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徐州戍卒们不知道,但对于这些本地官员们来说,他们对此人还是相当熟悉的,这位便是泗州刺史府内一名比较受宠的伶优,平日里专门负责在酒宴之上插科打诨,活泛气氛的。
中国人历来比较重视致辞这一环节,向来都是由领导级别的大人物进行致辞,而这次来了一个毫无官职的伶优,徐州戍卒们的脸色顿时都不好看了。
太不重视兄弟们了,不给面子啊!
按照普通致辞来说的话,无非是“各位兄弟们,一路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可这位致辞者的职业是笑星啊,而且是专业的。
幽默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语言艺术,如果一方不懂幽默的话,那么这些轻佻犀利的言语就有可能被视为挑衅和嘲弄了。
这时候往往就不是一句“你太不懂幽默了”,就能了事的。
此刻的徐州士卒们的感受就是这样,派个伶优上台致辞也就罢了,但这家伙上台说的是人话吗?这不是在指桑骂槐吗?这群兵士们心中的怒火一阵阵向上窜按耐不住,这些人素质本身就不高,而且大多穷苦出身,幽默又不能当饭吃,自然与其绝缘,因此现在遇见这事情自然有些冲动。
压抑的怒火最终冲破了理智和胆怯,太欺负人了!
鲁莽的兵士们一下子冲到了台上,一脚便将这个伶优踹了个四脚朝天,台下顿时炸开了锅,混乱起来,“唉呀!不得了了,这群乱卒又做乱了!”官员们见状四下抱头鼠窜,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之极。
“杀了他,杀了他!”冲动的徐州戍卒们不停地向台上喊道,大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红了眼的兵士将伶优的胳膊反剪起来,后面就有兵士狞笑着拔出了刀,刀身寒光刺眼,面如土色的伶优此时如筛糠般嗦嗦发抖,平时多么伶俐的人儿,此刻竟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自始至终,庞勋等人都没有丝毫阻拦兵士们行为的意思,相反他们有些兴奋和期待,反正早先这几个人在船上已经商定好要做大事,早一点和晚一点其实没什么两样,如果这次真能趁乱拿下泗州这座要塞城池,也算是拿下一个和观察使谈判的筹码。
“这是要干什么呀?”
正在庞勋等人暗自捏把汗之际,大批装备齐整的兵士们涌入球场,这些人弓撘弦,刀出鞘,杀气腾腾,一下子将这些愤怒的戍卒们震慑住了。
领头的官员一身戎装,满面肃容,沉声喝问道,“才回来,灌几口黄汤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庞勋等人低头不吭声,张敬思夹在两者中间局促不已,作为皇帝的赦使,自己的身份是特殊的,地方上的官员多少还是会给些面子的。
张敬思轻咳了一声,缓步走出来准备打圆场,“都是误会,误会,你们这些烂货,还不快放下那个优人!”张敬思转头朝台上呵斥道。
兵卒们有兵卒们自身的嘻笑怒骂,越是骂的粗俗,反而越是听着舒坦,越是心服,这些兵痞子们见到周遭都是兵将,早已打起了退堂鼓,此刻听到监军大人这么一说,还不赶紧就坡下驴,将那伶优向前一推,送了出去。
吓傻了的伶优立即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球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刺史大人哭诉去了。
这位领兵的将军名叫杜悰,是泗州城刺史杜慆的弟弟,先前安排宴郷这些戍卒们,刺史杜慆则提前安排了弟弟领兵负责戒备,防的就是这些戍卒们回来不老实。
一提骄悍的兵士们顿时震慑住了徐州戍卒们的野心和怒火,愤怒的人们最终选择了沉默和恭顺。
淮泗渡口,漕运咽喉,要塞重镇,这里的刺史岂能会是平庸之辈?
杜慆你够狠!杜悰你等着!
庞勋等人偷眼觑看着这位杜大人,暗自将其记在了心头,众人默默地退回了原位,表现极为老实地听候着监军与这位杜大人的交涉。
毕竟是在泗州城内,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故乡,这些兵士们也都不相熟,忍着吧。
徐州戍卒们现在还不知道,脚下的这座城池和面前的这些兵士们,将来会让自己这群人日夜难以安寝,如鲠在喉。
(本章完)
第40章 图穷匕现()
倦鸟扑棱扑棱地飞回附近的林中,残阳一抹渐逝,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之下,徐州戍卒们被泗州兵士们“礼送”出球场,虽然亏得张敬思打圆场,好歹将一场激化给平息了下去,但泗州兵士们的眼神之中依然对这些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庞勋等人悻悻地领着这群戍卒们,灰头土脸地走出了球场辕门,众人的心情都是十分压抑。
在外面吃苦受罪,没曾想回到属地还是要受这鸟气,太压抑了!
