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战略全局上势必就要陷入被动。
如前文所述,荀贞此次行县有三个目的:主要目的是为守境做准备,次要目的是选择一个主动进攻的目标,另外附带了一个目的,即寻找贤才、选拔擢用。
守境不说,寻贤也不说,他打算选择的进攻目标初步就定在了襄国县境内,——这也是戏志才、荀攸的意见。
前番击左须是因缘巧合,是左须先遣人来行刺他,他才借机用计伏击的,严格说来,不能算是一次主动的进攻。
将要在襄国县内发起的这次进攻才是他就职以来的第一次主动进攻,他对此非常重视。
因而,虽然县城在望了,他也很想早点见到那位扬州茂材、襄国令姚昇,却依然是过县不入,冒着雨行察了一遍县外的诸乡、亭,又去西边的山丘地带察看了一番,直到把县外的地貌、人情尽数看罢,做到了大致了解,到了傍晚,才与邯郸荣等来到县里。
入到县中,邯郸荣当前领路,带着诸人径去县寺。
他与姚昇是老熟人了,这两年里多次造访姚昇,守卫在县寺门外的戟士、吏卒均认得他,请他与荀贞等到门塾里稍候,分出一人去县寺内通报。
秋雨下了一夜一天,不见转小。
因有雨故,天气阴霾,今之暮色比平日更深。
荀贞负手立在塾门口,观望县中街道。
秋雨淅淅,又是暮重时分,街上行人稀少。荀贞指着从县寺门前走过的几个人,问守门的吏卒:“他们是?”
这走过去的几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排着纵队,步伐整齐,均带刀剑,像是巡逻的。
吏卒答道:“我县西边多丘、多山。山中贼众,时常侵扰县境,为防他们混入城里,县君特选了数十名精明勇敢的吏卒,编为数队,日夜巡查县中。”
“原来如此”荀贞顿了下,说道,“贵县西边确然多山,我等在来的路上尝远望县西,只见层峦叠嶂,绵延无尽。我听说这些山里最大的是西山?”
“不错,西山向西绵亘数百里,直接太行。侵扰我境的贼寇大多藏身此山中。”
西山西接太行,东边一直延伸到襄国县西二三十里的地方。邯郸、易阳西边也有山,但要与襄国县西边一比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至少邯郸、易阳两县不会出城二三十里便是山区。
荀贞颔首,心道:“入冬前是一定要在襄国县打一仗的,只是襄国县西的山区远比邯郸、易阳西边的山区深幽、复杂,我部义从从来没打过山地战,如果硬打,伤亡会不小。”
他在去邯郸上任时路经过西山,今天又专门去近处看了看,对西山深险的山势很有点顾忌。
他扭头看县寺门内,想道:“邯郸荣说姚昇机警多智,是个人才,他在此地为令两年了,也不知对山中的贼情、山势有几分知晓?”
他本只是想来见一见姚昇这个“扬州茂材”,此时却希望姚昇能给他一点协助了。
适才去县寺内通报的吏卒转回,在他身后,一个身长七尺余的三旬男子撑伞步出。
这男子未着官衣,穿着黑底彩绣的丝服,头戴高冠,足登皮履,腰中宝带,左剑右佩。
他右手撑伞,左手按着剑柄,大拇指露出在荀贞等人眼前,指上戴了一个镶嵌绿宝石的指环。深暮雨下,指环上的绿宝石水汪汪的,熠熠生辉。
荀贞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这男子的衣装配饰虽不显奢华,却皆价值不菲,心道:“此必就是姚昇了。”
邯郸荣此前介绍说姚昇家是吴郡冠族,冠族多半豪富,只有豪富之家才能穿戴得起起这样讲究的衣配。
邯郸荣在荀贞的身侧,低声对荀贞说道:“此人即是姚昇。”闪身迈步,出塾迎上。
县寺大门离门塾有十数步远,姚昇一边大步过来,一边哈哈笑道:“公宰,你可是稀客上次一别,至今已有三个多月了今儿个怎么想起来找我了?还冒着雨来?”
“正因三月余不见,思念贤兄,饮食无味、夜不能寐,所以冒雨而来。”
“哈哈,你这个公宰,嘴里没句实话,是因为想我而来的么?怕是另有别事吧”
姚昇与邯郸荣相见。
邯郸荣没有带雨具。姚昇倾斜了伞,替他遮雨。两人携手来到门塾前。
姚昇打量荀贞,问邯郸荣,说道:“这位君子儒雅外现,英武内蕴,气度不凡,不知却是谁家士族右姓的子弟?”
