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是运送货物的车队,整个车队的随行人员中都是成年的轻壮男人,找不到任何女子和小孩的身影。只是,有一个例外。
亦将凝神看了过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坠在车队的后面。只是五六岁的年纪,连走路都显得辛苦,可是却咬紧牙关跟在车队的后面。
车队的首领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身影,所以行走中在安全的地方刻意放慢了速度,间或频繁停下休息,让小男孩也可以追的上众人的速度。
他回头,看到男孩的身影离得远了,叹了口气,又抬起手。
“老大,又休息啊?”车队后面的人发出不满的声音。这还没到预定的地点呢,都休息三四次了。
首领用手中的皮鞭敲了敲他们的脑袋。“马上就要出关了,都给我把皮子绷紧些,一会走得快点。不然惹来了马贼,休怪我丢下你们自己逃走。”
他教训完这些人,走到车队后面看向那个蹒跚的小身影。
“喂,小娃,我也让你跟了一路了。再往前就是马贼猖獗的地方,我们不能为了你拖慢行进的速度,你就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吧。”
“我不叫小娃,我叫亦将。”男孩抬起头,虽然浑身的狼狈,但是不影响他脸上挂着笑容打招呼。
“你们自走你们的,就算遇到马贼也不用管我。”亦将撇撇嘴。反倒说遇到马贼千万别管他,一个带着货物的车队和一个身无一物的小男孩,哪个更吸引马贼的注意力还用说吗?
就算马贼看到了他,大抵也懒得为一个五岁的小孩分神,顶多也就被抓过去做苦力或者货物转卖。
首领当然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一巴掌呼了过去。“你这小娃,不晓得马贼是要杀人的?”
“又没有什么好处,谁会去白费力气去杀一个小孩子。”亦将顶了回去。
首领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杀一个小孩子确实是白费力气,也没有好处,但是不代表没人会去做。”
这世道,人命不值钱,杀个把人取乐的混账还少了吗?
算了,他跟一个小娃娃有什么好说的。
“小娃,你跟着车队走了这么久,到底是要去哪里?”
其实首领也有些好奇。
亦将跟着车队是经过他的首肯的,但是究竟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才会忍住所有辛苦独自上路,还懂得在自己周围寻找庇护呢?
“我阿翁留信,要我去关外找一个叫做王达的先生。”亦将奶里奶气的回道。
“那你阿翁呢?”首领顺口问了句。
亦将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首领了然,伸出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一会出了关,你就坐在我的马上吧。不过我只能给你送到长阳草原上,其余的路,就要你自己去找了。”
亦将听到首领的话,惊讶的抬起头。他两手合拢,郑重的作了一揖。“恩公之德,亦将铭记在心。若日后有缘,亦将定会报答此恩。”
第三十九章()
首领口中的‘出关’指的是凉州的玉门关与阳关。自这两关向外的地区统称西域,以城墙为界,不再归服楚国管辖。
此条商道自从开辟以后,多有马贼出没。但是在商人们的努力下,凉州州牧也曾多番派兵清缴,同时与西域王达成良好的关系,主路之上自有西域骑兵巡航,所以相对于前往其他国家的商路来说算得上安全许多。
如果想寻找一个相对安稳但是却不受楚国管制,消息又灵通的地区,待在西域倒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路上多有波折,但最终亦将辞别商队的首领后,在几经辗转之下终于寻到了自己所要找的人。
只不过,这时候男孩身上所穿的衣服已经整整小了他的身材一圈。
亦将在一座看上去装扮很朴素,但是占地面积却很大的毡房外面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响了帐篷外挂着的铃铛。
在西域实际上也有很多城镇和聚居地,但是多数游牧民使用的还是毡房,这样可以顺应水草的变化而移动。这也是亦将到了西域以后才知道的事情。
所以游牧民的毡房一般都不会装扮得很奢华,但是大小却代表了他们的家境。
‘叮铃叮铃’,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这么早,是谁啊?”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毡房内传来。
她熟练地拉开毡房的门帘,踮起脚尖用绳子把门帘固定成打开的状态,然后才转头看向亦将。
小小的脸盘上面两双漆黑的大眼睛反射着清澈的光芒,可以看出主人一定是一个机灵聪慧的女孩子。
亦将被小女孩看的脸色微红,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小女孩说道。“请问可是王达先生足下?故人之子求见。”
“别笑了,你笑得真难看。”栖迟不满的说道。亦将的这个笑容虽然看起来很灿烂,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面前这个男孩有什么高兴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感情通过笑容传达,不管怎么看都只像是一个敷衍或者习惯而已。
“栖迟,不得无礼。”毡房内传来男人的声音。
