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岁的样子,面色白净,客气且疏离。他的长发一丝不苟的束成头冠,一举一动都让人发自内心的觉得舒服,眼中包含着练达的智慧。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就是‘君子’最好的诠释。
‘会提到自己的友人?’
亦将目光一转,果然看到了王意身边的某人正在悠然自得的与人攀谈。他看到亦将注意到了自己,细长的眉眼扫了过去,带出一个惬意的笑容。
当然,亦将也没有错过君穆眼中那个等着看好戏的眼神。
“只有损友才会一看到对方的窘境为乐吧。”亦将心中叹了口气。
不就是放了他几次鸽子么,至于这么记仇?
亦将端起酒杯,对着王意遥遥一敬,“小子与尚书令大人神交已久,只碍无缘相见。今日可以领略‘君子’风采,小子三生有幸。”
他头一仰,喝下了酒水。
亦将当然知道王意是谁。
尚书令王意,二品文官。虽然论品阶与亦将相当,不过手中的权力并不可同日而语。倘若项灵还健在的话,那么王意的地位大概也就和今日的李诚差不多了。
不过,连周围这么多人的面子都不想买的亦将,这一敬只敬的是王意的‘才’。尚书令王意,为人谦和有礼,进退有度,胸有城府,做事圆润却有自己的原则,当得‘君子’二字。
除此以外,君穆也曾提起过。相比于只在白衣中声名显赫的‘第一才子’杨京,朝臣之中便有王意的算学,鲁靖的工学,王羲的画艺与陈平的文章为四大技艺,远胜于他,纵是楚国之内也难寻敌手
而若是再论起琴技,棋技,舞技则当推江南的孙瑾,萧予归与亭大家。
这是后话,暂且不论。
“大人竟然特地与小子解围,倒是让小子受宠若惊,坐立不安啊。”亦将把酒杯一翻,示意点滴不剩。
王意笑了起来。他没有在意亦将显得格外无礼的举止,反而对这个年轻人颇为欣赏。他以袖子遮住口鼻,也一仰而尽。
“若有机会,再向将军讨教。”他微微点头。
‘砰’的一下,一个蒲扇一般的大掌突然拍在了亦将面前的案台上,惊得周围众人一哆嗦。“我说小子,你是看不起人吗!”
亦将眼皮一跳,瞄了一眼,觉得来人颇为眼熟。
林虎脸色憋得暗红,声音如洪钟一般嗡嗡作响。“什么狗屁的三类人。你既然连区区一个文官的酒都喝了,难道是看不得我等武官粗人了?”
说看不起倒是也没有错。
亦将微微皱眉。这似乎是宫变之时,一直跟在林耀身边的那个叫做林虎的校尉?
“林校尉何必如此揣测亦将。”亦将也没看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又倒了一杯。
亦将倒酒的动作在林虎眼中无异于服了个软。
他以为这是亦将要回敬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没想到亦将把倒满的酒杯就这样放在了桌上,并没有想要再端起来的意思。
亦将轻描淡写的冷笑一声,才才慢悠悠的把视线转了回来。
“不知林校尉,又满足小子所说过的哪个条件呢?”
我只是看不起你罢了。
林虎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黑了下去。
他想都不想,一伸手就抓住了亦将的衣领,另一只手握住拳头就挥了过去。
亦将躲都懒得躲,垂眸遮住了自己瞳孔中讽刺的光芒。
莽夫!
“将军不可!”李诚暗暗咬牙,不得不站起来一把就抓住了林虎挥起来的手臂。
他自己也看着嚣张的亦将暗暗牙痒,但是想要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有的是机会,大可在宫宴结束以后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慢慢算账,哪能在白虎殿中当面落了人的口实呢。
李诚可不希望明天在林耀的桌子上多出许多关于自己的奏折,比如说三品校尉林虎蛮横无理,拳打同僚。二品将军李诚毫无同僚之义、世族之风,无力阻止,愧对自己身份等。
就在李诚刚刚抓住林虎手臂的瞬间,吵杂的大殿之内划过袁公公尖细的嗓音,
吓得他动作微微一顿,差点就自己撞上了林虎的拳头。
“皇帝陛下驾到,公主殿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大将军驾到。”
林虎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这拳打得下去?
亦将右手一抬,打掉了林虎抓着自己衣领的手,稍微整理了下衣服。
林虎林耀不知道这个林校尉和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他单膝一跪,跟着众人一起行了个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大将军千岁千千岁!”
