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中之兵现有千二百三十一人,除少数是郡中原有之卒,余者均是前中尉临时招募得来,大多不通战阵,不精‘五兵’。中尉若欲用此击贼,好有一比。”
“何比?”
“驱羊就狼。”
“驱羊就狼?”
“山贼好比是狼,这些郡兵好比是羊。中尉用他们击贼就好像是把羊送入了狼口,不过是给山贼送去了些军械、缴获罢了,徒然资贼,壮贼声势,欲要以此克贼?却是万万不能”
“那以子公之见,如何才能克贼?”
“把郡兵中不堪用的尽数逐走,然后张榜国中,重新招募精勇。舍此之外,别无良策。”
李博、宣康亦在座。邯郸荣、卢广来前,他俩正和戏志才一起与荀贞商议“沙汰郡兵”一事。此时听得卢广的意见也是“沙汰郡兵”,宣康插口说道:“卢君所言固是,奈何郡兵中多有郡中强宗右姓的子弟、宾客为军吏,却怕是不好将之悉数逐走也。此事难为”
卢广瞥了眼宣康,心道:“中尉自到任以来,不管去哪儿,此子常随从在侧。我观此子年岁不大,似是方加冠没几年,口音与中尉相同,都是豫人,想来应是中尉的同乡,却不知是谁家子弟?”
他不知宣康的来历,又因见宣康是荀贞身边的亲近人,客气了两分,虽说是客气了两分,犹扬眉奋声,按剑跽坐,亮声说道:“天下事,有难有易易事,庸才亦可为,唯有能迎难而上者方为大丈夫。岂能因畏事之难而就避之?昔苏武留胡,吃雪食毡,凡十九年方归,岂不难哉?而终不坠大汉节耿长水以单兵固守孤城,饮马粪汁,煮弩铠食,余二十六人犹在雪中守城,岂不难哉?而终不为大汉耻较之苏、耿之行迹,沙汰郡兵、逐其不良,怎能称难?”
苏武留胡的故事人人皆知,不必多说。
耿长水,说的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耿弇的从子耿恭。耿恭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明帝末、章帝初,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他坚守远在西域的疏勒城“连月愈年”,面对数万匈奴、车师兵卒的进攻,死战不降,没水喝,榨马粪汁,没粮食,煮弩铠、食其筋革,西域的冬天极冷,“大雪丈余”,没吃的、没喝的、没穿的,越处绝境而其志越坚,最终等到救兵到时,加上他,守城的兵卒只剩下了二十六个人,回家的路上“沿路死没”,至玉门关,唯余十三人。
前、后汉四百年,名臣、名将甚众,而这其中气节最令荀贞佩服的只有两人,便是苏武和耿纯。最先知耿纯的故事时,他为之惊叹,后再览读,思其节义,为之垂涕,热泪满眶。遥想当年,独处异域绝境,百死之地,外无救兵,雪落如席,饥寒交迫,仅余二十六人而犹负戈城上,拒匈奴“封王、妻以女子”的招降,死战奋守,忠勇节义世之罕见,实足为汉家模范。
这会儿听卢广举出苏武和耿恭两个人的事迹来表示大丈夫不可畏惧险难,应当迎难而上,他不禁拍案赞赏,说道:“好子公真大丈夫也。”
且不论卢广的才干如何,只凭他这份不畏艰难的坚毅就足可与之相商大事了。
荀贞非是倨傲之人,亦不喜人倨傲,适才卢广表现出骄傲之态时,他对卢广其实已经有了一些反感,但此时闻其壮语,这份迎难而上的态度却很难得,足以抵消适才的那点反感了。
荀贞看看邯郸荣,再又看看卢广,欢畅笑道:“公宰刚健、子公坚强,我得二卿相助,赵郡之事没有办不成的了”
他示意宣康出去,叫门外的亲兵加强戒备,不许外人近至堂前,对邯郸荣、卢广说道:“确实如二卿所言,郡兵不堪用。欲击贼,非得再招募壮勇不可。所以,我打算借此次举办都试之机,沙汰郡兵。不瞒二位,我对此已略有腹案,只是却又如叔业所说,郡兵中多有本郡豪强、大户家的奴客、子弟为军吏,因为身边没有熟知本郡人情的人可以商议,故此还不知我此腹案是否能行。二卿皆本郡世家子弟,又知郡兵虚实,今日,当与二卿详商此事。”
未得邯郸荣、卢广前,荀贞左右虽谋臣、猛士不少,然悉为外地人,在赵国没有根基,不熟赵国的情况,今得了邯郸荣、卢广,再加上还没来的程嘉,却是稍聚赵国羽翼了。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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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搜山千骑入深幽(十二)()
听荀贞说完他“借都试沙汰郡兵”的腹案,邯郸荣、卢广抚手大赞。
邯郸荣说道:“中尉此计甚妙。按此行之,郡兵中那些不合格的强宗右姓之子弟、奴客们纵被中尉悉数沙汰,那些强宗右姓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有怨言可发。”
