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是:荀贞知道历史的走向,他知道董卓的兵马就快要没有斗志了,“光复洛阳”的大胜利就在眼前了,那么他又怎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撤兵回广陵,以致使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因此,荀贞故作沉吟片刻,然后慷慨说道:“今起兵所为者,国事也董卓一日不除,汉家一日不安,天下一日不宁。陶徐州意取彭城,私利也彭城的失、得无关国家事,纯是因陶徐州一念之私。我岂能因陶徐州之私而罔顾天下之公?为此撤兵回郡,是断断不可的。”
文直说道:“陶徐州图谋彭城,固是因其私念,为其私利,可彭城如失,广陵将危,广陵如危,没了立足之地,君侯……,又如何能为国家讨董呢?”
荀贞慨然说道:“诚如公适才所言,今酸枣兵散,袁车骑、袁将军不思战,我如再在此时回郡,留文台一人在颍川,则文台孤木难支,董卓或会趁此来攻,颍川外无险要,董兵来去自如,文台恐败,而颍川如失,讨董将会更难。因此,我以为,宁失广陵,我也绝不会撤兵。”
“这,这……。”文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说道,“设若天下州郡皆能如将军忠义,董卓何足定也?彭城又怎么会有此一难”
荀贞环顾诸人,说道:“撤兵回郡是断断不可的。如何应付此次陶徐州谋取彭城,诸卿可有高见?”
戏志才拈着胡须,思忖了会儿,对文直说道:“陶恭祖谋取彭城这个事儿,其实也不算突然,早在出郡来颍川时,君侯与我等对此就有一点猜测,所以,在出郡前,君侯才特地留下了陈褒诸人统兵在郡,以为留守,……於今想来,大约也正是因有陈褒诸人统兵留守,陶恭祖才会没有立即进攻彭城,并专门分了一支兵马到我广陵郡北游弋吧。”
文直坐回席上,说道:“噢?原来君侯与君等对此早有所料了?”
戏志才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对荀贞说道:“君侯,我细细想了想,陶恭祖有三郡在手,不但兵力远强过彭城,而且下邳、东海皆与彭城接壤,一在其南、一在其东,他如想取彭城,最好的办法应是奇袭,同时从两路进击,分道攻取,打彭城一个措施不及,可他现在却只是分遣了数路兵马,做出一副进攻的架势,而迟迟没有开战。以我料来,其中必有缘故。”
“是何缘故?”
“他定是顾忌君侯。”
“噢?”
“以我料之,他定是担忧君侯会从颍川回兵,相助彭城,所以他才没有急於进攻,而只是摆出了一副进攻的架势。”
“你是说,他这是在试探我?”
“正是,他这是在试探君侯,看君侯会不会来救彭城。”
戏志才的这个猜测是很有道理的。
荀贞名声在外,人皆知他善战,麾下兵精将勇,今在颍川,又吞并了孔伷帐下的万余兵马,更是兵强马壮,加上还有孙坚为同盟,他两人合兵,步骑达有数万之众,打董卓可能不够,但回击陶谦却是绰绰有余,因此,也难怪陶谦会有这个顾虑。
假想一下:陶谦这边开战了,正和彭城打着,荀贞或者甚至是荀贞、孙坚的联兵猛然而至,那这一场仗的战场就势必就会从彭城这一个郡扩延到徐州整个州了,到的那时,最终的胜利者会是谁?很难预料。说不定陶谦就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彭城未下,反而丢掉徐州。
设身处地的想,荀贞如是在陶谦这个位置上,他也会左右为难。
一边是讨董的联军闹了内讧,天下震惊,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袭有彭城;可另一边是荀贞、孙坚兵强马壮,就屯兵在离徐州只有几百里外的颍川,仗一开打,他俩很可能会来援救彭城。
这么个左右为难的形势下,陶谦该怎么办?他又会怎么办?
试探性的摆开阵势,先测试一下荀贞的反应,看他会不会来救助彭城,然后再做进攻与否的决定,这看起来是一个最妥当的选择。荀贞如来救彭城了,那就偃旗息鼓,反正仗还没开打,荀贞也找不到主动进攻的借口;而荀贞如不来救彭城,那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开打了。
对戏志才的这个猜测和假设,荀贞很是赞同。
不止荀贞赞同,程嘉也恍然大悟,表示赞同。
程嘉蔑然地说道:“既欲得彭城,而又恐君侯出兵,陶徐州贪念有余,胆气不足。‘知人者智,自知之明’,若是果然如志才所料,陶徐州可谓是‘不智’、‘不明’者也。……君侯,如是这样的话,倒也无需回兵郡中。”
“噢?君昌有何高见。”
“可遣一支兵马,以督粮为名,东归广陵,留屯驻扎,以示陶徐州如取彭城,则君侯必将回援之意,足矣。”
荀贞问戏志才等人:“卿等以为如何?”
