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敖连话都懒得接了。
“实话说不就行了?”
蒙尼吹吹手背上沾上的尘屑,见苍叶云没出声,继续说道:“解释太多余,不过有件事还是要说下。心族的事知道了吧?啊,不好意思,又讲多余了”自问自答完,接着道:“不出预料,过不了多久,心族就要从九天中除名了。”
“重点。”
“别急。”
脱下手套,擦了擦手汗,蒙尼慢悠悠地讲:“现在再长篇大论也没意义,不过,走到这个地步,大家心里应该明白,无非就是心族自己引火烧身,结果玩火**。”瞟一眼柏敖,蒙尼木着脸:“而现在,这把火估计就要烧到天龙了。”
“”
“嗬,果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嘛。”对于柏敖的沉默,蒙尼并不奇怪:“其实,想想就能猜到了吧?先从心族逃脱,导致整个天心谷崩塌,后来又出现在这里的那只火焰鸟,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朱雀,还有从龙窟里蹦出来的那头”
“这些都只是猜测”
“那个所谓的克隆的传闻也是吗?”冷笑着,蒙尼哼道:“据我所知,第一军团最精锐的士兵,已经被全部改造成了怪物!”
“证据?”
“没有。”
柏敖的不为所动,显然早在蒙尼的意料之中,也懒得辩解,只说:“不过,等他回来就有了。”
“我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苍叶云毫不避讳,颌首傲然道:“让龙图给出一个交待,之后,如果你还坚持站在他那一边,我们,再兵戎相见不迟!”
柏敖抿抿嘴唇,神色间并不见动摇。
苍叶云的语气肃然,义正言辞:“在那之前,我无意让内斗演变成战争,我想,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应该能够达成一致。”
“好个堂而皇之。”柏敖冷笑。
“我说过了,需要理由,而且,这并不矛盾。”扬手往龙王殿那边示意,苍叶云转开了话题:“另外,我无意惊扰筠夫人,这只是”瞄了脸色铁青的苍叶恒一眼,苍叶云露出不知是真还是假的,不得不为儿子擦屁股的恼怒神情:“一场误会,将筠夫人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确保不让她再出意外。”解释就是过场,至于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了。
柏敖当然不信,不过,心里确实多了某些疑问。这并不代表被说动。作为上位者,不盲信、不盲从几乎是必须具备的特质。对于柏敖而言,居心叵测者自不必说,即便是一手栽培自己的龙王!而这种出于下意识的怀疑,最易令人犹豫。
这大概就是阳谋。苍叶云、蒙尼从一开始就不期望通过言语说通柏敖,但就结果而言,已经成功。
“柏敖?”
“啊,是我。”
两个女兵搀扶着一个女子出来了。不是一个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女性,乍看起来,还不如她身边的两个无论身材还是容貌都精挑的女孩,甚至连衣着,也不过是朴素的布裙,唯一的装饰只是头上挽的轻纱。从龙王殿出来,她抬起娥首,循着声问。
虽然双眼清澄,但女人竟还是个瞎子。柏敖忙应着,表情一改前一刻的深沉,走过去:“没事吧?”
“没”
容颜柔和,女人的肤色较白,显得软弱。当柏敖靠近,她不知是通过什么判断的,一下就找到了他的位置,上前牵他。
柏敖顺手将她拉到身边,摆摆头,让两个女兵退开,回过来皱眉道:“怎么脸色不好。”
女人俏立,楚楚可怜:“晚上吵,他们说城里出了事,你让我过来避一避。阿婕还好吗?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我担心。”
“她”
阿婕是柏敖安排在女人身边的女侍,另外,还有几个暗中保护的卫兵。这时候,基本不用问也能猜到他们的下场了。柏敖扫了苍叶云等人一眼,摸摸女人的头发:“没事,军团人手不够,应该是一时半刻走不开吧?晚点会回来了。”
“那就好,嗯”女人捏住柏敖的手心:“可以回家了吗?”
“啊,可以了吧?”
柏敖微偏头,那边的苍叶云让开往下的路,随手扬了扬:“当然,请便。”同时,他看了苍叶恒一下,微微地点头。
苍叶恒的面色变了变,走到俘虏的后面,夺过一个士兵的长戟。
柏敖扶住女人:“走吧。”
嗯,唔呜
轻点螓首,女人拉着柏敖,刚走了两步,突然眉头一蹙,连忙捂住嘴。柏敖的表情徒然变了,前错一步,正扶着她:“怎么了?”
“我唔,呜呜”
“你”
猛地扭头,柏敖的双目迸出骇人的光芒:“你们”
“不是”
在场的其余人还没回过神来,女人一手拽住了柏敖的小臂,另一手温柔地抚着小腹,脸颊从里而外地透出一抹淡淡的羞红:“不是的,我,我就是有点,有点,胃口不好”
哈?
