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九成的相信占上风时,那一分的疑虑却总是出来打岔。波才带着这份犹豫,巡视城上,巡视城内军营。
城上的守卒、在营中歇息的部卒因为多日的激战,如那些渠帅所言也都很疲乏了,兵卒衣甲上的血渍凝成了黑褐色的污块,大多数人满脸泥污,脏兮兮的,很多人额上的黄巾早就不知去向,披头散发,沾染了灰尘、鲜血的头发或者一绺一绺的,或者凝固成了“发饼”。看着波才巡视经过,他们抱着兵器或站或坐,望向他的眼中都充满了久战的疲惫和对生的渴望。这些人马,这些兵卒,是颍川黄巾所剩仅存的一点元气了
在这一时刻,仇恨离波才远去,他没有再去想荀贞,也没有再去想皇甫嵩、朱俊。回想刚起兵时的意气风发,再回想阳翟失利后的连战连败,看着眼前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道众,他突然觉得很疲惫,很想放下这一切,可是他不能。
他想道:“不管怎样,要把他们活着带出舞阳”他给他自己打气,“大贤良师在冀州,神上使在南阳,何仪等在汝南皆连战连胜,杀得汉贼溃不成军,我部的失败只是一时的失利,这“苍天”一定能把它推翻这“黄天”一定能够立得起来”
他立於营中,站在黄巾士卒中,拔剑指天,慷慨激烈,高呼道:“立黄天立黄天”
暮色深沉,笼盖四野。数万汉军重围在外,舞阳孤城耸立。一轮红日从西天落下,几只倦鸟从城上飞过,又飞越汉军重重的营垒。皇甫嵩、朱俊、文太守、曹操、荀贞等人正在帐中讨论这两天的“佯装不支”是否成功,突然听到一阵声响从远处的城中传来。
众人停下话头,屏息凝气,侧耳倾听,城中呼喊的是:“立黄天立黄天”
倦鸟惊飞,营中马嘶。皇甫嵩大喜,霍然起身,说道:“贼中吾计矣”
是夜,二更,舞阳南城墙外,朱俊营中突然营啸生乱。波才闻讯,急赶到南城墙,临垛远望,迷茫的夜色下,遥见朱俊营中火光冲天,火光中有无数人影惊惶奔走,并隐见有马匹脱缰乱跑。营中鼓之再三,不能将骚乱制止。这骚乱的喧嚣之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极远,入他耳中。
他大喜,霍然转身,对诸渠帅、小帅说道:“天助我也汉贼夜惊了”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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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健儿战死谁封侯(下)()
见到朱俊营中夜乱,波才打消了仅存的一分疑虑,大喜过望,对渠帅们说道:“天助我也汉贼夜惊了此必是因连日作战,军士疲惫之故也。 我军突围就在今夜”
夜惊和营啸一个意思,带兵之将最怕这个。周亚夫在与反叛的吴王作战时营中就出现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名将如周亚夫尚且难免,何况其他?本朝在击西羌时,也曾出现过一次夜惊。夜惊最易发生在久战力疲的军中,久战之后,士卒疲惫、精神紧张,一点动静都可能会引起炸营。波才虽不知兵法,但听别人说过本朝击西羌时的那次夜惊,知此为兵家大忌。
他不再迟疑,令道:“召集全军,从南城门突围”
守城多日,守卒伤亡近两千人,伤者一千多人。有渠帅问道:“伤者怎么办?”