荀攸说道:“君昌所言甚是,不过以我陋见,固可以督粮为名,却不必回驻广陵。”
“噢?”
“广陵已有陈褒、姚昇统兵在,无需再增兵屯驻。与其遣兵至广陵,不如屯驻沛郡。”
屯驻沛郡?
荀贞、戏志才等人都是打老了仗的,一闻荀攸之话,便知其意。
戏志才抚须笑道:“公达此策,妙也。”
沛国在徐州的西边,与下邳、彭城两地皆接壤,如果能派遣一支兵马屯扎在此,那么“陶谦攻取彭城”这场仗的主动权就到了荀贞的手中。
陶谦如果真的敢进攻彭城,荀贞派到沛国的这一支兵马就可以配合陈褒、姚昇等,或者进攻下邳,抄笮融的后道,或者进入彭城,直接与彭城相薛礼合兵,共抗陶谦。
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建议,可却有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才能驻兵沛国?
荀攸说道:“沛相袁忠,素著清名,与颍川士人多友善,昔年和我族中也常有来往,我愿与兵马同行,共至沛国,面谒袁忠,述以陶谦之逆,讲以君侯之忠,想来他应是不会拒绝君侯分兵屯守沛郡的。”
袁忠也是出身汝南袁氏,他的祖父袁彭和袁绍、袁术的祖父袁汤是亲兄弟,也就是说,他和袁绍、袁术有着同一个曾祖,即是袁京,他们之间的血脉关系还是很近的,尚未出五服。
但是,袁忠和袁绍、袁术的作风是完全不同的。
事实上,也不是袁忠和袁绍、袁术的作风不同,而是自他的祖父袁彭起,他们这一脉就与袁汤这一脉在为人处世、生活作风上等等就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汝南袁氏世代公卿,自其始祖袁昌以来,——袁氏本是籍在陈郡,到了袁京的祖父袁昌这一代时,袁昌从陈郡迁居到了汝南,从而有了汝南袁氏这一个袁氏的分支,后又在袁昌的儿子袁安时,汝南袁氏开始名声鹊起,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第一世的三公就是袁安,袁安任过司空,也任过司徒,他们这一脉的袁氏,繁衍至今,族人众多,可这么多的族人中,却并不是人人都如袁绍、袁术这样锦衣玉食、出入众从、任侠使气,一副贵家公子的气派,也还是有很多人依旧秉持着他们的始祖袁昌、二祖袁安的为人作风的。
袁彭、袁忠这一脉即是如此。
别的不说,就从袁忠兄弟的过往经历就能看出。
袁忠兄弟三人,他本人行二,有个长兄名叫袁闳,延熹末,党锢将起,袁闳因一向与名士、清流来往亲近,遂决意散发绝世,因其母亲年老,不宜远遁,便筑了一个土屋,起居其内,不与外通,乃至饮食都只是从窗口接入,而绝不出门一步,这个“土屋”大大有名,被称之为“袁闳室”,后人以此来借指避乱之所;袁闳如此,他的幼弟袁弘也是如此,亦是名士清流的做派,从不应朝廷、州郡的征辟,闭门居家、只与名士、清流来往而已,而袁忠本人也是这样,他当年曾和汝南有名的党人名士范滂为友,党事起,他亦在被锢之列,后来党锢解,便在不久前,他被拜为了沛国相,堂堂二千石的大吏,他却竟是俭朴到坐着苇车去上任的。
这与袁绍、袁术这一脉完全不同。
袁绍、袁术的父辈们,便是在党锢时,依旧贵居公卿之位,袁绍早年从东郡归家,送他的人车达千乘之多,袁术昔年为长水校尉时,被人号为“路中悍鬼袁长水”。
由此即可见,袁忠确是如荀攸所说:素著清名。也正是因此,因为和袁绍、袁术这些袁家子弟的作风完全不同,故而此回袁绍、袁术起兵,袁忠没有掺和,只是早前供应出了一点粮秣。
而袁忠既素著清名,与袁绍、袁术这一脉世代公卿的富贵不同,走的是“名士路线”,那么他往年自然会与颍川的名士们多有来往,也自然就会和荀氏族中有过来往。
荀贞和他虽然不熟,但那是因为荀贞的祖、父辈只是荀氏的一个小支脉罢了,荀攸则不同,荀攸是荀氏两大主脉之一的后人,早些年时,他在族中是见过袁忠的,以他父辈和袁忠的交情,再以荀氏的清名,再以荀贞的“忠义”和陶谦的“犯逆”为说辞,十有八/九是能够说服袁忠,让他同意荀贞遣兵驻到沛国的。
可这也只是“十有八/九”,不能十成十的把握。
程嘉问道:“若是袁忠执意不肯,又该如何?”
