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用强弓,力弱者用弱弓。宁手强於弓,勿弓强於手。此其一。其二:箭矢又视乎弓力之重轻。弓越强,则箭矢越短,越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陈褒识趣,便即插口问道:“这是‘器’了,何谓‘审’?”
“审,即审敌之远近。敌远、敌近,射术各有不同。……,今以箭靶为例,审得相距八十步内,开弓时需以前手与肩对一。”
“什么是前手?”
高甲把弓拉开,左手执弓身在前,右手拉弓弦在后:“执弓身的手便是前手。……,前手的位置很重要。”他虚虚开弓,分别把前手对准自己不同的位置,给里民们做示范,“八十步内与肩对一;百步内与眼对一;百三十、四十步内与眉对一;百八十内与帻、冠对一。”
“这是‘审‘了,何为‘正体’?”
“射虽在手,实本於身。身不正,射亦不正。最忌腆胸驼背。肩、肘、腰、腿力应萃於一处。”
“愿闻其详,请高君详解。”
“首先,手务要平直,引满时用右眼观左手,……。”
有在八十步外连中流星三箭的成绩在前,高甲说的话又都是大俗话,浅显易解,人人听得懂,场上十分安静,里民们无不虚心聆听。一条又一条射箭的道理,一点又一点在射箭时该注意的事项从高甲的口中传出,传入里民们的耳中。
荀贞也擅射术,把高甲的话与自家学习的《李将军射法》两相印证,颇有相通之处。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上边。他观望着认真听讲的百余里民,想道:“这正式的操练就算从今天开始了。……,不求人人神射,只望两个月后他们能粗通大概,我就心满意足了。”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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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初雪()
天越来越冷,过了立冬就是小雪。
从小雪的前两天开始天气就阴沉下来,到了小雪的前一天越发阴暗,半夜起了风,后院的大榆树被刮得哗啦啦直响,风透过门缝与窗缝钻进屋中,荀贞盖了两床被褥还觉得脚凉。
次日早早醒来,他隐约听到从前院传来阵阵的欢笑声。许仲已起了,在整理床被,见他醒了,笑道:“下雪了。”他毁了容,这笑容比程偃还骇人。荀贞看惯了,倒没觉得甚么。室内很冷,不过他并没有留恋被窝,强迫自己跳下床来,打着寒颤,三两下穿好衣袍,推门出外。
门外正飘飞清雪。
空气既冷又湿,他伸了个懒腰,做了两个深呼吸,感觉似乎肺部都变得冰凉,头脑立刻从昏沉变为清醒。前院的欢笑声更加清晰了,是黄忠、陈褒与程偃在说笑。后院的院门没关,可以看到黄忠拿着扫帚在扫雪,陈褒和程偃则立在雪下抬举石锁晨练。
许仲叠好了被褥,静悄悄地来到荀贞身后。荀贞伸手接住门外的落雪,雪瓣融化,带来一点沁凉,他笑道:“君卿,你可知我从小到大,最为惊叹的是什么?”
许仲猜测道:“必是与雪有关?”
“你猜对了一半。”
“一半?那是什么?”
“最为令我惊叹的是二十四气。”
“二十四气?为何?”
“凡节气到,则天时必变。立春则春立,立秋则风凉。立冬则冬来,……。”他指了指门外的落雪,“小雪则降雪。”感叹地说道,“二十四节气看起来简单,二十四气而已,但若非精通天象、知天时之人,若无长年累月的观察,必无法做到如此精确。所以令我惊叹。”
早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了二十四节气的雏形,最晚到前汉诸节气已然齐全。在当时的科技条件下,能把节气精准到如此程度,并一直沿用到数千年后,实在很了不起。每想及此,荀贞都不禁佩服先人们的聪明智慧。
许仲生长农家,对二十四节气早就熟悉,也正因为熟悉,所以从没深想过。此时听荀贞这么一说,也是觉得奇妙。他不善言辞,虽觉奇妙,有同感,也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是呀”而已。
这雪不知是从何时下起的,地上已积了挺厚的一层。大榆树的枝杈上也被堆满了,随着晨风,枝杈上的积雪混入落雪中,簌簌飘落。天仍然很阴沉,彤云密布,衬得落雪越发清亮了。
荀贞举目高望,见天地之间雪落不住,远处的屋檐墙垣,近处的地面树枝,皆被落雪盖住,放眼处白茫茫一片。他观赏了会儿雪景,换了个话题,对许仲说道:“‘下雪不冷消雪冷’。等这场雪下完,化雪的时候会更冷。君卿,你今儿不必随我操练了,回家去看看吧,看看阿母有没有什么需要。……,杜君前几天休沐,又从家里带了点‘蜜浆’来,还有乡亭的高素前两天也又送了点果子过来,你都给阿母带回去。老人家,平时得多注意营养。”
“营养?”
