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几次提到礼物,也不知是什么。
“给你五十年的假期。”
“什么?假期?”陆文轩有些愣怔,他很快摇了摇头,“我要假期有什么用?我不要。”他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假期?不过奕瑶的好意,他心领了。
奕瑶挑眉:“真不要啊?机会很难得啊,五十年呢。你可以去你之前去过的任何一个世界,比如,你的琳琅,记挂着你的柳潇潇,孤孤单单的卢德锦,还有那个小娃娃裴玉音,还有,一直念着卫大哥的凤凰儿……”
“好了,奕瑶……”陆文轩耳根一热,“她们自有归宿,我去作甚?”
他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去看看她们吗?看她们过得好不好?不必了吧,都已经看过她们的结局了。”
他是她们生命中的过客,只怕他站在他们面前,她们都未必认得出他。
若是真的可以,他倒是想去看看他的父母,他的兄嫂,他的妹妹,还有他曾经的未婚妻。
可是他以什么身份回去?陆家的二公子陆文轩早就丧身大漠了……
奕瑶踮起脚尖拍了拍他肩膀:“以后岁月漫漫,你都未必会有一个假期了。你会到一个又一个世界,见识一群又一群的炮灰。你会冷漠,你会心冷。难得的一个假期,你真的不珍惜么?”
“我……我可以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吗?”她说的他心动,他当然想回去,“看一眼也好。”那是他的家。
奕瑶点了点头。
“可是,奕瑶,送我这个礼物,于你自身有损么?”压下心头的狂喜,他不免隐隐担忧,“若是于你有损……”
“你当我是傻子么?于自身有损的事,我会做么?”奕瑶挑眉,“我早年积分攒够以后,我没有回去救自己。加上你不曾动过的积分,五十年,够了。”
陆文轩心中一凛,她牺牲了她自己的机会么?“奕瑶,你大恩大德,我……”
五十年,其实也就是让他走完一生了。
他想问问她,那她岂不是要独自一个人孤孤单单五十年?
“这种话,可以不必再提。反正我没有在乎的人,正好你帮了我不少,你先去吧,等会儿我的新人就要来了……”奕瑶挥了挥手,“对了,你即便是回去,那也是故事完结后了。陆家二公子已经死了,你也没问题吗?”
“没,没问题……”陆文轩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竟然还有能回去的一天!
奕瑶忽的一笑:“我想,你会喜欢我的礼物的。”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道白光闪过。
陆文轩只觉得眼前场景飞速变幻,如梦似幻,他竟站在了陆府门口。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可他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房门。他上前一步,手摸着门栓,只要一拉响,他就可以见到他的家人。
或许不必如此,他越过围墙,也可以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现下这副形容贸然出现,会吓到他们的吧?
陆文轩后退了几步,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夜静悄悄的,偶尔会有更夫打更的声音,被拉的很长很长。夜风微凉,可他从来都没像现在这般温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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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辉六年三月初七,天还未亮,陆府的家丁阿大就打开了大门。门口的石狮子旁坐了一个人,背影莫名地竟给他一种熟悉感。
那人听到门响,站起身来,回头冲他一笑:“阿大,早!”
“二,二……”阿大揉了揉眼睛,身子一个踉跄,尖叫起来,“二公子!鬼,鬼啊……”
陆文轩摸摸了下巴,好吧,就知道会这样。
陆家二公子回来了!
平辉元年,陆家二公子随父出征,追敌军将领直到荒漠,斩敌于马下的同时,力竭而亡。皇帝怜其忠勇,追封他为伏波将军,赏黄金百两。
当时还有不少人扼腕来着,谁能想到五年后已经葬身大漠的他竟然又回来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骗子。毕竟皇帝嘉奖的事,也只才过了五年。
可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然使得陆家上下,甚至皇帝陛下都相信了他就是陆文轩。
陆文轩感觉到他和家人有了隔阂。可能是他回来得太迟了。他们已经接受了他的死亡,伤口早就结痂。他毫无预兆的回来,的确是给了他们惊喜,可也给了他们惊吓。
有些事情很难讲清楚,他又不能说出奕瑶的存在。——当然,即使是说了,只怕也没多少人相信。
五年了,他的父亲老了,母亲的身体也比记忆中差了。他的大哥开始蓄须了,大嫂接管家务,忙里忙外。
临出征时,他的幼妹还不到他腰际。而如今,十二岁的她已隐隐有了娉婷少女之姿。她不再拉着他的袖子,要他教她功夫。她给他绣了个荷包,针线还不错。
陆家添丁了,他有了个壮实的小侄子,每天清晨起床练武,颇有将门之风。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大概就是如此吧。
可他和他们之间隔的何止是这五年?