一位蓄须束冠,年约不惑的男子从毡房内走了出来,看到亦将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看到亦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他微微点头,“我便是王达,朝浅寒重,进来说话罢。”
亦将随他走进屋中,从自己的衣服中取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双手递给王达。
“阿翁命我来寻先生,说是与先生为故交,希望先生看在曾经的情谊份上让亦将随从左右,听任差遣。”
亦将取出的信封看上去沾着很多污渍,除了揉皱以外还带着些异味,明显是被主人贴身保存了许久的重要之物。
王达没有丝毫嫌弃的把信接了过去,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注视着亦将。
‘真像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亦将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得体爽朗的笑容,看上去活泼的招人疼爱,又很冷静的样子。但是只是五岁男孩的眸子中还未能完全掩藏住主人的悲痛、紧张和辛酸。
毕竟不论多早熟,这也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虽然样子完全不一样,但就冲这个男孩的行为举止和气质,即使不拆开书信他也知道他是谁的孩子。
王达的大手揉了揉亦将的头发。
“辛苦你了”
“亦将有幸可以追随服侍先生左右,并不辛苦。”亦将按捺住自己想要打掉王达手的冲动,带着笑容回道。
王达看了看亦将的笑容沉默了一下,然后注意到他的衣服,唤了一声。“栖迟,去取予归的衣物来。”
“别笑了,都说了你的笑容真难看!”栖迟翻了个白眼,走到隔壁的毡房中拿了一套少年的衣物出来。
“不得无礼!”王达呵斥了一声,把衣物交到亦将的手上。“这丫头,自幼丧母,平日被我惯得没大没小,等日后可还要劳烦你照顾她了。”
“我又没有说错,笑得比哭还难看,又何必要笑出来呢!”栖迟不满的说道,走到王达的面前,踮起脚尖来平视着亦将。“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你肯定是慕名来找我爹地拜师之人,还说什么侍奉于左右。”
“栖迟!”王达皱眉,一拂袖子把她隔开。
“萧予归,带她去做今日的早课。”
在旁边小一些的毡房之中似乎有人应了一声,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这人就是那个萧予归吧,亦将的目光不自觉得被他吸引住了。
少年面容俊秀,一身从容沉静,虽然只有十岁,但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多岁的气度一般,眼中那一抹需要时间才能积淀而出的智慧和厚重已有成型。
他看到亦将,礼貌的一笑,让人感觉很舒服。然后他走过去半蹲下来,平视着栖迟,帮她把没有梳好的头发掩了回去。“先生有要事与贵客相商,出言打断视为非礼勿言,并非贵女之道。况且人各有好坏,若非了解便妄下评论则为目光短浅,自视其大,这两者皆不可取。”
栖迟被萧予归说得脸红,点了点头低下了头去。
“我今日早上闲来无事,做了一些点心,栖迟要不要尝尝?”萧予归站起来对亦将欠了欠身,露出一抹歉意,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年龄就忽视了他。
亦将连忙回以微笑。
栖迟拉着萧予归的手往外走去,但是在与亦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瞄了他一眼。“但是,我爹地隶属天机一脉,一代只传一个弟子。我已经有了予归哥哥,你没希望了!”
亦将闻言,笑容未变,依旧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但是他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眼中也出现了茫然的颜色。
这一幕自然都落在了一边的王达眼中。
“你先去洗漱一番,吃过早饭好好休息吧。”王达看着男孩单薄的身影,眼中也露出心痛之色。
他拉住亦将的手,转身走到了屋内。
如果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面对苛责和诛心的话语,仍然可以保持冷静和微笑,不知道是会难过还是会欣慰。
哎
乱世雏形已现,剩下的都是孽缘。
第四十章()
翻腾在亦将脑海中的画面飞速的略过,似乎把时间当做了一种参考物。等他再次看清那幅画面的时候,似乎已经是一段时间以后了。
五岁的男孩独自待在毡房中,透过门帘还可以看到栖迟欢乐地跑来跑去。
他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了王达的书房中。
毡房中的空间虽然很大,但是不便建造门屋,所以都是用门帘隔开。
王达此时不在屋中,所以书房的门帘也是绑在一边,保持着通风状态,从亦将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书房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几排书架上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
就看一下想必,那个人不会怪他吧?
