翻出来的小石头仔细地清一次,翻得次数越多,对以后种庄稼就越有利。
“你这方法不对啊。”
有点强迫症的冯永忍不住地开口说道,“都翻了这么多次了,还不懂得使这牛?”
少年只是不屑地看了冯土鳖一眼,没有说话。
地头上有一个老妇人正在休息,听了这话,看了一下冯永,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是不敢开口。
倒是倒了一碗水给妇人喝的一个年轻女郎,听了这话,接过话头说道:“有劳贵人关心。我这阿弟也只是刚学的,这种犁,以前也没用过,今儿倒是才刚学着用。用得不好,让贵人见笑了。”
冯土鳖听了,看了一眼女郎,更是感兴趣。
第0243章 不知名女郎()
这年头,家里能有一头牛的,少说也算是村霸级的人物。
至于像冯土鳖这种,家里有两头牛,那直接就可以自己搞起一个庄子,要是有办法再多弄点地,百十人跟在屁股后面吃饭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按照一般人的套路,那时候的冯土鳖应该是埋头苦干,想法子开垦也好,买卖也好,兼并也罢,总是想着要把自己的庄子扩大,然后成为地主老财。
同时娶个妻子,精力旺盛点的,再搞几个通房丫头,生几个娃儿,就这么一辈子过去了。
运气好一点的,说不定两三代之后,就有了一个小世家的雏形。
运气不好遇到败家子,或者天灾人祸啥的,那就算是倒了血霉,重新成为黔首,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关键是冯土鳖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不但让那些世家们摸不清头脑,就连大汉丞相也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不说别的,就说这钱财一事。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赚钱一般,人又好说话地很,只要想到一个门路,就死命地散财,非要拉着别人一起发财。
在别人眼里就算是丢了性命也不能泄露的手艺,他根本一点不在乎。
到了如今,有些人可能就自认为是终于看懂了冯土鳖的想法。
因为这种粗暴而简单的方法,同时也是极为有效的方法。
短短的时间内,冯土鳖身边就迅速地聚集了一个不小的利益集团。
有形的,无形的,要是有人想对冯土鳖动一下歪脑筋,不等他自己动手,就肯定会有人自动站出来给他挡箭。
甚至只要这只土鳖不自己作死,大汉丞相也会死命地把他保下来——至少在没有完全有把握控制住羊毛纺织之前,不会允许有人去动他。
所以把话说回来,家里有牛还要来汉中垦荒的人家,那肯定就不可能是黔首,甚至连普通的自耕农人家都极少。
要么就是家道中落,不得不想法子维持住日子,免得自己掉入黔首行列。
要么就是哪个小世家或者世家旁枝,分出一点钱粮给庶子,然后把人赶到汉中,开拓新地方。弄得好了,那就算是又得了一处开花结果之处;弄不好,那也不心疼,反正庶子没人权。
在冯永看来,眼前的这户人家,更像是前者。
这倔强的小子那生疏的翻地手法,说明以前他是没干过农活的,再看看另一边的地头,还有两个仆人在干活,更说明原本家境不错。
要是没有一定的年代积累,哪来这么忠心的仆人?
最重要的是,接着自己话头的女郎,虽然一身朴素的打扮,可是仍掩饰不住那姣好的容颜。
虽是粗衣裹身,却又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人不娇而媚自天成,不外如是。
若是换了身上好的衣裳,莫说乡野村头,就是小世家里,也未必能培养出这么一个高颜值高气质的女郎出来。
所以说冯土鳖蹲在人家地头看人家耕种,是有原因的。
“贵人之称可当不起,”冯永看那女郎举止有度,连忙还了一礼,“唤我冯永即可,还未请教娘子尊姓大名?”
“妾身贱名,说出来污了冯郎君之耳,不提也罢。此番与小弟前来汉中垦地,只为了能糊口度日罢了。”
女郎却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只是指了一下那个冷眼看过来的小子,又福了一福,转过身去,竟是顾不得脏污,俯下身去,帮忙清理地里的杂草和小石头。
看着那双葱白玉嫩的手,竟然用来干这种活,冯土鳖觉得当真是暴殄天物。
当下叹了一口气,对着那女郎的小弟说了一句:“这位郎君,你这种翻地之法,当真是误了时间。”
说着,脱下靴子,撩起下袍,走到李家郎君旁边,说道:“且让我来给你做个示范。”
那倔强小子站立着不动,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用你这般好心。”
“阿弟不得无礼。”
果不其然,那女郎在后面说了一句,“这犁可是冯郎君做出来造福大汉百姓的,天下还有人比冯郎君更了解如何用它吗?”
