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趁机朝身后望了眼,不知不觉,他们已远离护城河有两三里远,遥见城头上旗帜飘扬,远闻城中鼓声不断,旗帜、鼓声中,很多人临城观战,多是披甲执矛的守卒,文太守、荀攸、戏志才、钟繇、费畅等人也在其中,只是因为相距太远,分辨不出谁是谁。
他转回头,挺矛四顾,围在身边的这拨黄巾士卒虽然四下逃窜,不远处却有更多的黄巾士卒蜂拥跑来。
江禽提着矛,徒步奔到他马前,叫道:“荀君,离城远了要不要杀回去?”他的脸上、衣甲上尽是血迹。
“受伤了?”
“都是贼人的血。”
“你的马呢?”
“刚冲阵时,马受了惊,不肯往前走,没奈何,只好下马徒步。”
荀贞复又回望,这才发现不止江禽,随他冲杀的宾客们好多都从骑马改成了步行。
战阵交锋不比捕拿盗贼。就拿眼下说,城外两万多人,他们这一百来人陷入其中,前后左右全是凶神恶煞也似的敌人,枪矛剑戟如林木一般纷沓杀来,叫喊声振动四野,不是经过训练的战马,还真受不了这吓人的阵势。
这次跟荀贞出城的百人全是骑马的,现在大眼看去,仍留在马上的大约只有一半。
不过,尽管半数人都弃了马,但因宾客们皆身着铠甲,又皆为游侠出身,且久经操练,故而伤亡的不多。并且,他们虽也和江禽一样都是浑身血污,然而精气神仍还不错。
荀贞心道:“这数百宾客乃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今日与黄巾头次交锋,不宜折损太多。若有马时,还可继续冲阵,如今半数改为步行,一旦陷入重围,纵使能脱困而出,伤亡必多。得不偿失。”
他们冲阵到此时,凡经过处,黄巾军无不溃败,已经大大振奋了郡兵的士气,实也没有必要继续犯险了。这时,听到远处一阵鼓声。荀贞顺着声音望去,见是从波才的战车处传来。随着鼓声,原先立在波才边儿上的数百骑士、数百甲士开始移动,移动的方向分明就是他所在的位置。
荀贞心知,此必是波才见他们勇猛无敌,忧恐黄巾军士卒丧失了士气,故此调动主力精锐前来围剿。
他心道:“波才主阵处那些骑士、甲士一看就不比寻常黄巾士卒,如果被他们围上就危险了”当机立断,仰头大笑。
江禽问道:“荀君笑什么?”
“太平道以妖言蛊惑民心,聚了些愚夫愚妇就自以为势大,胆敢造反不知死活地围我郡府。我本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如今咱们只百人出城就把他们给搅了个翻天覆地。不过如此这样的敌手还不如当日咱们在繁阳亭时剿杀的那股群盗,杀之无趣,胜之不武。”令道,“回城去”
江禽知他心意,凑趣地哈哈大笑,说道:“可不是么?妖道无知,不识天高地厚,说是叛逆围城,不如说是主动送死。真是好笑。”大声传令,“荀君令:此等弱贼,杀之无趣,转回城去”
荀贞留下江禽殿后,拨转马头,带着许仲、刘邓等亲随护卫奔到后队,变后队为前队,令刘邓将红旗指向城门,大呼道:“杀回城去”
他们从城中出来一路厮杀,路过处的黄巾士卒多被他们杀散,这回城的路比来时好走,却没料到突有变故出现。
走没多远,两个黄巾士卒奋不顾死,挥舞着长刀劈砍荀贞坐骑。
荀贞可能因为力气消耗太大,只挡住了一柄,另一柄未能格架住,坐骑的前腿被砍伤。
好在他反应快,在坐骑屈腿向前栽倒的那一瞬间,甩开了马蹬,跃身跳下。跳下时,他手中的矛头向上,矛柄向下,来不及调转矛头,便用矛柄奋勇一击,打中砍伤他坐骑前腿的那个黄巾士卒,正中其下颚。反手一刺,将另一人刺死。殊不料,那个被打中下颚的黄巾士卒非常勇悍,也不知是不是有亲人刚才被荀贞在路上杀死了,眼中喷着仇恨的怒火,不顾舌头被牙咬住,死盯着荀贞,呜呜叫着,顺嘴流血地依旧举刀扑来。
刀没有矛长,远距离对阵吃亏,近距离白刃战占便宜。
荀贞急/抽回长矛,连退两步,企图拉开与他的距离,刀锋已到面前。
许仲、刘邓在荀贞身后数步外,救援不及。
许仲睚眦欲裂,发出了今日出战后的第一声怒吼,奋力把手中刀投出,旋转着挡开了劈向荀贞的刀锋。刘邓呼喝大叫,也将长矛掷出,如流星赶月,矛头从这个黄巾士卒的前胸刺入,穿出体外。这黄巾士卒被长矛带着踉跄退了好几步,欲待再鼓勇上前,没了力气,不甘地瞪着荀贞,无力地捏着长刀倒在了地上。
许仲赶马冲到,跳下来,说道:“荀君,上马”
刘邓亦舞旗冲到,反手抽出佩刀,奔到荀贞身前,绕着荀贞转了半圈,把趁隙逼上来的黄巾士卒尽数杀退。
繁阳亭越境击贼、阳城手刃沈驯,荀贞也经历过不少危险了,但离死亡这么近,这还是头次。
生死关头,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把长矛支在地上,站稳脚步。
他不接许仲递过来的缰绳,举目四看,近处大约还有七八十个黄巾士卒,虽被刘邓逼退,但因受三四十步外一个提刀壮汉的催促、撵赶,仍没有溃散,复有聚拢之势。他遂以矛指之,说道:“此贼小帅”问随在许仲、刘邓后头追上来的亲随、宾客,“谁与我杀之?”