营养在当时更多的是指“生计”。荀贞醒悟过来,解释说道:“营者经营,养者养料。营养就是经营身体、吸取养料。”
许仲半懂不懂的“噢”了声,点点头,说道:“好。”
黄忠在前院看见了荀贞与许仲,远远地笑道:“荀君起来了?瞧这雪,下得多好这些天一直干冷,麦子正渴,这场雪来得好生及时。明年啊,又将会有一个好收成。……,荀君稍等片刻,待俺烧开了水,且再盥抹。”
荀贞笑道:“哪里有那么娇贵?用凉水就行。”
陈褒与程偃举着石锁,招呼说道:“荀君,快也来抛掷玩耍天冷,正好暖和身子。”
许仲转回室内,拿了木盆去井边打水。荀贞突然想起一事,先笑呵呵地应了陈褒与程偃,接着叫住他,说道:“对了,幼节前天来,说家中的《董子》不全,缺《闻举》、《清明》、《竹林》诸篇。我昨天叫阿褒去了趟我家,把这几篇都给取来了。你下午回去时,顺道也带回去吧。告诉幼节:若有不解之处,来舍中问我便是。”
《董子》即《董仲舒》,是前汉的大儒董仲舒所著,共有数十篇,十万余言,说的都是《春秋》之事。许仲恭敬中带着感谢,应道:“是。”
等他将水打来,荀贞洗漱过后,撩起衣袍,卷起袖子,踩在雪上,去到前院,与许仲一起加入了程偃与陈褒晨练的队伍中。
吃过早饭,许仲和程偃两人骑上马自去许家。——为了避免引起外人的怀疑,每次许仲回家,都会有程偃同行,对外只说是奉荀贞之命探望许母。
……
早先的蹴鞠是三日一操,如今的手搏、刀剑、射术训练也是三日一操,每次操练一种技能。上次刚刚操练过了手搏,今天轮到刀剑。
许仲是刀剑操练的总教官,他回了家,便改由荀贞兼任。荀贞最擅射术与击剑,刀术勉强也可以,最不擅长的是手搏,在这些天的操练中,他扬长避短,有意发挥长处,逐一地显露了自己的水平,虽不是样样翘楚,却也令里民们与诸多轻侠刮目相看。尤其在射箭这方面,他自小勤练,学的又是名家射法,与高家兄弟不相上下,得了一个“善射”的美名,并远传外亭,很多人都知道了繁阳亭有一个“文武双全、知兵家事”的亭长。
送走许仲、程偃两人,荀贞依旧留下繁家兄弟看守门户,带了杜买、陈褒、黄忠前去操练场地。
……
从正式操练至今已过了大半个月,经过了六次训练,总计发出了四五百钱。受赏钱刺激,里民们一个比一个积极,虽今天下起了雪,但没有一个迟到,更没有不来的。
荀贞等人来到场上时,已有不少人到了,见了荀贞,都恭谨地行礼问好。
与这些里民们厮混了两个多月,荀贞已对他们尽都熟悉,不但能叫上每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对其中优秀者的家庭背景也很了解了。
他既存了打造班底的心思,平时当然尽量笼络,谁家有人生病了,或者谁家急需钱用了,又或者谁家有什么事儿求到他头上了,无不尽心尽力,“施恩不望报”。如此厚结恩德,一天天的过去,不敢说已尽得里民之心,至少得到了大部分里民的敬畏与爱戴。
操练的时间还没到,人也没到齐。在这种时候,荀贞从不摆架子,他笑着给诸人作揖回礼,瞧见有几个人穿得单薄,问道:“刘四、繁三、史二,这大冷的天,雪都下起来了,怎么还只穿短褐?瞧你们冻得冷冷索索的,……,还有你左二,你的复襦呢?上次操练时你不还穿着么?今儿下雪了,怎么反倒没穿?”
左二是敬老里的人,回答说道:“小人的阿父今儿要去趟县里,小人因把复襦让给了他穿。”
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冬无复襦,夏无单衣”。左二家还算好的,有件冬衣,能全家人换着穿。像刘四、繁三、史二这些,连件厚一点的衣服都没有,大冷的天还穿着短衣,抱着膀子挤在人堆里找点暖和。不操练的时候,荀贞没少往各里中去,去过许多里民的家中,有些人家穷的程度都令他不敢置信,床都没有,夏天睡在地上,冬天睡到草堆里。
他前世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虽有心救济,但这样的人家太多了,以他一人之力远远不够,也只得罢了。听完左二的回答,他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你倒孝顺。……,这样吧,今儿本该操练刀剑的,咱们只练半天,下午改习射术,刘四、繁三、史二、左二,到时候多给你们几次射箭的机会,争取多中几箭,多领些赏钱,也好整治几件寒衣。如何?”