柏敖愣了愣。
仿佛能感觉到柏敖的眼光,女人的俏面更红了,扭捏地呢呢喃喃:“我,我唔,没事”
“我说”
蒙尼原本不太在意,看见女人的反应,脸色露出一丝古怪,像是好笑,又像是凝重:“我该祝贺柏敖吗?姚筠小姐?”
女人羞涩地低下头。
苍叶云随之愕了愕。前一刻,当柏敖质问的目光投过来,他条件反射地就想到苍叶恒,这时被蒙尼点醒,忽然明了了。看柏敖一副不知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真的一无所知的模样,苍叶云‘呵呵’了,率然取笑道:“柏敖,恐怕,你就要升为人父了。”
什
柏敖看着垂首赧然的女人,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得愣是卡住了。
哈哈。
蒙尼与苍叶云隐晦地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抚掌笑起来。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别有目的,至少,两人的心情都颇为愉快。
“这,这”
霎时间,柏敖有些手足无措,挽着女人的手不知该要摆在哪,竟是一时之间显得有些笨拙。
女人无奈而又甜蜜,轻怨道:“我没事的”
柏敖的手都在抖,想要去触碰眼前的爱人,但又发现手心都是汗,怕不好,急的话都说不全:“对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不想让你担心,我会照顾好孩子。”
“孩”
纵然不太合时宜,可刹那间的幸福感,还是让柏敖感觉不真实,有些眼晕。
嗯。
女人带着期求,似有所指又似无心地叮嘱道:“所以,你千万要照顾自己,我和孩子等着你回来。”
柏敖太过惊喜,‘呼’地笑了:“当”
嚓。
微微一震,柏敖的‘然’字未能连贯地说出来。空气似乎在两字的承诺间凝固了,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时间的流逝。
苍叶云脸上的笑意冻结了,蒙尼的表情转为了呆滞。
嗯!
柏敖微微低头,看着从胸口透出来的带血戟尖,嘴唇紧抿了一下。
女人有点疑惑:“柏敖?”
“别动!”
蒙尼一个大踏步冲向前,但柏敖一手扬起,阻止了他过来。
苍叶云有些懵地回头,看到在几丈外,还保持着投掷姿势的苍叶恒,脑海里霎间涌上无数情绪,以至于连神都回不过来。
嘴角渗出血丝,柏敖‘唔’地哼出一口气,挤出笑容:“抱,抱歉,有些高,高兴过头了。”
女人的面色有些白:“是吗,是啊”
哈,哈哈。
苍叶恒抽笑了两下,表情看起来就是完全没有料到的,当醒觉,整个人徒地就被一股巨大的惊喜感充斥,脸部的肌肉蠕动,展现出如疯癫一样的狂喜,进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倏然旋身,他猛然又从后面的呆了眼的士兵的手里夺过一支长戟。
喂
苍叶云下意识地要阻止他,但某种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又令他出现了一刻迟疑。
啊!!!
苍叶恒的脸庞因为兴奋而扭曲,嚎叫着,将浑身的力量注入了手里的长戟中,身体随着力量的惯性,徒地往前倾去。
砰地。
原本沉寂如死的铁龙突然蹿了起来,生生挣脱了脚上的锁链,一头撞翻了苍叶恒。
嗖。
长戟偏了,化为光线,‘啪’地,被蒙尼一手抓住。这一刻,这位第七军团的军团长,面上的表情就如同震怒的凶兽!
柏敖仰仰头,单手往后伸,握住长戟的柄。
喀,咔咔!
整支长戟被生生地从骨肉中拔了出来,‘当啷’地掉在地上,泼下一片血。柏敖的脸色白得像纸屑,却还是露出笑来,单手搂住女人的肩膀:“我们回家。”
怦。
苍叶恒爬起来,恼怒地一脚将铁龙踢飞:“你这废物!”骂着,他往旁边看,那些士兵本能地往后退,他怒骂了句‘一群废物’,手一挥,化为半身的龙爪,抓向涂了一地血的铁龙。锵地,长戟射在他身前,溅起了一片散碎的石块。
那边,蒙尼手里的长戟已不见了。苍叶恒滞住,停了下。
“好吵”
“小孩子打架。”
柏敖安慰着女人,在台阶前回头,看奄奄一息的铁龙。某刻,他眼里流露出一缕悲凉:“谢了兄弟,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铁龙的头搐动了下,就此停息了。
蒙尼皱眉:“柏敖”
“送我一程吗?”
