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孙悦是个例外。
“慕容大伯,您没事吧。”
慕容延钊咳了半天,面色苍白,但对孙悦的这句关心却很是受用,孙悦是枢密院的人,这好歹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因此笑笑便道:“没事,习惯了,人快死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蹦出来气我了,两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都当上一军都监了啊,真是出息,快去吧,那毕竟是你的上官,伯伯不怪你。”
“慕容大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对了,我爹前些天收到一根三百年的老参,他便让我给您带来了,就在我的行军背囊里,您等一下我找一找。”
慕容延钊笑的更开心了,道:“你爹有心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带我谢谢他。”
“应该的,慕容伯伯乃是国之栋梁,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那我就先去了伯伯。”
“嗯。”
孙悦毕竟是枢密院的官,总不可能做的太过分,一直陪着慕容延钊那就太不是那么回事了,便也跟上了枢密院的大部队。
还没等孙悦走远,便清清楚楚的听到后面一个炮仗似得声音道:“大帅!那姓李的居然敢给您脸色!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啊!要不大帅,今晚上我找几个弟兄,打他一顿,或是干脆弄死他得了。”
这声音跟小钢炮似的,分明是故意说给李处耘听的,虽说只是毫无意义的嘴炮,但也未尝不是一种威胁。
虽然赵匡胤重文轻武的意思虽然已经很明显了,按说枢密院也确实是应该压武将一头,但是,人的思维惯性可不是赵匡胤一纸制度就能立刻改过来的,韩琦能将狄青压的跟孙子似的,那是因为大宋百年来重文轻武已经成为习惯,而此时毕竟刚过了五代十国,在人们的想法里,书生才是百无一用,后周的十年里,因为被主帅看着不顺眼而被砍的监军足有两位数,柴荣不也忍了么?
难道刚登基仅仅三年多的赵匡胤,威望已经超过了那个霸凌天下连契丹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柴荣了么?似乎并没有吧。
所以将士们相信,他们哪怕是真的杀了这个所谓的监军大人,赵匡胤也顶多不过是下一道圣旨,将慕容延钊痛骂一顿,该有的封赏一样都不会少,这有什么的呀?
这,就是五代十国的惯性。兵骄,将悍!
文官?官家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书生,而跟领兵在外的大将翻脸呢。
慕容延钊摆了摆手,制止了将士们的胡说八道,因为他很清楚,赵匡胤不是柴荣,柴荣一生勇猛精进,所以敢于驾驶着一辆没有缰绳的马车去驰骋,而赵匡胤,你信不信这两马车哪怕有一丁点的颠簸他就会先停下来,修好车再去作战。
李处耘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可这个监军,毕竟代表着赵匡胤,如今他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死了,他既不想割据一方听调不听宣,也不打算让他儿子世袭他的节度使,何必要在死之前给自己已经当上官家的小老弟添堵呢?
忍忍得了。毕竟他死后还想要混个好一点的追封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使()
进了大帐,李处耘看他的目光凌冽的好似刀子一般,刚才他给慕容延钊下马威,枢密院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懂事的跟着他晾着慕容延钊,就这孙悦多事,这倒是给了慕容延钊面子,可他的面子往哪放?
孙悦却不理他,他的官职低微,离李处耘本来就远,索性自顾自的搬来小凳,好整以暇地坐在大帐几乎靠近门口的位置。
不一会,慕容延钊终于也带领着大大小小的军中将领来了,抬头瞅了一眼,这李处耘还算知道点分寸,并没有坐在首位上,将主帅的位置给他留着,便自然而然地坐下了,开口道:“既然李监着急开会,那咱就开一下吧,李监,你有什么主意,拿出来议一议吧,咱是先打荆南,还是先打湖…南。”
荆南的首府是江陵城,也就是后世的湖…北荆州,而湖…南也就是后世的湖…南,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他们现在人在襄阳,自然是离江陵更近一些,两地之间还隔着长江呢。
但是,从政治角度上说,他们是接到了湖…南周保全的求援信,来帮周保全平叛的,这是他们的出师之名,而荆南呢,人家可老实了,老实到了一月三贡的地步,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这趟出来肯定是要顺手把荆南也灭了的,但怎么灭,什么时候灭,以什么借口灭,这里面的说法就比较大了。
这不是军事问题,这是一个纯粹的政治问题。
所以,慕容延钊索性先把这个问题抛出来,问问李处耘的意见,监军么,这种政治锅他不背谁背,这事也确实是李处耘来拍板比较合适。
李处耘胸有成竹,道:“我以为,可以先派一个使者,请荆南借个道,备一些劳军物资,再派三千水军襄助我等讨伐张文表,若他不许,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先把江陵城打下再说。”
慕容延钊和众将听了都点了点头,假途灭虢么,老掉牙的计谋了,但计谋不在于老不老,在于有没有用,荆南既然向大宋称臣,借道借兵自然就都是应有之意,拒绝了更好,打他都没有心理负担了。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那么,李监您觉得,派谁来当这个信使比较好呢?”