他不急,他们是一家人,时光会冲淡这这些隔阂的。
他爱他们,正如同同他们爱他一样。
陆文轩很感谢奕瑶,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母亲偷偷问他,可有心仪的姑娘。陆文轩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心仪的姑娘?他正要摇头,一个名字却蓦然浮上了他的心间。
那个名字,他曾在心底默默念了很久。
他佯作随意地问道:“不知沈翰林家的小姐许给了何人?”
他曾经的未婚妻,闺名唤作沈知瑜,赐婚的旨意下来后,他远远见过她一面的。
记得奕瑶说,她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他想知道那个别人是谁。
“谁?沈翰林家的姑娘?”母亲似乎很惊奇,“你听说啦?唉,说起来也是可怜……”
“可怜?”陆文轩不解,他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可也知道沈知瑜容貌性情都是上乘,她这样的女子,定是与世家公子相配,琴瑟和谐,一生顺畅。
母亲情知他对这五年发生的事情,一丁点都不知道,叹了口气,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平辉元年,段氏嫡长子段景阳与沈翰林爱女缔结婚约。——就是在陆文轩大漠一事之后。
人人都称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未几,段家老夫人过世,段景阳守孝三年。
平辉四年,段景阳依照约定求娶沈小姐。
岂料成亲当天,宾客满座,一神秘女子从天而降,段景阳一见到她,登时撇下父母家人,与那女子携手离去,再不曾归来。
陆文轩心下暗叹,那女子肯定是齐碧华了。从母亲说沈知瑜许给了段景阳时,他就心里一揪,段景阳注定了是齐碧华的,他和齐碧华纠纠缠缠,沈知瑜岂不就成了炮灰?
沈姑娘也不哭闹,当即取下凤冠,除去霞帔,自请休书,拜别段家二老。她到底是没回沈府,而是带着丫鬟,住进了沈家别院。
算起来,也有两年时光了。
“齐碧华,段景阳……”陆文轩揉了揉眉心,那她现在还如同在深闺一般么?只怕不会再像未出阁时那般微笑了吧?
记得当日奕瑶不止一次问他,是否好奇沈知瑜的未婚夫是谁。他以为他不会有回来的一天,也就没问。他只想着沈知瑜很好,一定会幸福,却没想到她的未婚夫是段景阳啊。
若是他还在,以他的身份年龄,与倒她也般配。
——当时圣上赐婚,特意让人合了八字,他们的八字是极相宜的。
所以,怎么着也不会轮到段景阳!
陆文轩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站在了沈家别院的围墙外。
此时桃花刚落,偶尔有桃枝探出墙外。闭上眼,他可以想象桃花盛开时是何等美景。
严格地说,他和沈知瑜交情不深,这次,他们又没了半分联系。可是,他却无法说服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世,圣旨刚下,他年少气盛,按捺不住好奇,生平头一次做了登徒子。他站在沈家围墙外的大树上,躲了一天,总算是看到了她。
距离远,他看的并不真切。可是,仅仅是那一眼,他就心满意足。
那天她穿了一件桃色衣裙,娇俏可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嘴角微微含笑,从桃花幽径经过,真正的人面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执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对她无疑是满意的。——怎么可能不满意?她美好得出乎他的意料。
成亲前一夜,他甚至兴奋得一夜未眠。
他曾经以为,那就是他的妻子,是他即将执手一生的人。
若无变故,他们会一起相扶相持,生儿育女,共赴白头。
人的记忆能有多久?他并不知晓。可是,如今站在沈家别院的围墙外,那些久远的浅淡的记忆竟如同被浓雾笼罩的建筑。随着轻风,浓雾散去,一点一点浮现在他脑海里,清晰明了得可怕。
围墙内隐隐有琴声,陆文轩驻足听了一会儿。
奕瑶说,他可以在这里停留五十年。
五十年,他还可以看很多次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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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辉四年,婚期将至,沈知瑜开始反复做同样一个梦。
在梦里,平辉元年,她由圣上赐婚,许给了出征归来的陆家二公子。
人人都看好这场将门与清流之间的联姻。据说,圣上亲自命人合了八字,说是二人命格相宜,极为般配。
她含羞带怯绣嫁衣,对这桩婚事,既期待,又忐忑。
然而这个梦终止在平辉二年他们成亲的当天。那女子的一声清喝,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别怕,有我。”
她未来的夫婿,从头到尾,只来得及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
那女子太过厉害,喜堂成了修罗场。
长剑穿胸而过,她从疼痛中醒来,额上冷汗涔涔。
沈知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和陆家二公子并无交集,只是敬其忠勇,惜其早逝。为何会屡屡梦到他?而且梦中还是那种关系?