亦将心里想着,虽然极力克制自己的举动,但是还是心痒难耐。他咬了咬嘴唇,蹑手蹑脚的溜到了书房之中,仰头看着王达的书架,然后取下了其中的一本书。
他虽然认字,但是有些书籍对于他来说还太过艰深,所以他只挑了一本相对比较薄的书本。
“合纵连横吗?”亦将看到书皮喃喃自语,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没想到你犹豫了这么久,居然选了那一本书。”王达的声音突然从亦将背后响起,吓得他一哆嗦,连忙把书藏在了自己身后,转过身来。
“对不起,先生”亦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王达的脸色。
“无妨。”王达笑了笑,把亦将拉到一边的席位上坐下,自己坐到了他面前。“你手中的那本书,是本派先贤‘王苏’所著,大概也是现在流传在世上唯一一本讲述纵横之道的书籍了。”
他看到亦将满脸的懵懂,倒了两杯茶水,慢慢解释给他听。
“我护国天机一脉,师承战国时期大家鬼谷子王诩,后留衣钵于雁荡山中。先师王苏,在走投无路之际无意中得鬼谷子衣钵,从衣冠冢中取书籍学习纵横之术,后结识楚高祖项羽于乌江边。王苏为项羽豪气和情谊折服,决心助其成就霸业。他拼尽平生所学,多番与韩信等人斗智斗勇,终于扫清障碍,斩杀刘邦于京都,助高祖夺得天下。
因其一生所学全部为王诩所传,为表尊敬,愿更姓为王,继祖师遗愿,将此一派延续。楚国大统后,先师王苏挂冠而去,只留一信曰‘无意权高威重,只愿天下太平’。后高祖三请而先师执意不出,只说非楚国危急之时不再出世。故高祖铭记王苏之才,授予其一脉国师之荣,并留有遗训。‘但凡国师一脉所言者,项氏子孙不可不从!’”
“但是说来也羞愧。先师王苏留有遗作‘合纵连横’,至今也传七代,可除却先师外再无弟子可以完全参悟纵横之术。”
王达深深地感叹了一句。
合纵连横,说来简单,但其中无不包含天文、地理、术数、机关、兵法、农桑、政治等太多因素,想要完全参悟实在是难上加难,更别提学以致用了。
且先师本就有云,此一脉者,天赋更胜于学习,只有不被世间之物拘束者,才有望窥其真相。
“亦将在路上之时,就已闻过先生大名。先生被西域王奉为贵宾,西域众人皆赞,但凡世间之事,先生无所不知。如今先生这样说话,实在是过谦了。”亦将看着王达,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书放在了桌子上,默默地低下头。
如果连王达都说看不懂的书,想必他也是看不懂了。
王达看到他的动作,笑出了声。他翻弄一下书本,随口问道。“亦将平日里也曾读书习字?”
“阿翁在世,曾亲自教导小子。”亦将回答。
“哦?”王达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即是你父亲亲自教授,想必也有些学识了,不如我来考上你一考如何?”
“先生请说。”亦将心底一紧。
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我等为国师之位,自然以辅佐帝王为己任。不如你就说说,什么叫做帝王之资吧。”
亦将看着王达带着笑意的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心底有些犹豫。“君国之事,小子不敢妄言。”
王达的问题再明显不过,是对于弟子才会有的考校。如果他答得并不能让王达满意的话,大概会被先生拒绝,然后赶回家吧?但是什么样的回答才算是可以让他满意的呢
亦将不自觉得就想起了栖迟的那一句话。
天机一脉一代只收一个弟子,而他早就收下了萧予归做徒弟。
那么,不管自己怎么回答,其实都只有被拒绝吗?
王达笑呵呵的看着亦将的表情变换,看到他的眼中透出了不甘心和倔强,觉得颇为有趣,并没有出言点破。
“但说无妨。”
既然都是被拒绝,那说什么都无所谓吧!
亦将咬了咬牙,抬起头直视着王达。“以小子之见,帝王之资,在于心胸、眼界、决断。心胸者,可容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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