荀贞含笑行礼,说道:“在下颍阴荀贞,见过姚令。”
“颍阴……,啊,不知是中尉驾到,昇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姚昇反应敏捷,马上想到了荀贞是谁,连忙收起笑容,把伞交给邯郸荣,就要撩衣下拜。
荀贞上前一步,把他搀住,笑道:“我这次是微服行县,不欲外人知道,……”指了指地面,“地又湿泞,姚令无须行礼。”
姚昇遵命起身,往门塾内瞧了眼,飞快地扫过荀攸、宣康、典韦诸人,说道:“塾内狭小,委屈了诸君。”对荀贞说道,“请君入县寺。”
他刚才尊称荀贞“中尉”,听了荀贞说“这次是微服行县,不欲外人知道”,立刻就改口称荀贞为“君”。
荀贞心道:“‘机敏’二字,当之无愧。”笑道,“请。”
姚昇在前领路,诸人步入县寺。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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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搜山千骑入深幽(二十七)()
今天是休沐之日,县寺中吏员不多。
姚昇带着荀贞、邯郸荣等人穿过前院,来到后宅,留下典韦、原中卿、左伯侯三人侍卫堂外,请荀贞等到堂上坐定,笑道:“不知中尉光临,仓促无所备,好在鄙县的歌舞女略有薄名。‘雨师驾驷,风伯吹云’,当此深暮、秋雨绵绵之际,脍炙温酒,临清风於堂上,赏歌舞於阶下,也算是一件快事吧。”
这会儿暮色深重,已是晚饭的时候,听姚昇意思,是准备招待荀贞吃饭,以歌舞佐餐。
荀贞心道:“适见他衣装昂贵,现下方入堂中,他不问我的来意,也不问我沿途所见,更不对我说军事民情,开口便要奉酒、献歌舞,观其举止,全是富贵人家纨绔子弟的做派,而公宰却赞他:‘机警敏捷,细密多智’、‘在职两年,郡考州课总为翘楚’?”
荀贞是个能够克己的人,要换了他是姚昇,在大乱方过、郡县缺粮、深冬将至、境内流民成群结队的严峻情况下,是绝不会穿戴奢华、一见上官就奉酒、献歌舞的。
他倒非怀疑邯郸荣对姚昇的赞语,只是有点不喜姚昇的做派,抚了抚颔下的胡髭,正色说道:“姚令美意我心领了。襄国妖女之名我亦尝闻,然以我浅见,於此时观歌舞似乎不合时宜。”
“昇愚陋,不知缘何不合时宜?请中尉示下。”
“谚云:‘厨有腐肉,国有饥民;厩有肥马,路有馁人’。黄巾新破,民多弃家流离,而今秋凉,雨水绵绵,愈增寒意。我一路行来,见贵境的流民不少,不下雨还好,这一下雨,他们缺衣少食,将会难以度日。境内有饥馁之民,姚令为百里宰,岂可歌舞升平?”
姚昇笑道:“治民安境,公事也;鼓乐歌舞,娱己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此中尉早年之诗也。先帝时,秦嘉亦诗云:‘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疏忽数十年,转瞬即消逝,与其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何不秉烛欢然饮,弹剑观歌舞?大丈夫居世,贵在顺心意。昇以为,人生在世有两桩快事。”
“何两桩快事?”
“建功业,为后世传,享食色,不愧自己,人生之快,莫过於此。以昇之愚见,怎可因公事而放弃自娱呢?”
秦嘉是桓帝年间的诗人。汉之风气雄健奋发,奔放直爽,士民多不掩饰追求功利、享乐的愿望,慨叹人生短暂的诗句、话语极多,以朝露来比人生的,曹操不是第一个,秦嘉也非第一个,较早的又有“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之句,姚昇话里所说之“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两句慨叹人生苦短的句子亦是出自近代诗人之五言诗。
荀贞没有想到他居然知道自家早年盗版的曹操的这首《短歌行》,见他短短的几句话里接连引用前人的诗句,听完他这番话,心道:“此人好文辞。”又想道,“‘贵在建功,并享食色’,这话如是他的心声,那这个姚昇可谓是一个不沽虚名、顺意而为的人了。”
他说道:“如此,请问姚令,治民安境的这件公事姚令可办好了么?”
姚昇答道:“早已办好。”
“如何安排的?”
“昇从本县大户家里筹得粮米若干,每三天设粥棚、放食赈济流民一次。”
“为何三天一次?”
“冬将至,鄙县乏粮,昇筹得的粮米不多,不够每日赈济,所以三天一次,昨天刚赈过一次。”
筹得的粮米不多,所以三天赈济流民一次。荀贞心道:“这姚昇有远见啊。”这说明姚昇看出了乱世还在后头,看出了流民会越来越多,故此省着用粮食。
“人一日不食尚可,两日不食将急,姚令每三日赈济一次,难道就不怕有流民犯法触禁,哄抢粮仓,以至生乱么?