更何况,段家公子三年孝期已满,他们婚期在即。
到底是一场梦罢了。
她替那位素未谋面的陆家二公子抄佛经,暗自祈祷他灵魂安稳,来世健康长寿。
终于到了她出阁的日子。
沈家嫁女,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沈知瑜坐在花轿里,听着轿外的喇叭唢呐,一时恍惚,竟不知此刻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那个梦里,也是这般光景。
她的心忽的一抽,若是依着梦,那接下来……很快,她又摇头,笑自己痴傻。若真是依着梦,她都死了两年,恐怕坟头的青草都很高了。
梦只是梦而已。
拜堂之际,梦里的女子从天而降,一声清喝,震惊全场。
沈知瑜身子一僵,下意识看向身边人。然而,那双皂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离开了她的视线。
“碧华,你怎么来了?”
沈知瑜心下微叹,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段景阳的声音,并不难听,却教她不大舒服。
“段景阳,你真的要娶她不成?”是梦里那女子的声音。
“我……碧华,我……”段景阳忽的提高了声音,“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有负父母生养之恩。”
“妹婿此话何意?”沈家大公子越众而出,高声问道。这是公然不把沈家放在眼里么?
段景阳不答,咚咚咚,三叩首毕,他与那女子携手而去。
现场一片慌乱,人们惊呼着去看哭成泪人的段夫人和怒不可遏的段大人。
沈知瑜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她的小丫鬟扶着她,眼泪直往下掉:“苦命的小姐……”
沈知瑜叹息的同时,松了口气,比起梦中的情形,眼下要好上太多。
她掀掉了盖头,朝段氏夫妇盈盈下拜,请二老赐休书。——毕竟在世人眼中,她已是段家妇。
沈家的女儿,至少要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沈氏立家多年,只有守节而死的妇人,从未有过被休弃的女儿。
沈知瑜终究是没回沈家大宅。她的父亲,古板严谨,断不会允许她入家门一步。
沈家大公子沈知瑜向段家讨要说法,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女子有多厉害。段景阳远去沙漠,不再会还。莫说找不回来,即便是找了回来,还想让她再嫁给他不成?
沈知瑜安慰母亲兄长,还好啦,过两年,等人们对这件事的记忆淡了,就好了,不会影响族中姐妹的亲事。
——听丫鬟说,京中百姓提起她,多会道一声可怜,也有不少人猜测她貌若无盐。——若非如此,那段景阳为何弃她不顾?定是她容貌鄙陋。
那位大胆抢亲的姑娘,可真是美艳无双。
沈知瑜只是笑笑,传言罢了。前几年不是还有人夸赞她艳冠京都么?天晓得,他们何时见过养在深闺的她!
在沈家别院,她住的也算舒心,每日养花弄草,看书抚琴。摆脱了那个噩梦的她,心情不错,帮父亲抄佛经,给母亲做衣衫。
不过,这两年,父母开始琢磨着再帮她找夫家。她虽在别院,却也听说了。
她不恨嫁,但不能拂了他们的好意。她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本朝女子十六七岁就成亲了。
她十六岁定亲,段景阳守孝等了三年,又在别院住了两年。她是老姑娘了。
有一天,她正在打棋谱,丫鬟忽然告诉她:“小姐,小姐,伏波将军没死!”
“谁?”
“陆家二公子,圣上封的伏波将军啊!”小丫鬟感叹不已,“死了五年了,竟然回来了!”
沈知瑜一颗心砰砰乱跳,佯作随意地道:“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皇帝和陆老将军都说是真的,街上都传遍了,说他当年另有奇遇……”小丫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沈知瑜默不作声,她心中瞬间转过万千念头,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活着就好。
许是小丫鬟提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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