许仲一声不响,放下缰绳,捡起环刀,跃步上前,撞入黄巾士卒中,挺身奋击,连杀四五人,冲过人堆,到这披甲的壮汉前。他去势极快,从跃步到近前,只用了几个呼吸,提刀的壮汉惊惶大骇,没有胆子应战,掉头欲逃。许仲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一脚踢中他的腿弯。
这壮汉身不由己仰面后摔,许仲个子低,托住他的后背,横刀放在他脖前,就像杀鸡一样,往回一拉,割断了他的脖子。
许仲用的是荀贞赠给的百炼钢刀,极其锋利,绕着这壮汉的脖子转了一周,将其首级取下。
这壮汉没了脑袋,只剩下个躯干,鲜血从脖子断口处喷涌向天。
人的死法分好多种。若说被马蹄踩死是一种惨烈,那么被割下首级就是一种对旁人的震慑。周近的黄巾士卒哪曾见过没有脑袋的尸体?眼见方才还威风凛凛的一个小帅就这样容易地被许仲杀死、没了脑袋,全都惊骇胆裂,彼此拥挤着惊叫逃散。
江禽奉荀贞命令,在后压阵,适才赶不上援救荀贞,此时见许仲威风凛凛,黄巾士卒惧怕,他小有聪谋,乃借机大呼:“吾乃郡南江伯禽是也故北部督邮荀君在此,谁来送死?”
江禽在郡南的名声不小,荀贞在全郡的名声更大。黄巾军的士卒这才知道他们是在与谁交战,逃跑地更快了。后边来的不知底细,还在往前追赶荀贞他们。两下碰头,撞成一团。
逃跑的士卒急着跑,一边推挤后边来的那些人,一边叫道:“出城的是荀乳虎出城的是荀乳虎”
从近及远,一时间,远近几里地,到处都是“荀乳虎”、“荀乳虎”的叫声。
近处的、较远处的、远处的黄巾军士卒约有近千人。上千人中总是有勇士的,便有闻听是荀贞在此,自恃勇武,不退反进,想冲上来杀了他立功的,但更多的却是或者立刻止步,或者加入逃跑行列。你撞我,我撞你。混乱不堪。
荀贞固然威名赫赫,可“故北部督邮在此”这句话若是在出城时喊出,效果肯定远不及现在。不管怎么说,城外的黄巾士卒也有两万多人,不像那夜雪下攻庄时,庄中道众不多。人多胆壮。荀贞的威名再大,随他出城的只有百十人,黄巾军的士卒不见得会惧怕,而此时就不同了。他从城中杀出,又原路折返,来回所向无前,黄巾士卒本就惊惧,再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好比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九成的人没了阻他的胆勇。
荀贞上了许仲的坐骑,挥矛前冲。
许仲提着那小帅的首级回来,徒步护卫。刘邓用左臂抱住大旗,右手执刀,叱咤冲杀。大小苏、大小高等居中指挥。江禽稳稳殿后。
众人腾涌争进,并力向前,势如破竹,顺利地退回到了护城河边,在红旗的引领下,过桥入城。
城头上、城门内,鼓声未停。
高素、冯巩率人击鼓,两人累得满头大汗。文聘抢步出了门洞,给荀贞牵马。诸人归入城中。
加上荀贞、刘邓等,出城时百余人,归城时只少了两人。此战,杀伤黄巾士卒数百,自身阵亡两人,伤不到十人。
城门缓缓关闭,荀贞转头回望,透过门缝看到波才派出围剿他们的那数百骑士、数百甲士还未到河边。
文太守纡尊降贵,带着钟繇、戏志才、荀攸、韩亮、费畅等人,下了城头,亲来相迎。
文太守眉开眼笑:“颍阴乳虎,名不虚传。久闻卿名,今知卿勇。”
钟繇、韩亮等郡朝吏员个个露出钦佩的神色。
唯独郡丞费畅额头汗水涔涔,腿脚发软,躲躲藏藏地缩在诸人后边,不敢抬头看他。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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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一天(上)()