说着又对着冯永点点头,“能得冯郎君亲自指点,当真是荣幸。”
冯永惊讶地问道:“这位娘子知道我?”
“这种犁,专是为家中有些田亩的人家而做,只要是用上这种犁,谁人不念着冯郎君的好?”
女郎说的话,很是入耳,让冯土鳖不禁有些飘飘然。
他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女郎,又看了一下那小郎君,只见他已经听话地放开了犁把。
当下也不客气,握住犁把便吆喝一声,使唤着牛缓缓向前走去。
当初在锦城时,为了弄出八牛犁,冯土鳖也算是没少下地试用。这曲辕犁自然也是要用来做参考的,所以倒也用过几次,不算太生疏。
可是毕竟不是常年下地的人,刚开始的时候没把握住,翻出的犁沟虽然比那少年直一些,但却算不得平直好看。
当下就惹得那少年抱臂冷笑,虽是不语,却看出他很是不屑。
很显然,他把冯土鳖看成了过来讨好他家阿姊的好色之徒。
冯土鳖到了地头,回头看了一下,当下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这犁没调好,翻得深了,容我先调一下深浅。”
那女郎含笑地点点头,“冯郎君说的,定是有道理的。”
这个妞,很不错啊。
知性,有礼,有颜值,又懂得体谅人。
冯土鳖嘀咕道,弯下腰去调了一下,再次转过头来翻了一条沟,这一下就平直多了。
来回翻了几次,冯永放开了犁把,说道:“你们这犁,做的不够好,太直了,应该再弯一些,这样能让牛省些力气。这垦荒不是个容易的活,牛要是累坏了,这地就不好耕了。”
“还有,这地是新翻出来的,前面几次不要翻得那么深,选翻得浅一些,等清理好了,再深翻,这样可以更好地种粮食。”
“谢过冯郎君指点。”女郎又是福了一礼。
“不客气,说来我也算是汉中典农官呢,这本就是分内之事。”
冯永大气地挥挥手,说道:“我就住在那边不远的地方,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过去找我就成,记得报我的名号。”
第0244章 李家女郎()
冯永洗净了脚,穿回靴子,翻过那道丘陵,在那户人家看不到的地方,只见李球已经在等着了。
“兄长倒是好雅兴。”
李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冯土鳖脸皮厚,却是不在意李球的言外之意,呶了呶嘴,问道:“那户人家,什么来头?”
“李。”
但凡来南乡垦荒的,自然都是登记户籍的,不是说你想来就来。
所以冯土鳖根本就不在意那个女郎说不说自己什么来历,他有一个当县令的小弟,南乡还有什么能逃得出他的掌握?
听了李球的话,冯永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道,“李家?那不是信厚的本家?”
“本家倒是不错,但隔得有些远了。小弟是南中李,他们是锦城李,和兄长住的倒是很近。”
和自己近的李家,只有一个李家六房。
“李家六房?”
冯永这回却真是惊讶了。
李球点点头,和冯永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女郎,算是六房的嫡女,去年是李家拿出来与那廖公渊结亲的,那小郎君,在六房中排行第六,是她的亲阿弟。”
“那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那李家,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嫡女嫡子,竟然被赶来开荒不算,还要亲自下地,传出去,怕不被人笑死?
“此事说来,还是与兄长有些关系。”
李球的神色有些古怪,“那李家六房与廖公渊联姻,十有八九是为了汉中垦荒之事,毕竟当初那李太公可是亲自来了汉中。”
“哪知才过不久,锦城那边又出了变故,蜀中的大族对汉中竟是一点都插不上手。那六房与廖公渊的联姻之事,好像也出了什么变故……”
说到这里,李球看了一眼冯永。
妈的,都说了坑得蜀中大族不能来汉中垦荒的那个事情和我没关系,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我干的?