刘四、左二几人喜形於色,都说:“这敢情好多谢荀君了。”别的里民也都无意见,纷纷说道:“荀君宅心仁厚,实为小人等的福气。”
荀贞挥了挥手,说道:“我身为繁阳亭长,不能使你们衣食无忧,已是失职。‘宅心仁厚’四字当不起啊。”
有能言会道的说道:“荀君才来两月余,亭部中已有了天大的变化,只抚赡孤寡这一条就是以前从不曾有过的。小人里中都说,若无荀君,今冬不知又要有几人被冻饿而死又要有几人因孤老而亡生我者父母,养我者荀君。荀君的恩德小人等皆铭记在心,只盼荀君能在本亭多当几年亭长。”
有更能言善道的里民不乐意起来,说道:“荀君名家子弟,得到过县君称赞,有佳名在外,早晚必跃龙门。你这话怎么说的?怎么能只盼荀君在本亭呢?”训完了说话那人,又改而奉承荀贞,“小人虽也不舍荀君,却也盼荀君能早日高升。荀君今治一亭,一亭的孤寡有所养;荀君若治一县,一县的孤老也必能有所养”
荀贞“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名声身外物,我只求能给你们多办些实事”
雪如梨花冷,人如春风暖。荀贞与众人谈谈说说,融融恰恰。不多时,百余里民们尽数到齐,整好队列,报完数,点齐人,正准备操练,有两人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
陈褒打眼观望:“似是冯家二郞?瞧他步履匆匆,迎风冒雪而来,是不是有何急事?”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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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江禽()
第三更。
——
在发生了“高素事”后,荀贞与冯巩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荀贞初登高家门时,因担忧他的安全,冯巩差点去“救他”。此时见是他来了,荀贞便叫众人稍等,带了陈褒、江禽两人迎接上去。
“冯君来了?……,你前几天去阳翟访友,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回来。”
“这大冷的天,下起了雪,你又是刚回来,怎么不在家好好歇一歇?急匆匆地跑来作甚?”
“昨晚回来就想去舍中拜见荀君的,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只因回来的晚了,不便打扰,因而没去。”
荀贞笑道:“你来得巧,今日主练刀剑,正好可以让里民们见识一下你那柄出自‘剑游昌’之手的‘宝剑’”往冯巩的腰上看去,见插在他腰间的却只是一柄寻常长剑,而不是曾在他家中见过的那柄“宝剑”。
冯巩苦笑说道:“荀君就不要嘲笑我了我那柄‘宝剑’也就能唬唬没见识的乡民,荀君见多识广,岂会不知若真是出自‘剑游昌’之手,一万钱如何能够买到?”
陈褒、江禽两人都笑了起来,荀贞也是一笑,拉住他的手,说道:“走,先随我看操练去,等会儿再听你讲你的阳翟一游。”
“荀君且慢,我有两件急事,先听我说完不迟。”
“噢?何事?”
冯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戏志才给荀君的回信。”冯巩去阳翟前,曾对荀贞说过,荀贞因写了封信拜托他转交给戏志才。离初次见戏志才已快有一个月了,荀贞一直没有见过他第二面。其间,荀贞专门去过一次阳翟,但恰好赶上戏志才出游,没能见着。
荀贞惊喜地问道:“你见到他了?”一边说,一边接过信,因怕被落雪打湿,只略看了下信封,就先塞入怀中收好。
“去阳翟的第一天就见着了。……,只是他这个人真不好找,先去了他家,他家人说他两天没回去了,问去哪儿了?没人知道。我沿街打听,最终在一个酒垆中找着了他。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连着博戏了两天两夜,正歪在卖酒的妇人身边呼呼大睡,怎么叫都叫不醒。没奈何,我只得先把他载回家。次日又去,才得了这封回信。”
荀贞笑道:“戏志才不拘小节,上次他来颍阴,便是先在垆中博戏了半天,随后才想起找我族弟。我虽与他交往不多,但深知此人实有卓越奇才。若有得罪冯君处,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原宥。”
“‘不拘小节’、‘卓越奇才’。……,荀君说得甚是。”
“怎么?”
“我的朋友也是这么评价他的,不过除了这两条外,在我那朋友的评价中还多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为情所钟’。”
“‘为情所钟’?”
“荀君不知么?我听我那友人说,他有一个表妹,两人青梅竹马,本都谈婚论嫁了,却因他舅氏贪财,前几年,将他表妹改嫁给了邑中富户。他为此恸哭了一月,乃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