“轻伤的跟着走,重伤的,……,留下吧。”
“诺。”
接令的渠帅、小帅们奔下城头,飞快地去组织本部人马,半个时辰后,能走动的部卒,包括城上的守卒全部集合完毕,到了南城门内。
波才从城上下来。他的亲兵给他拿来铠甲、牵来马匹。他披甲上马,策马上到从城下通往城头的斜坡上,站在中间,望向列在城门后,站在街道上的万余部卒。万余人,黑压压一片。他大声说道:“汉贼夜惊了今晚便是我军突围之时。南阳神上使、汝南何仪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几已将此两郡尽数攻陷。突围后,我等就南下去与南阳神上使会合待助神上使攻占南阳全郡后,再回师颍川,与汉贼决一死战”
生路就在眼前,黄巾兵卒们提起精神,齐声应道:“诺”
波才似有千言万语,汇於喉头却无一言能够道出。
起兵以来的这短短一两个月,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把视线从这些兵卒的脸上扫过,令身边亲兵:“取黄巾来”
傍晚巡营时,他发现很多兵卒额头上的黄巾都没了,巡完营后,他即令亲兵翻捡城中,把城中百姓家中的黄布全抢了出来,做成黄巾。接了他的命令,亲兵们抬了好几大筐的黄巾,放到街上,由各部小帅分发给部中那些没了黄巾的兵卒。
万余黄巾兵卒鸦雀无声,有黄巾的整理衣甲、兵械,做突围的准备,没有黄巾的默默取过黄巾,扎到额上。两刻钟后,全军兵卒全裹上了黄巾。夜月洒出清辉,落在他们的身上,尽管衣甲、兵械不一,然而额头上清一色的黄巾却使得这支部队有了一股肃穆之容。
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剑来,遥指城南,大呼道:“杀汉贼立黄天建太平”
万余部卒举起五花八门的兵器,齐声同呼:“杀汉贼立黄天建太平”
波才复又高呼:“建太平建太平”
万余部卒被他调动起了情绪,人人满脸狂热,举兵跺脚,狂声大呼:“建太平建太平”
这万余人的狂呼之声如同雷鸣,近处里巷中的屋瓦为之震动。呼声落后,远近里巷里传出了婴儿、孩童因为受到惊吓而发出的哭声。波才部在舞阳造了不少杀戮,先是尽屠大姓豪族,接着这几天守城又不断地从民家抢掠粮食,被黄巾军兵卒杀死、奸污的百姓不在少数,县中住民本就担惊受怕,夜半时分突闻万余兵卒狂呼,便在平时也会受惊,何况现下?婴儿、孩童夜啼此起彼伏,在夜中闻之甚清。
波才皱眉往县中看了看,觉得这哭声似乎不太吉利,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了。他勒马举剑,再度高呼:“立黄天立黄天”
万余部卒应声大呼:“立黄天立黄天”
“开城门。”
除去阵亡和重伤的,波才部还有近一万四千人。
两千人在前,三千人押后。两千人在左翼,两千人在右翼。他自带五千精锐在中军。鱼贯出城。
城门离朱俊的营地有四五里远。前军过后,波才由中军簇拥着出了城门,过护城河时他举目眺望,遥见前方朱俊的营中依旧火光冲天,喧嚣纷乱,转望左右,黑黝黝、静悄悄的,东、西城墙外的汉军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尚未派兵过来弹压营啸。他急令前部:“快,快再快点”
既然汉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天赐良机,当然要趁此时快点杀过朱俊的营地。朱俊营中本就夜惊了,如果再被他们一杀,朱俊部下的万余人将会彻底纷乱,不可制止。通过这万余人,又可以扰乱其余的汉军。如此,突围就有十足的把握了。
在他的催促命令下,前部两千人马加快行进的速度,中军也跟着提速,左右两翼与后部紧随。万余人没人说话,只闻脚步沙沙急行。
因为加快了行进的步伐,黄巾军的队伍没多久就不复刚出城时的整齐了,有的步卒快,有的步卒慢,不但队形变得参差不齐,而且渐渐拉长了整个队列。才出城时,前后左右各部还能衔合,走不到两里就变成了一个细长的“长蛇阵”。
波才没读过兵,没有带兵的经验,没有察觉出这种队形的危险,兀自一叠声地催促前边再快一点。
四五里路很快就到,波才骑在马上,支起身子望着前部两千人从快步行走变成跑步冲刺,呐喊着冲入朱俊营中。他落回鞍上,向两边看去,东、西城墙外仍然安静无声,他松了口气,心道:“前部已冲入朱俊营中,朱俊营中正乱,定无反击之力,这次突围成功了。”他这口气才松,他身边的亲兵拽住他的衣甲,焦急地指着前方,叫道:“上师好像有些不妙。”
他收回望向左右的视线,向前边看去,看到适才突入朱俊营中的兵卒逃了出来。
“怎么回事?”他惊疑不定。
猛然闻得朱俊营中战鼓齐鸣,鼓声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从营中冲杀了出来出来的这些人皆着绛衣,这是汉军的军服。
“啊?”波才醒悟过来,叫道,“哎呀不好又中了汉贼奸计”急令三军,“快,快,快向后,回城中去”
这个命令下达得太晚了。
紧随着朱俊营中的鼓声,东、西两面也是鼓声大作,两支人马从城后杀出,直奔他的左右两翼。
紧接着,又一通激昂的鼓声。他回首顾望,见又有一支人马从城后转出。这支人马没有来进攻他们,而是奔到护城河外,分兵两部,大部列阵河边,少部进入城中,很显然,这是想断了他们回城的退路。
前、后、左、右皆出现了敌人,波才的人马被围在中间。
波才急怒攻心,只觉眼前发黑,险从马上栽倒。亲兵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叫道:“上师上师”
一个小帅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叫道:“上师,四面皆有汉贼,我等、我等、我等是中了贼计了现下该怎么办?是突出去?还是杀回城?”