“本监以为,新军都监孙悦,比较合适。”
哈?
孙悦一惊,我?信使?去江陵?这剧本不对啊!原本历史上不应该是丁德裕么?
慕容延钊闻言眉头一皱,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信使这种活,干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要是干不好,那就是掉脑袋的活了,假途灭虢这种计策一千多年了,除非荆南人集体智障了,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识破不了,恼羞成怒砍杀信使的可能性可以说是极大,而以孙悦的才能和年纪,根本就没有必要冒这种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博这种功劳。
在慕容延钊看来,李处耘这是在公报私仇,就因为孙悦刚才跟自己说了两句话,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他就要逼迫孙悦去送死!
别说孙家跟他们家是世交,就算孙悦是他第一次见面不认识的一个人,他也不可能同意,否则他这个主帅以后还怎么混?他天下第一军人不要面子的么?
“本帅没记错的话,孙都监才年方十一吧,如此国之重担,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未免有些儿戏了吧,李监还是换一个人吧。”
“慕容大帅此言诧异,不管他今年多大,既然穿着枢密院的官服,就不再是个孩子,这里是军营,难道还要讲什么尊老爱幼不成?孙都监乃是我大宋的第一神童,一代娇子,让他去,正好让荆南的土包子们看看,我大宋的人杰地灵。”
慕容延钊闻言双眼微眯,惨白的脸色晕起一坨红来,双手握拳上面根根青筋直冒,沉声道:“孙都监应该只是一军都监吧,他在枢密院官职几品?这等国使之事,让他这样的芝麻小官去做,不合适,莫让高继冲误以为咱们大宋目中无人,我看这样吧,我军久在山南,对荆南的风土人情熟悉一些,还是我来派人去做这个信使吧。”
李处耘道:“大帅此言差矣,孙都监官职虽低,却是赵枢密亲自收下的亲传弟子,让他去出使,才正显得我大宋的诚意啊,当然,若是孙都监胆小怕死,不愿意去做这个信使,那也没什么,我再换一个人就是了。”
说着,李处耘笑呵呵地看着孙悦。
凭他对孙悦的印象,这孩子是个怕死的性子,赵普让他随军他都扭扭捏捏的不愿意,何况是出使呢?更何况,他是铁打的前程,登天的路子,确实犯不上为了这么点微末之功玩命。
他也不是非逼孙悦去送死,只要孙悦在这大帐之中说一个怕字,他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堂堂枢密院神童,赵普的亲传弟子,军帐之中居然怕死,一个怂字怕是要跟着他一辈子了,不敢说断他的青云路,耽误他个三年五载总是没问题的。
这道理,慕容延钊当然也明白,闻言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双目中凶光连连,大吼道:“姓李的,老子特娘的是不是给你点脸了,真以为本帅是泥捏的不成?”
慕容延钊毕竟是沙场老将,这一发怒,只觉得滔天的杀意扑面而来,孙悦离着八丈远都能感觉得到,只可惜,他的身体确实不行了,如果吼完之后没有捂着嘴一顿咳嗽的话,气势就更足了。
李处耘可不是几十年后只知道读书的文人,说实话他本质上到底算不算文人都不好说,这样的气势自然吓不到他,反而见了慕容延钊一边咳嗽一边吐血的惨样,眼角闪过一丝不屑来,冷哼道:
“哼,大帅这是何意,本监军可是听不懂了,送信么,凭什么别人去得,他孙悦就去不得?这事本就是我这个监军的权责,本监实是不知,大帅生的是哪门子闲气,况且孙都监是我枢密院的人,你这般为他出头作甚?孙悦!本监问你,你是不是不敢去?”
孙悦施施然站起,微微行了一礼,道:“大帅,您别气坏了身子,国之大事,义不容辞,我孙悦又不是贪生怕死的无用小人,我去便是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为难的高继冲()
孙悦很清楚,高继冲的那个胆子跟他爹差的远了,根本就没有割据一方称雄的胆魄,自己这趟去不但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还会立下功劳,李处耘这是在助攻。
所以,这有啥可争执的?咱去不就得了?万一慕容延钊吵赢了,把这白捡的功劳给别人可就不好了。
李处耘这回真的有点惊了,他本以为孙悦是一定会想办法拒绝的,这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了两年的时间,没看出来他有这么莽的一面啊!这要是真让人家砍了,自己岂不是显得异常小气?