林虎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一起跪了下来。
项长带头走进了白虎殿中。
“众卿平身。”他停下了脚步,手臂一虚抬,示意文武百官起身。只是十二岁的年纪,比亦将还要稚嫩几岁,可是短短十日的磨砺就让他的身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属于王者的威严。
跪满大殿中的人纷纷谢过皇帝,然后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林耀跟在项长、两位太后和西域的公主身后进入主坐之一,位置在武官的上首,项长的身边。而项长的另一边一次坐下了两名太后与夏琪公主。
五人坐定后,林耀看着大殿中官员们的小心谨慎,满意的笑了笑,双手一拍。“开宴,奏乐。”
站在项长身边的小黄门听到了林耀的话,连忙转过身,吊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高喊道。“贺我少年国君风仪无双,贺我大楚千秋万代,贺西域与楚国永世修好。开宴!”
第四十七章()
“贺我少年国君风仪无双,贺我大楚千秋万代,贺西域与楚国永世修好。开宴!”小黄门吊着尖细的嗓音高喊道。
听到他的声音,不等司礼的官员提示,乐师们便纷纷拉开丝竹管弦。
钟鼓之声悠然而起,几个身材曼妙的舞姬鱼贯而入,在大殿的中央翩翩起舞。
丝竹一起,大殿中的人也纷纷窃窃私语,各自说笑了起来。
官员们有好奇的打量着来自西域的夏琪公主的,也有观察着面孔陌生的亦将、李诚和林耀的。
夏琪的脸上蒙着一块轻纱,只能看出五官深邃的轮廓。她似乎不太喜欢楚国跪坐的方式,改成了侧着坐下。但是她身后的栖迟却跪的正经八稳,一动不动。
林耀对宴会满意的点点头,简单的寒暄过后看向亦将的方向。“刚才还在白虎殿外就似乎见到你与林虎聊得很是愉快,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林虎果然和林耀有关系。
亦将笑了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没什么,林校尉似乎想和本将讨教一二而已。”
也不知道林耀是从哪里看出来他和林虎‘相谈甚欢’的。
“他?”林耀笑骂道,看着林虎有些无奈,挥挥手让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这莽夫,除了一把子蛮力,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跟人讨教的。”
林虎不甘心的瞪了亦将一眼,一屁股坐了回去。
“大将军,这就是日前立下奇功的亦将军?”
听到林耀的对话,项长也好奇的把脖子过来。
“皇上怎么如此健忘,他可是你亲自钦点为将军的。”林耀哈哈大笑。
“宫中之时,身披铠甲,难免看不真切。”项长对亦将笑了笑。“听闻将军还曾在照水楼中还曾屡出奇计,更胜于杨京,可确有其事?”
之前他在宫变的时候没有注意过亦将的长相,直到听到了身边的小黄门描述,才知道对方只是一个和他年岁差不多之人。
只凭借着十五岁的年龄便可处处先发制人,令一场宫乱消弭于无形,是在是令人钦佩。
“区区奇诡之术,陛下何必提起?”亦将正视着项长,也是第一次有机会认真打量这位新晋的帝王。
十二岁的年纪,带着婴儿肥的脸上还写着稚嫩,可惜眼瞳中已经镌刻了屈辱,还包含着对林耀的忌惮和隐忍,以及看向自己与李诚的希冀。复杂的感情被包含在了他努力撑起的气场和威严下,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可爱。
亦将在心底摇了摇头,这样一个孩童,如果没有强势的忠臣在身边辅佐,恐怕楚国的江山很快就易主了吧。
李诚看到亦将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跟着项长一样好奇了起来。
“那日的事情诚也有听说。听闻贤弟只用了一根头发便切开了一个酒杯,使酒水不撒,然后又将杯子还原了回去。可是真事?”
“大公子说笑了,头发如何能切开杯子,杯子裂开酒水如何不撒,切开的杯子又怎能还原回去?”亦将好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听途说而已。”
他想要把酒杯放回案台上时,不小心一失手,酒杯从手中溜下,在地上‘乒’的一声脆响,摔成了五六分的大小。
“失礼了。”亦将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弯下腰,因为是正式的宫宴所以穿着的袍服袖口宽大,只是微微拂过地面,就把碎片收了回去。
亦将抬起头,手腕一转,把手中完整无缺的杯子放回到了桌面之上。
“这?”项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四分五裂的杯子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他眨了眨眼,不禁伸出手碰了碰那个杯子。
刚才亦将不是把杯子打碎了吗?