回城是肯定不能了。四面的敌人中数后面这支断他们退路的敌人最多,到了河边的已有三四千人,而且还有更多的兵卒源源不断地从城后赶过去。波才不知,这一支人马正是皇甫嵩的本部,乃是由步兵营、射声营的两个校尉统带的。此次围歼波才,重中之重有两个:一个是防止他突围南逃,一个是防止他逃回城中,故此,四面包围之中,前边的朱俊、魏校尉部和后边的这一路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两支。
波才按住马鞍,仓皇地顾盼周围,观察敌情,做出了决定:“前、后围我之汉贼兵多,左、右击我之汉贼兵少,咱们向东/突围”
去往河边的这支汉军是从西城墙外来的,东城墙外除了最先杀出的那一支人马外,并无其它部队,最是薄弱,只要能将之击溃,那么就有一线逃生的希望。那小帅接了命令,转身奔回本部。亲兵们纷纷骑马散开,去给各部下达向东/突围的军令。
有了这么会儿的缓冲,波才勉强定下了心神,细望东边。
东边来的这支人马此前埋伏在五里外,杀到波才阵前还需要一点时间。
波才举目细看,瞧见这支人马前边打了一面旗帜,最初看不清,随着越来越近,看清楚了,旗上写了一个“荀”字。汉军之中,姓荀的带兵主将只有荀贞一个,而在这这面旗帜之下有一人披甲持矛,在数十骑士的护卫下正迎着夜风驱马疾驰,观此人年轻英武,可不正是荀贞?
波才登时就红了眼。此前杀弟的旧恨,今夜中计的新仇,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拔出佩剑,恶狠狠喝道:“杀过去阵斩荀贼者,赏金百”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正是冤家路窄。
……
荀贞这一路不止他的本部,还有曹操部,共计五千人。
曹操率部跟在他的后边。
荀贞将本部两千步骑分成了左、中、右三路,组成了一个三角状的进攻阵型,左边是江禽带队,右边是刘邓带队,中为许仲、陈褒、原盼等部,他本人则带着辛瑷、程偃等数十骑卫在最前冲锋。
此时已近三更,正夜深深时。
朱俊营中升起的有火,列阵在河边的汉军也打得有火把。两边的火光映彻数里。
在火光中,荀贞带部猛击向波才左翼。
在波才的命令和调动下,黄巾军兵卒分为四部,前部拼命阻击朱俊,后队防范河边汉军,右翼抵挡孙坚,左翼迎上了荀贞。
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击溃东边的荀贞,从此突围逃生,波才派出了精锐的甲士五百、骑士三百加入左翼,不等荀贞近前,主动迎击上去。这些甲士、骑士是他的嫡系,是他起家的本钱,早些时在攻阳翟时就是作为中军存在的,是黄巾军中最具战斗力的人马。
夜色迷茫大地,城南火光冲天。
波才遣出的三百骑士越过左翼,叱喝着挺矛催马,与荀贞亲带的数十骑士相对冲锋。
这两支骑兵就如两支离弦的利箭,脱离了大部队,挺出阵前,在两军阵中的宽阔的空地上撞在一处。
信仰太平道的不止农人百姓,也有各县的轻侠恶少年。这些骑士就是各县中信教的轻侠、恶少年,也是非常勇猛的,单论武力,和荀贞部下的那些骑士相差不多,但荀贞部下的骑士们胜在有组织性,他们受过荀贞常年的操练。战场上个人勇武重要,配合更重要。是以,荀贞部骑士虽少,面对优势敌人却毫不畏惧,迎之而上。
眼见敌骑声势逼人地冲至眼前,随在荀贞身侧的辛瑷热血冲头,心情激荡。
“贼兵”一万四千人,汉军四万余人。今夜在舞阳城南这块数里方圆的土地上交战的共有近六万人,这是何等的大场面
辛瑷一直都有着“提七尺剑,立功边疆,登天子之堂”的壮志,今晚这样的大场面他是头次见到,头次参与,心情的激荡不言而喻。他穿着黑底描红的皮甲,左持骑弩,右提长矛,腿夹马腹,口中喝呼:“驾、驾”催促马速,一举超越了荀贞,冲到了最前。
迎着冲来的黄巾骑兵,他抬起左臂,连射劲弩。他用的是连发弩,弩矢一发急如雨,瞬间数支弩矢就激射出去了,对面的黄巾骑兵没有经验,冲锋的队形很紧密,互相间隔不大,没有躲闪的余地,登时就有两三人骑中矢。
人中矢还好,只要没射中要害部位,以这些昔日轻侠恶少年的忍受力,他们还能忍受疼痛,继续冲锋,但马若中矢就不行了。黄巾军的骑兵所乘之马多为常马,良马没多少,更别说经过训练的战马了,本来前后呼拥地冲锋,这些马中就有受惊的,辛瑷的弩矢射来,又射中了前边的一匹马,正中它的颈部,这马正在疾奔中,受此巨痛,扬起马蹄哀鸣长嘶,冲了两步后轰然倒地,因有之前的冲锋速度,倒地后又向前滑行了一段。
马上的骑士一条腿被压在马下,丢掉长矛,抱住被压住的腿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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