“”
“谢谢。”
搂着女人,柏敖生怕惊扰了她,尽量放轻了动作,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地往下走。
蒙尼上前几步,怔住了。
台阶延绵至山下,披风就像是沾了血的拖布,随着那一对不容外人惊扰的男女,缓缓地拖出一条如鲜艳毯子般的血红。
“筠”
“嗯?”
“柏图,你觉得怎么样?”
“啊?”
“我们以后的孩子的名字,柏图。”
“柏图?嗯,好听”
“是吧。”
柏敖的笑声不高,却依然爽朗。
“想走”
苍叶恒跳起来,落地后要追下去,却发现自己苍叶云挡在了面前。从未,他从未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过当下的表情。形容不出来,苍叶恒只是吞了口唾沫,强自笑道:“父亲,你看,我们做到了,我们干掉了柏敖,干掉了一个军团”
“谁让你动手的?”
苍叶云的脸色灰青,握着佩剑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瑟抖。
啊?
有点怔然,苍叶恒做了个点头的动作:“不,不是你让我”
苍叶云只觉一股老血从心脏往上蹿,脸上的血管浮起,几要挤爆。下一刻,他往前踏了一步,锵地,长剑出鞘半尺!
苍叶恒骇得往后‘噔噔’退。
眼里浮出几条血丝,苍叶云盯着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剑身在剑鞘中卡住了一般。
蒙尼看完这一幕,掉头下去。
噹。
利剑回鞘。苍叶云仰首,‘啊’地一声磋叹,眼光泛出一抹水光。
微光淡淡的,很薄。黎明之初,光明试图驱散夜幕的黑暗,但终究是有些力不从心,只能为天色带来灰蒙蒙的混沌。
布鲁尔就在这时来到了龙王城下,站在大门内。
基隆有些发怔。可能吵起来,大家面红耳赤;可能保持克制,各种冷嘲热讽,说不定也会动动手脚;最坏的结果就是彻底闹翻,打起来,群龙厮杀,山崩地陷,场面轰轰烈烈,甚至惨烈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超出了他的所有设想,让他愕然。
小希摁住嘴。
柏敖带着女人已经到了山下。长长的台阶上,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
大概出于恐惧,亦或者是震撼,接替了龙王军团驻守在城门的隶属于第四军团的守军,安静地往后退,撤出条大路。
而柏敖的声音,依然平易风趣,话题还在围绕着孩子的名字:“女孩的名字?柏图不好吗?”
女人嗔怪道:“不好听,改一个。”
“那叫柏爱?”
“你才博爱!”
“哈哈哈咳,唔哈,那哈”城外,东方天空正泛着肚白的淡光。柏曦嘴角凝血,唇色干裂,淡淡地笑道:“柏曦。”
“柏喜?”
“曦,清晨的光明。”
“曦,柏曦,柏曦,嗯,柏曦”女人念了几遍,似乎很喜欢,露出一点微笑。
柏敖的眼光黯淡,搂她的手摸摸她的头。那一份宠爱,不需要言语。女人往他身上挨了挨,流露出来的幸福溢于行表。
布鲁尔站在城门下,不知为何,有种欲哭却无泪的感觉。小希在身后,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不知不觉却泪流满面。
基隆皱皱眉。无论如何,在他看来,就这样目送两人离开都不妥,正要示意周围的军队阻拦,龙王殿上,蒙尼落了下来。基隆询问的目光投了过去,得到的回应却是摇头。随后,蒙尼招招手,将等候在城内的两个副官招到了身边。
不一会儿,曾是龙王殿专用的蛮牛兽车开了过来。
柏敖带着女人,也终于停在了龙王城外。
仿佛预感到时间不多,柏敖的不舍化为温柔的言语:“我咳,还有些军务要处理,恐怕,嗯,会有一段时间回不去,部下会送你回去,要照顾好自己,咳唔,天气凉,多穿些衣服,多吃点东西,不只是为了孩子,嗯,最重要的是你”
“嗯”
“快天亮了,早点回去。”
“你”女人抓紧了柏敖的手,泪水凝在眼眶:“早点回来,一,一定要回来,我,我们会等你,一直等你回来”
“当然了,傻瓜。”
柏敖捏捏她的脸,扯着嘴笑。兽车奔跑的轰鸣声停了,等在几码外,柏敖有些迟缓地扭着头,见到蒙尼站在几丈外,漠然旁观。不知是何种复杂的心情,柏敖向他点头,脚却如扎了根一样难以挪动。蒙尼的双眼沉了沉,扬起下巴示意。
驾车的副官跳了下来,却不是之前的那两个,而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女子。看了柏敖一眼,她露出些许兔死狐悲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木然,专业地低头行礼:“筠夫人,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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