“昇选了数十精干吏卒,令之日夜巡逻城内,并张榜募勇,召得了三百鄙县壮士,使之与县卒一并登城戒备,又於月前传檄诸乡亭,令各蔷夫、亭长组织乡亭精壮保境防贼。”
姚昇的这三条举措从内及外,井井有条,虽说不上是什么惊世妙策,却胜在四平八稳,以此三策为武备,再以三天赈济一次为文辅,文武兼备,足以应付流民了。
荀贞对他的第二策很感兴趣,说道:“姚令说贵县乏粮,只能三天赈济一次流民,然则请问姚令,你招来的那数百贵县壮士是以何为食的?”
“昇将此数百壮士分为十队,分别借食在鄙县的豪强大户之家。”
“噢?贵县的豪强大户又是借粮给姚令,又是供食给这数百壮士,真是仁义。”
“非也非也。”姚昇笑道,“昇闻中尉昔在颍川时尝为郡吏,当知豪强大户的嘴脸,向他们借个粮简直比割他们的肉还难”姚昇家是州郡冠族,也算豪强大户了,可说起豪强大户的吝啬却是直言不讳。
“那姚令是如何筹得粮,又是如何叫他们供食壮士的?”
“却是昇鼓三寸之舌,借州牧请得朝旨,减免了本州一年田租的良机,陈以利害,用情动之,费了无数唾沫星子才说动了鄙县的那些豪强大户,筹来了些粮,并让他们答应暂代县里供养昇招来的壮士。”
俗话说“唇亡齿寒”。若是襄国县有失,县内的那些豪强大户也就难保自身,料来姚昇便是由此入手,再辅以皇甫嵩已经请来了圣旨,本州明年可以少交或者不用交田租这件大好事,两相结合,说服了这些大户。
荀贞心道:“这姚昇在襄国的威望很高啊。”
唇亡齿寒的道理人人皆知,而能在危难时捐家献粮为郡县的人却少之又少,纵然皇甫嵩请来了圣旨,明年可以少交或者不交田租,可减免下来的都是自家的,十个豪强大户里边八个都是自私贪婪,真能用“唇亡齿寒”和“明年减免田租”来说服他们却也是姚昇的本事。
邯郸荣坐在侧席,叹道:“我要有姚君的口才就好了”
姚昇笑问道:“为何突发此感叹?”
“郡府也缺粮啊我如有姚君的口才,三言两语,得粮千万,就可以为中尉分忧了。”
邯郸荣却是因见荀贞似不喜姚昇,故将话题转开,说到邯郸也缺粮上。
姚昇笑道:“能言善辩,君不如我,果敢奋厉,我不如君。文、武各行其道,君不能凭口才得粮,却足能以‘奋厉’为中尉分忧。”
荀贞左顾荀攸,荀攸微微颔首。
这姚昇虽有贵家纨绔子弟的喜好,然而确实有才能。
荀贞放松坐姿,抚颔下髭,改颜笑道:“我闻公宰言,君常慨叹苏秦之功。苏子,古之纵横家也,君自言善辩,较之苏子如何?”这话带着说笑的意思。
姚昇答道:“昇虽常慨叹苏子之功,然大丈夫生不逢时,纵胸怀干将,复有何言”
“纵胸怀干将”,姚昇把自己比作了名剑干将。
“君在给公宰的信上写道:‘国事日艰,此丈夫建立功业之秋’,既以为当下是建功立业之秋,却又为何说‘生不逢时’?”
姚昇熟视荀贞,长叹说道:“现今的确是国事日艰,可要说建功立业,却只有像中尉这样的英雄才能顺时而起、建立功业,如昇者,一个小小的百里令,何谈建功业”
“百里之地虽小,却也不是不能建立功业啊”
姚昇领悟了荀贞的意思,试探说道:“中尉迎秋寒,微服私行,昇斗胆,敢问中尉:是准备要再击贼了么?”
通常而言,郡国的长吏行县多在春天,故行县又被称为“行春”,而且在行县时还得仪仗齐全,像荀贞这样微服私行、不讲究汉官威仪的,如被州刺史奏报给朝廷,是要受到惩处的。
荀贞就职还不到一个月,现在又非春季,他便就微服行县,考虑到他“中尉”的本职,他的次行只能是和军事有关了。
“君果机敏确如君言,我此行正是为了击贼做准备。我打算在入冬前击一次山中寇贼。”
“昇斗胆,再敢问中尉:是欲击我县西边山中的贼寇么?”
“然也。”
姚昇大喜拍案,说道:“昇近月有两忧,一忧流民,一忧山贼。流民之事,昇可自理,山贼之事,昇却难为。今中尉有意击鄙县山贼,此诚天将之喜”
他离席撩衣,下拜堂上:“昇不才,为鄙县之令,愿为中尉马前驱。”
荀贞起身,上前把他扶起,说道:“岂敢劳烦姚令?有贵县的县尉协助就可以了。”
“中尉有所不知,说起鄙县的县尉,有八个字可以形容他。”
“哪八个字?”
“只知其位,不知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