荀彧这时插话说道:“袁忠之父,昔年曾为彭城相,在任有名声,而今彭城无过,却可能要遭兵乱,为使彭城人更念其父之恩德,我料之,公达此去,功必告成。”
袁忠的父亲袁贺早年间曾经任过彭城相,这固然和袁忠没有什么关系,可一个“孝”字在前,只要荀攸能把帮助彭城和“孝父”这个事儿联系到一起,以袁忠的生性,他肯定就会同意的。
程嘉拍案叫绝,笑道:“我却是不知袁忠之父任过彭城相,既然如此,事必能成了。”
这就是士族、州郡冠族的优势了,一个是交游广阔,人脉充足,一个是消息面的来源广,能知道很多当下、过去的政坛人物和故事,两下一结合,自然天然地就高出普通人一头。
当下议定,荀贞决定便按戏志才、荀攸、荀彧诸人的意见,选捡一支兵马赴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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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报闻荀兵入符离 徐州群臣心各异()
出颍川郡,向东直行,是陈国,过了陈国,便是沛国。 沛国的国都在相县,从阳翟到相县道路通畅,而且并不太远,五百多里地。
荀贞选了文聘领军,分给他了两千兵马,以督粮为名,使去沛国,荀攸亦从军行之。
出了颍川郡界,借道陈国,数日后,荀攸、文聘入了沛国境内,荀攸叫文聘暂停军在郡界不前,自带了几个从骑,先去相县面谒袁忠。
见到袁忠后,荀攸以言辞动之,果如荀彧所料,没费什么劲儿就说服了袁忠,得到了允许。
荀攸乃召文聘入府,与袁忠相见。文聘出自南阳大族,也是士族子弟,和袁忠颇有共同语言,文聘经过这么些年的打磨,言行又十分沉稳,很快就得了袁忠的好感和信任。
见事情已成,荀攸没有在沛国多留,只待了两天,等文聘领兵离开相县、往去符离后,他也跟着告辞,折返回了颍川。
符离是沛国的一个县,是荀贞等人议定的此次文聘之驻兵地点。此县在沛国东境,处在沛国、彭城和下邳三郡的交界地,往北去三四十里便是彭城,往东去百里上下即为下邳。
有了文聘的两千兵马驻扎此地,远则可以隔着下邳郡呼应屯驻在广陵郡西的陈褒部,近则可以呼应北边彭城郡内的彭城相薛礼部,事如有急,因距阳翟只有五六百里,骑兵数日可至,荀贞、孙坚也可以及时支援,想来应足可以震慑陶谦,使其不敢妄动了。
……
徐州东海郡,州治郯县。
州府。
陶谦没多久就获知了“荀贞分兵两千,以文聘为将,用督粮为号,兵入沛国,屯驻符离”的消息,他召集左右亲信、得用的府吏,询问大家的意见。
他先说道:“荀广陵以督粮为名,分兵驻入符离,卿等以为荀广陵这是何意?”
座上一人,应声答道:“若是督粮,当至广陵,今屯沛国,其意必不在粮也。”
陶谦看去,见这人高冠伟服,姿态威严,却正是治中从事王朗。
又一人接着说道:“广陵道远,府中亦少粮储,我闻荀广陵之粮,实是多得自豫州,自他起兵至今,已数月矣,从未见有广陵输粮与之,而今他却以督粮为名,兵入符离,以我观之,其意必在彭城。”
陶谦再看去,说话者是个三十来岁的士子,此人眉眼与陶谦有几分相像,却是他的长子陶商。
陶谦目光转向座上另外几人,问道:“元达、元龙、子仲,卿等以为呢?”
“元达”是别驾从事赵昱,“元龙”是州典农校尉陈登,“子仲”则便是东海巨商糜竺了。
赵昱、陈登、糜竺三人,或名重州中,或族为冠姓,或家资巨万,都是陶谦府中可与王朗并名分座的人物,乃是除了笮融、臧霸等人之外,最得陶谦重用的州吏。
糜竺心道:“我与广陵多有来往,虽固是因此而更得了方伯重用,可我闻之,却亦颇为方伯所忌,今方伯意取彭城,荀侯却分兵遣驻符离,明显是在为彭城撑腰,……当此微妙之时,我却不可多言,以免自误。”
去年,因被旧友、广陵郡的上计吏秦松说动,糜竺决定“左右逢源、借力使力、以自抬身价”,遂与广陵生意来往,卖给荀贞了不少的铁、粮诸物,解了荀贞的燃眉之急,最后果如秦松之言,他果因此而更得到了陶谦的示好和重用,可却也同时不可避免地得到了陶谦的一些猜忌。
些许的猜忌是可以接受的,可如果猜忌转变成忌厌,那就得不偿失了,故而,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他於是决定一言不发。
糜竺不说话,赵昱也不吭声。
赵昱素以“高洁清廉”自许,自视为本州清士,早前是被陶谦逼着出仕,这才当了州别驾从事的,老实说,起初的时候还好,他虽是被逼出仕的,可陶谦重其名德,为能借得己用,礼遇他甚重,可随着接触的时间越长,他越是反感陶谦的强势和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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