冯永“啧”了一声,心道这锅看来死活是要背定了,也不知那些世家的小黑本本上记了自己多少笔帐。
“后来听说,六房的嫡女就来了汉中,说是散心。”
明白了,看不出这还是一个有反抗精神的小妞,十有八九是不愿意嫁,然后跑到汉中躲避来了。
“那也不至于这般田地吧?”
“当初要此女嫁给那廖公渊的,是大房的主意。”李球低声地说了一句,“原本六房对此事就有分歧。”
又是一个旁枝搞不过宗房的事例。
这让冯永想起了那个具有反社会心理的何忘,点了点头,心道估计是这六房拧不过大腿,又不想嫁女,只好搞了这么一出苦肉戏。
这一切好像也说得过去,可是冯土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事,信厚又是如何得知?”
“兄长莫要忘了,我那阿兄,可是与何家三房的娘子有关系的。而那何家三房,又与李家六房有姻亲。”
冯永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何家三房何忘那两父子,如今正在给诸葛老妖当狗,随时准备着要反咬李家。
而廖立这个背叛了自己势力方的家伙,还要跟蜀中的世家没羞没臊的勾勾搭搭,诸葛老妖怎么可能放过他?
好像他快要被查水表,然后全家被流放到汶山去放羊了吧?
偏偏这个时候作为何家三房的姻亲,李家六房的人要悔婚,这么灵敏的嗅觉,是巧合吗?
打死冯永他也不信。
别忘了,廖立是全家被诸葛老妖一波流,罪名是诽谤先帝,疵毁众臣。
可是像李严呢,要挟诸葛老妖,欺骗君上,耽误北伐等等,却只是被免官,还能回家养老,而且诸葛老妖翻手就提拔了他的儿子作为补偿。
这两者待遇,简直天差地远。
在廖立翻车前,谁能想到诸葛老妖会对廖立下这么大的黑手?
冯土鳖想到这里,回头看了一下丘陵那边的方向,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在隐隐约约地飘荡,让他心有凄凄。
这种事有可能吗?
这是非常大的可能性好嘛!
诸葛老妖尝从何家三房那里尝到了甜头,再来炮制一番李家六房,那还不是轻车熟路的事?
不然区区一个李家六房,凭什么去得罪廖立,又敢与宗房对着干?
操!
诸葛老妖这个大汉丞相,当真是牛逼不解释!
rbq,rbq!
所以这个流风回雪般的女子,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呢?
“对了,关姬呢?”
冯土鳖感到身上有些冷意,想起了那个甘愿把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女子,心中突然有些想念。
“方才关娘子过来找兄长,看到兄长在田间耕作,又走了……”
冯永:……
李遗从丞相府里出来,看着锦城大街上人来人往,心里不由地升起一股自得之意。
想那汉中,虽是荒凉,但自己兄弟几人所做之事,无不让人侧目,又岂是窝在这繁华之地所能比的?
想想自家大人,好歹也是一方都督,用兄长的话来说,那自己就算是有背景而不单单是背影。
若是自己再争气些,做出一两件大事出来,与那那盘在锦城里的关张二人相比,未必就能差了去。
这般正想着,只听得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前面可是李郎君?”
李遗回头过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郎正带着讨好地笑容,向着自己行礼。
“我道是谁,原来是黄家的郎君啊,不知黄郎君唤住我,有何事情?”
李遗说着话,眼中却是不由地带上了一股轻蔑之色。
那黄郎君却是当作听不出李遗那轻视的语气,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许久不见李郎君,甚是想念。听说前些时日去了汉中,为朝廷立下了功劳,小弟想请李大兄饮上一杯,不知能赏脸否?”
“黄郎君好本事,如今朝廷禁酒,竟也能找得到酒喝?”
听了李遗的话,黄郎君连连摆手,“不是酒不是酒,小弟如何敢公然违抗朝廷禁令?只是些闻着有些酒味的汤饮,不犯事,就在这边上的肆楼里。”
“哦,那可得去看看。”
李遗一听,心头一动。
“李大兄请。”
黄郎君听了,大喜之下,连忙伸手引路。
两人进了肆楼找了个安静的包间坐下,当场先叫汤饮,才又点了几个菜。
“才离开这锦城几个月,没想到这肆楼竟然还能公然卖这等汤饮。”
李遗端起碗,虽然喝到嘴里,根本没什么味道,但好歹能闻到些酒味,总比那白水好喝得多。
第024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