第二日,天色微暝,徐州戍卒们便悄然离开了营地,也未和泗州官府打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泗州城,我们还会再回来的,庞勋等人看了看身后这座巍峨的城池,狠狠地跺了跺脚,依次登上了甲板。
数艘船只一齐扬帆起航,沿着汴水河道向西北而去。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汴水又名通济渠,隋炀帝时所开,有唐一代尽受其厚利,日夜航驶在这条运河之上的漕运粮船、商船、客船,将这条水道变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条水道沟通南北之有无,满足了转东南粮米以馈关中的需求,用黄金水道形容它也不过分。
这是一条唐朝政府的生命水道,生死攸关,唐庭后期十分依赖东南,一旦此处被截断漕运,关中就要崩溃失控,徐州的南面就是宿州,这个依河而立的城池也是通济渠沿岸要塞重镇之一。
沿水道而上,一路之上繁华的景象让这些戍卒们感到熟悉而又陌生,有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
到了宿州,人们纷纷下船登岸北行,远处,石佛山苍莽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徐州城的印象已经渐渐开始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就要回到徐州了。
快要到徐州了,就要面对命运的抉择,关乎生死,庞勋等人开始紧张地筹划着。
都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刻了,还装什么矜持!
庞勋等人很快就将众人聚集到了一起,他们将一路上已经策划好的说法讲给这些戍卒们,“咱们这些人就是因为思家心切,才擅离职守,违乱军纪跑回来了。别看朝廷明着赦免了咱们,但据可靠小道消息,朝廷已经下了密旨给徐州,咱们这些人一回到徐州后就会被立即逮捕灭族,兄弟们啊,如今之际,就两条路,一条回去受死,诛连家族,一条回去搏一把,拎着头去换个终身荣华富贵!你们选哪个?”
自古以来,小道消息都具有神秘性,不可追溯性,和不可靠性等特点,胡编杜撰的言语加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似真似假,欺骗性极高,将其归结为谣言也是妥当的。
一群戍卒们瞬间被这个爆炸性新闻给弄懵了,之前私自置办器械还能接受,毕竟是为了自卫需要嘛,这一下子突然间就被逼上了绝路,众人都有些难以接受。
动物最大的本能是趋利避害,人也一样,当这么明显的危机摆在面前的时候,大家自然要争取一线生机,死里求生。
“要活!要活!”各位戍卒们大声地嘶吼着,这群戍卒们大多是穷苦出身,没有多少文化,头脑简单,一被言语蛊惑就容易脑子发热,不辨真伪。
庞勋等人立即趁热打铁说道:“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富贵险中求,前代王侍中(王智兴,利用军乱上位,后被朝廷加封为侍中。)一世富贵不就是搏来的嘛,况且城里面的军队里,大多数都是咱们自家亲戚,咱们在外面一起事,里面的亲人们还不跟着接应吗?事成之后,咱们也和王侍中一样据强蕃割据一方,到时候朝廷不但不会平剿,还会和以前一样送五十万贯钱给你我弟兄们花销呢。要不要这场富贵,就看弟兄们自己的抉择了。”庞勋等人看着下面激动的人们,动情地描绘着未来美好的雄图大业,以至于他们自己都开始相信,那绝不是在画一张蘸了点芝麻的烙饼。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王智兴的“光辉形象”算是深深根植于这群徐州戍卒们的心中了,他们没想过,也许庞勋他们自己也没想过,有些事情是不能被复制,比如成功往往不可复制。
人不可能踏入两条相同的河流,换作王智兴的话,此时此刻他也许会慎重地考虑,还要不要继续跟着这帮不靠谱的家伙们厮混。
王智兴之所以能够趁乱夺权后却不被朝廷处罚,一方面是朝廷当时四处征战顾不上,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就算了,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王智兴本人是个坚定地维护朝廷利益的强势军人,不管是平李纳,还是平李师道,平李同捷,王智兴带领的队伍从来都忠诚地接受朝廷的号召没有退缩和推诿过。
徐州军府一直横亘在淄青叛军面前,用自己的血肉捍卫着朝廷的稳定,而朝廷也确实需要一位这样的臣子,纵使这个臣子有自己的打算,但毕竟瑕不掩瑜,就算王智兴有坐大的行为,但比起为朝廷抵抗叛军的事情来说,还是在朝廷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这群徐州戍卒们此刻竟天真地认为只要夺取了徐州,就可以仿效王智兴的例子,坐地向朝廷要封赏,要爵禄,想简单了吧?
想鲤鱼跳龙门,跳歪了摔到岸上也是会摔死的!