荀贞的办法并不复杂,很简单,八个字就可以概括:“先礼后兵,以威压人”。
所谓“先礼后兵”:在举办都试前,先把郡兵里的屯长、军候等军吏召来,当面告之将要举办都试之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优异者我将拔擢而使之进,不合格者我将沙汰而使之退”,这是先礼,礼罢,都试的时候就严格执行这两条,铁面无私,绝不徇情,此是后兵。
所谓“以威压人”:荀贞初到,在郡兵里没有威望,军队里是最讲究威望的,没有威望就不能服众,不能服众就什么也办不成,荀贞统兵多时,深知在军队里若无威望而只以权势压之的话只会适得其反,这时就需要借助外力了,他的外力便是许仲、典韦、刘邓、陈到、江禽等这些熊罴猛士,当都试之时,在试郡兵之前,先令许仲、典韦、刘邓等出场,通过演示他们的勇武以震慑郡兵。
典韦、刘邓等或为万人敌、或为百人敌,料来郡兵中无有能比得上他们的,比不上就只能服气,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荀贞的发落,就算被沙汰掉了也只能自惭不如人,没有什么可怨言的,——即便有怨言,在道理上站不住脚,他们身后的强宗右姓也兴不起风浪。
这世间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只要站住理,事情就能办好。
卢广在郡兵曹里为吏多年,熟知郡中兵事,详细地给荀贞介绍了一下郡兵里都有哪家豪强大姓的奴客为军吏,相府兵曹中又有谁家的子弟、门客为吏员,说得清清楚楚,细细致致,让荀贞在戏志才打探来的情报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地了解了郡兵的底细。
荀贞大喜,说道:“有卿,我尽知郡兵事也,来日沙汰郡兵又多了三分把握。”
昨晚邯郸相不止嘱咐邯郸荣要尽力佐助荀贞,在与邯郸荣说完话后他又把卢广叫了来,并也嘱咐卢广要全力协助荀贞,所以卢广今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诸人在堂上说到中午,荀贞留邯郸荣、卢广用饭。
饭毕,荀贞即委用邯郸荣暂先协助戏志才布置校场。邯郸荣欣然从命。
卢广是相府兵曹的人,荀贞不能越权任用。不过这也没关系,他写了一道公文给刘衡,把卢广荐给刘衡,说此人坚毅可用,可以参预都试。刘衡当然不会不给荀贞这个面子,在接到公文之当时,即用卢广为相长史之辅,协助相长史筹备都试一事。
都试,例来是由郡守与中尉共同主持的,因此,校场之布置自然也即由郡府与中尉府共同负责。郡府里主办此事的是相长史,长史就是郡丞,在郡称丞,在国称长史。中尉府这边则是由中尉丞戏志才出面操办。
由此,两边主事的上有丞与长史,下有邯郸荣、卢广等,这些人多是精明强干的,两下合力,诸项的筹备工作进行得很快。
在戏志才等人筹备都试时,荀贞也没闲着,他於次日上午把郡兵中队率以上的军吏悉数召到中尉府中。
数十人应召而至,悉披甲带刀,立於堂前院上。
中尉府中本有百余锐士为荀贞护卫,平时守在府中各处,警戒森严,今天,荀贞特地命他们待在屋里不要出来,只带了典韦、原中卿、左伯侯三人,布衣简从地出来见这些军吏。
他站在堂门口的阶梯上,环顾这些人,说道:“兵法:‘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办事之前,如果未能向吏士申明约束,说清奖罚,那么是为将者的错,如果已经说明白了约束、奖罚而吏士却不能遵从,那么就是吏士的错了。诸君想必应已知,后日将举都试。我为国中尉,职掌武职,为诸君之将,那么就应当在举办都试前先将此次都试的约束、奖罚告知诸君。”
荀贞到郡以后常去郡兵营中,和这些军吏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他每去营中,随行带的护卫都不多,或七八人,或十余人,这些军吏哪知荀贞是何等样人?本来就有轻视他少威仪的。今见他的府里居然也是警备松散,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简易到不像话,而荀贞更竟是身着布衣,只带了三个随从来见他们,毫无为将者的威严,不免越发轻视荀贞。好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荀贞只当未见,说道:“此次都试之约束、奖罚只有两条。一,优异者,我当擢进之。二,无能者,我当沙汰之。……,诸君可听清了么?”
数十军吏参差不齐地答道:“听清了。”
“听清了?”