还是亦将身边的陈平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他看到那个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一伸手想摸自己酒杯倒上一口酒水压惊思索,没想到自己桌子上的杯子却消失了。
机敏如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关节,笑骂道。“你这小子,手这么快。什么时候把我杯子取走的,我竟然没有发现。”
仔细看去,果然亦将放在桌上的那只还沾着他刚才不小心碰到的污渍。
“因为我的杯子不小心摔碎了,只能借用你的了。”亦将把袖子一翻,四五分碎片从袖子中掉了出来。
这才是刚才那只被打碎的杯子。
“陛下可是看仔细了?”亦将借着陈平的杯子抿了一口酒,挑眉带着笑意看向项长问道。
项长摇了摇头。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切就发生了。没有准备,他如何能看清?
“其实,奇诡之术便是如此。”亦将的指尖划过杯口,唇角划出自信的弧度朗声道。“诡者,如兵也,便是以虚示实,示虚以实,真真假假之间障人耳目。其中的奥妙,若是说破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看着项长似懂非懂的表情,他一摊手,低声笑了出来。
“所以说陛下与其对我感兴趣,还不如专心看表演吧。我又没有舞姬长得漂亮。”
“不知将军的翻转棋局”李诚张口还想问。
“今天摔碎的杯子钱从你的俸禄中扣除。”陈平幽幽的说了一句,挥手召来宫女又取来一个杯子。
“贵吗?”亦将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算是国宴吧?莫非这个杯子是属于一旦碎了一个于是一套都不能使用的那种?
“不多。”王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陈平的身边,对亦将笑了笑安抚道。“对你二品将军的俸禄而言只是小事一桩。”
“那就好。”亦将松了一口气。
“大概你再保持原本生活水平半年,就可以还清了。”李诚也默默的接了一句。
二品将军的俸禄是月谷三百斛,折约九万钱,半年即是五十万钱,也就是五百两到七百两之间。
七百两白银一个的杯子啊
“楚国不是国库空虚吗”亦将的嘴角抽了抽,就冲这七百两一个的杯子,他真的很难直视‘国库空虚’这种鬼话了。
第四十八章和君穆番外(一)()
“楚国不是国库空虚吗”亦将的嘴角抽了抽,就冲这七百两一个的杯子,他真的很难直视‘国库空虚’这种鬼话了。
林耀和李诚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项长一脸的茫然。
林耀把小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回了大殿之中,在他耳边小声解释,这时项长才露出惊喜的表情。
“在昨日时确实是空虚的。”李诚对着亦将挤了挤眼睛。
“李将军这话说得有趣。怎么昨日还是空虚的,今日就能有钱了?”亦将挑眉打趣道。
李诚和在场几人一起交换了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他伸手比出了一个数字。
“咳咳。”正在喝酒的亦将一下子就被呛到了。“杨家居然还藏了这么多钱!”
早知道他当初就再多打劫一点了。
李诚比出的是一个大概足够他买上千个杯子的数字,别说亦将的反应了,就连早就知道真相的王意和陈平也没忍住面面相觑。
“果然是瞒不过贤弟。”李诚哈哈大笑。“你都没看见,我比的这个数字只是杨家一家从宅邸中搜出的物品而已。若是算上他家在冀州的经营,以及其他的四个家族,恐怕还得再往上翻上几个数。”
“自从巨鹿开战以来,今天这可是我最痛快的一天了!”李诚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亦将这时才注意到就连远处的司徒葛也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样子。
可不是红光满面嘛,光这抄家而来的银子,足够楚国缓解燃眉之急了!
至少是有钱赈灾发饷了。
陈平偷笑一声,看了一眼林耀的方向。“要说最开心的,可得数大将军了。”
“自巨鹿逆贼拉开反旗以后,全国各地屡屡传来战报,各个州郡都伸手向朝廷要兵要粮。不得已,先帝只能将兵、权分割下派,连买卖官爵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可是国库依然空虚,至今未见恢复。”
陈平也算是到了现在才松了一口气。
“洛阳城外也有不少难民,朝廷自己都快撑不住了,还要劳烦各地乡绅自发赈济灾民。分明是一座城墙之隔,外面时枯骨严寒,里面确实酒肉笙歌。”王意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非常轻。
亦将看了看陈平,又看了看王意,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话。
“先帝在位时,就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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