堂堂枢密副使,以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害死赵普的徒弟,他还不得让人骂死?
奇怪了,这孩子不是挺惜命的么,这是鬼上身了?
不过,孙悦的这番表现看在别人眼里,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什么是铁肩担道义,什么是一身是胆,什么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就是!出使敌国假途灭虢,这比直接劝人家投降也差不多了,能干这活的要么就是二傻子,要么,就是大仁大义大德大勇的真英雄,真豪杰。
在慕容延钊看来,孙悦有后台,有才华,前程似锦,完全没有玩命的理由,可是却毅然决然的站出来蹚这个雷,一方面固然是这孩子胆气过人,另一方面,当然就是为了不让他为难了。
他跟李处耘针尖对麦芒,肯定是要互相怼过一场了,而在这种几乎纯政治问题上跟李处耘开怼,对他来说无疑是在放弃主场优势,这孩子分明是为了不让他为难啊!
所以,当孙悦昂首挺胸的骑上马,准备奔赴江陵城的时候,慕容延钊特别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悦,若是高继冲敢动你一根汗毛,伯伯发誓,江陵城一定鸡犬不留,给你陪葬。”
这嗑唠的就很吓人了,孙悦连忙道:“用不着用不着,伯伯您放心,咱们大宋天威如日中天,那高继冲不过是刚接他班的一个小毛孩子,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啊,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过些时日,您请我在江陵城喝酒。”
“嗯,去吧,我领着大军在你身后压上。”
…………
两天后,江陵城。
孙悦递送了李处耘的国书之后,被人恭恭敬敬地领着到了所谓的驿馆去休息。
荆湖风物,确实是大异于中原,江陵城虽然不大,却也还算是颇为富裕,这几十年中原大地上基本上没有几年是消停的,以至于相比之下年年都砸锅卖铁进贡的江陵城,看上去似乎比洛阳还要富庶些许,也是奇了。
孙悦知道,这么大的事儿,高继冲怎么也得跟他的幕僚商量商量才能给自己一个答复,所以倒也不急着见他了,索性就在驿馆里好好歇息了起来,这一个多月日夜兼程的赶路,可是把他给累惨了,他们初七上的路,年都没来得及过,而今天才不过二月初九,从开封一路干到江陵,可是遭了大罪了。
要知道,孙悦虽然在北宋属于不入流的芝麻绿豆官,但他现在的身份却是使者,代表了整个大宋,而荆南又称臣朝贡于大宋,所以孙悦的接待规格自然也是极高的,一应礼仪用物,全都恨不得拿出接待皇帝的架势出来。
所以么,当孙悦泡在满是花香的大浴池里,由七八个妙龄少女围在身边贴心的推拿按摩,帮他洗去风尘疲惫的时候,孙悦理所应当的闭上眼享受了起来。
爽~~!
孙悦实在是太累了,这天使专用的大澡池和专业按摩又实在是太舒服,所以孙悦洗着洗着,竟然神奇的睡着了。
几个给他按摩的姑娘面面相觑,纷纷瞅向其中一个年级最小的,“大人,怎么办啊。”
那小姑娘也是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叹息道:“这宋使好壮的胆魄,只身入敌营,居然睡得着?”
边上有侍女笑道:“说不定啊,是个没心没肺的傻的呢。”
女子道:“别乱说,可莫要轻看了他,听说此人乃大宋第一文臣赵普的得意弟子,有大宋第一神童之称,今日看来,实在是名不虚传,真想不到,大宋居然会派此人为使,唉,我南平危矣!(荆南管自己叫南平国)”
当孙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舒舒服服的躺在了雕花的大床上,回过头,发现自己身侧还躺着一个皮肤白嫩,身材娇小的萝莉,吓得孙悦蹭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什么情况?
孙悦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兄弟,哥们你能用了?
很显然,他这是想多了,这丫头只是单纯暖床的,毕竟正月的天,江陵也挺凉的。
“天使大人您醒了?天使大人您一定是旅途劳累了吧,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香甜呢。”
“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您可要用膳?”
孙悦闻言还真有些饿了,便道:“也好,那就麻烦你安排一下吧。”
这小丫头自然不会是普通的侍女,古时候虽然没有克格勃,但大同小异,总会有些特殊人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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