“听清了。”
“那就请各自散去吧。”
荀贞转身离开,典韦、原中卿、左伯侯跟从其后。
军吏们没有想到荀贞的话这么简短,看着他顺着走廊走远,众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呆了片刻,有人懒洋洋地说道:“中尉既叫我等散去,我等便就散去吧。”
众人一哄而散。
出了中尉府,有那自恃出身的免不了就要嘲笑荀贞几句,说他无威不重,没有将才。
却也有心思细腻的,略知荀贞以往的战绩功劳,不免犯些嘀咕,寻思想道:“中尉战功赫赫,与黄巾历战杀贼甚众,功常居三军第一,怎可能是这样一个没有威仪的人?他以布衣简从示於我等面前,却是何意?”猜不透荀贞意思,家在邯郸的便先不归兵营,回去家中将此事告与家主。
很快,这件事就传开了。
到得下午,邯郸县里的诸大姓家中尽皆已知,传得沸沸扬扬。
相府功曹魏畅前几天得了风寒,身体不适,一直在家静养,数日未去相府,下午在家听奴仆讲起这件事,方知国中将要举办都试,乃急起,命奴备车,欲去相府。
他的妻子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去相府,担忧他的身体,劝道:“君病,当养精神,何故要忽去相府?”
魏畅说道:“都试,国之大事。我为相府功曹,岂可不忠言进谏?”
“进谏何事?”
“汝妇人也,我就是告诉你进谏何事,你也听不懂,快去催促奴客给我备车”
他的妻子无奈,只得催促奴客备车。魏畅乘车急赴国相府,入了府中,下车登堂,拜谒刘衡。
刘衡见他来府,颇是奇怪,说道:“卿病愈了?”
“未曾。”
“既未病愈,当在家养身体,何故来府?今天风不小,若再冲了风,使病加重,岂不后悔?”
“畅听家奴说,国中将举办都试?敢问相君,此事可有?”
“有之。”
“都试乃郡国大事,不知此次都试是由谁提出的?相君还是中尉?”
“中尉。”
“由谁主之?”
“我与中尉共主之。”
“岂可与中尉共主之”
刘衡不知魏畅之意,愕然说道:“中尉掌武职,都试怎能不与中尉共主之?卿此话何意?”顿了顿,想起魏家有好几个奴客在郡兵里为军吏,因笑道,“卿是担忧你家在郡兵里为军吏的奴客会被中尉沙汰么?若是为此,你不必担忧,我可与中尉言之,让他莫要沙汰卿家宾客就是。——莫说是由我两人共主都试,便是由中尉独主,这点情面他也还是会给我的。”
“由中尉独主更万万不可……,奴客是我族父家的奴客,与畅何干畅这是在为相君担忧。”
魏畅为相府功曹年余,未尝为魏氏说过一句请托,刘衡知其性,方才是笑言,此时他这么说,便就问道:“卿为我担忧什么?”
“畅忧中尉将侵夺相君之权。”
刘衡失笑,说道:“侵我之权?卿多虑了,中尉不是这样的人。中尉之所以建议举办都试是因为郡兵不堪用,故此不得不沙汰污秽、擢进优异,绝非是为了侵我之权。”
“‘沙汰污秽、擢进优异’,此固应当,可沙汰与擢进却应由相君独主,不可使中尉共主。”
“为何?”
“优异被擢进之士若是被相君擢进的,那么就会感激相君,若是被中尉擢进的,那么就只会感激中尉。中尉在郡兵里本无羽翼,如果任由他擢进用人,那么他就羽翼初成了。中尉少贵,以常情计,定非肯久居人下者,待其羽翼成,又挟破黄巾之功,且为州伯所重,如与相君争权,相君何以应之?到得那时,相君虽是赵国相,恐怕也不得不听从中尉的指使了啊此即为畅之忧也。前朝宁成为济南都尉,凌国相郅都;周阳由为都尉,凌国相、夺之治;本朝先帝年间,唐衡弟为京兆虎牙都尉,不敬京兆尹。此些皆为前车之鉴。”
刘衡不以为然,说道:“只是与中尉共主都试罢了,哪里有卿说的这么严重呢?”
“‘夫风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中尉善战,又得州伯看重,我闻他昔在颍川号为乳虎,与宁成的外号一样,可见其人之奋厉威猛,对这样的人,防之当如防虎防之尚且不及,何况主动让权与之呢?相君今日与中尉共主兵事,明日怕就不得不与中尉共主兵权。明日与中尉共主兵权,后日怕就不得不让兵权与中尉”
刘衡是个纯儒,对兵事委实没甚兴趣。他此前先后两次被朝中委以武职,一次是张掖属国都尉,干了没多久就因受不了军旅之苦而以病免,一次是辽东属国都尉,索性就没去就任,直等到朝廷又拜他为赵相,这才之官上任。他虽知魏畅说的有点道理,只是一想起兵事就头疼,要让他去与荀贞争兵权,他却是十分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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