一群被蛊惑的戍卒们兴奋红眼之际,有几个人却感觉这事不靠谱,想开溜。
造反,是人生中一件大事,吃饭的家伙能否还能再用几年,全看自己押宝是否正确了。在赔面较大的情况下,还是有些人被恐惧驱散走了贪婪的迷惑,清醒了过来。
夜黑风高,营地一片漆黑,十几个身影趁黑悄悄摸出营地,向北奔去,赵武等十二名将士连夜逃离了乱兵营中,踏上了北归徐州的茫茫夜色之中,他们哪里知道,此时路两旁的密林之中,有许多双眼睛正在盯着这群逃亡的人们,眼神中充满了嗜血和仇恨。
(本章完)
第41章 庞勋的要求()
赵武等人的逃亡之路并没有延伸多远,不远处等待着他们的徐州戍卒们已经拔出了刀刃,迎接赵武等人的是死亡和黑暗。
十二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摆放在了徐州戍卒们的面前,看看吧这就是叛徒的下场,庞勋等人一边警示着众人,一边突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这些头颅要留着,有大用处。
很快,徐州府内的崔彦曾便收到了这些戍卒们的礼物,他皱眉看着箱内一颗颗呲牙咧嘴的头颅,挥了挥衣袖示意手下人将其搬走。
虽然箱子已经搬走,但屋内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却丝毫没有变淡,崔彦曾又让手下人打开四周的窗扇,一股初冬的寒意伴着凉风沁入,总算冲淡了些先前的浊气。
“送信的人在哪里?把他带进来。”崔彦曾坐回案几旁,一面吩咐道,一面低头思索着。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之前泗州方面斥报,报说这些徐州戍卒们军械齐全而且行事乖张,不得不防,自己因此专门派人去和庞勋等人进行沟通了解,知道不过是一场酒后误会,而且庞勋等人态度很是恭敬谦顺,丝毫看不出有作乱之意。
但这十二颗血淋淋的人头却让崔彦曾起了疑心,这些死在即将到达徐州城的兵士们,到底是否真的如同庞勋信上所讲,是那批首倡作乱的人员呢?
庞勋等人诛杀赵武的原因,是否真的是为了赎罪,人命关天,将士犯律,自有朝廷律法,朝廷已经赦免此罪,庞勋等人岂能擅自改张处置?
吱呀的门轴声将崔彦曾的思绪打断,他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兵卒正跪倒在案前地上,胆怯地低着头,间或忍不住抬眼偷睃着四周。
这个人有问题,多年的识人经验让崔彦曾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他板起了脸,冷不丁地大声呵斥道:“大胆贼子,还敢来使诈,来人呐,拿下!”
底下跪着的兵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本能地竟想站起来夺门而出,一拥而上的衙役顿时将其反剪了手臂,头脸挨地,屁股朝天地跪着。
“老实讲吧。”崔彦曾脸色阴寒,沉声说道。
夜深了,徐州城观察府内却是灯火通明,在崔彦曾的连唬带诈之下,那名送信兵卒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了,将庞勋等人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全盘供出。
崔彦曾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屋内的官员们也是大惊失色,面面相觑。朝廷和徐州府都失算了,原本以为赦免了这群乱卒,他们总该感恩戴德才是,没想到竟是如此狼子野心。
事发突然,庞勋等人如今已经到了符离境地,再往北行即将到达徐州,如今祸起肘掖,令人措手不及。
崔彦曾这个时候有些犹豫了,赦免这些戍卒们是朝廷的旨意,而这群戍卒们的作乱也并没有实施,罪恶未彰,确实不好处理,自己将其信使囚禁起来,想必这群戍卒也会警觉,这些人或许知难而退也未可知。从这个处理事情的角度来看,崔彦曾确实有些妇人之仁,祸乱已经近在眼前,岂能自行消弥?
很快,庞勋的信再次送达到了徐泗观察府内,这次庞勋没再拐弯抹角地客套一番,他在信中直接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我们已经到了符离,注意已经离你们很近了,现在将士们心情不好,因为还是信不过大人您呐,怕您关门大开杀戒。
怎么办呢?不劳领导费心,我已经替您想好了解决办法,军府里面的军将尹戡、杜璋、徐行俭这三个人对我们很不友好,请您解除他们的职务,同时我们这些回来的军士要单独驻扎,统一由一个将领统辖,不能被分散打乱了。
信上没说将领人选,但崔彦曾也知道肯定不会是自己任命的人。
这是要夺权的节奏啊,清除掉自己的领导班子成员不说还要军事自治。
这还了得,也太猖狂了吧!
崔彦曾将所有的军将召集到了一起,征询这些人的意见。不要小看了这些下属,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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