费畅不敢直视荀贞,自然是因为后悔当初挑拨张直与他作对,今在城上见到了他的勇猛,害怕他寻机报复。 w w wnbsp;。 。 c o m
荀贞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不过没放在心上。他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也不想在守城的关头与费畅、张直内斗。
文太守邀他重回城头,他恭谨地说道:“明府请先上城。待下吏看过伤者,随后就上去。”
文太守说道:“对,对今你出城击贼,你家宾客功不可没。我要重赏”吩咐主簿王兰,“凡从荀卿出城击贼者,一人赏万钱,伤者加倍,亡者再倍之。”
文太守尽管刚愎自用,有着种种的缺点,但有一点不错,不是守财吝啬之人,为了激励郡卒作战,他早命人从府库里搬出了数箱金饼、几十箱铜钱,就放在城下。
王兰接令,带了两个小吏小跑着去拿钱。
借这功夫,荀贞放下长矛,来到宾客中,一一细看伤者的伤势。
宾客们穿的铠甲有的是从沈驯家抄出来的,有的是荀贞自掏钱给他们买的,有的是前几天从郡中武库里拿的,俱为精。借助精甲保护,负伤的那十来人除了三人外,伤势都不太重。主管医曹的医曹椽以及医曹史等医曹的吏员们亲自动手,给他们检查伤势,敷药裹创。
荀贞撩起衣甲,便在门洞内,冲着环绕身边的宾客们行了个礼,说道:“今日首战,所以能大败贼兵、来回破贼阵十余、得胜归来者,悉赖诸君之力。贼兵数万,围我郡府,城一旦破,你我固不能免死,这满城的百姓也要受兵火之灾。贞替满城百姓谢过诸君了”
许仲、刘邓、江禽、大小苏、大小高和诸宾客们怎敢受他的礼?忙不迭还礼。只听得铠甲、兵器连连碰撞,上百人跪拜在地,齐齐伏首说道:“君厚养我等多年,视我等如兄弟亲族,我等无不感激涕零,久有为君效死之心。今为君效死之日”
荀贞是为满城百姓谢宾客,宾客则是为他效死。
荀攸、戏志才、钟繇、杜佑等见到这一幕,面色各异,想法虽然不同,但大概的意思一样,都是在想:危难见忠臣。今遭乱事,数万贼兵围困我城,决生死於阵前,出城这么一会儿,已经阵亡了两人,伤了十余人,但这些人却还不离不弃,甘愿效死,荀贞可谓善得人心者。
乱世里想出人头地,谋略、武勇很重要,得人心更重要。
荀贞亦跪拜在地,与诸宾客们相对一拜,起身时,眼中含了泪水,悲痛地说道:“左权、孟春不幸阵亡。孟春好击剑,昔日他从我在阳翟督邮舍时,我俩常比试剑技。左权能饮酒,我还记得上次咱们在一块儿喝酒,他把我灌得大醉。今天,我把他俩带出了城,却没能把他俩带回来,阴阳从此两隔,人鬼从此殊途。嗟乎,悲歌可以当泣,远望不能归来”
他抽出环首刀,斜指门洞外的天空,向天说道:“二君英灵不散,请听我言。左君家有老母,孟君幼弟尚小。今妖贼叛乱,大逆不道,若败,我与二君相见於蒿里;若胜,汝家人我自养之”
他这一番话不是作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西乡的这些轻侠追随他很久了,彼此熟悉,与黄巾军的战斗刚刚开始就阵亡了两人,他心里确实很不好受,真情流露。
宾客们深受感动,有和左权、孟春交情好的,也不觉泪流涕泣。
刘邓看不惯,把红旗插在地上,一手握住旗杆,一手按在刀上,嗔目呼道:“人谁无死?吾等颍川男子,清白丈夫,从荀君杀贼,死在贼手,死得其所尔等何必如妇人涕泣?”
他这一声大叫,叫得正是时候,荀贞固然是真情流露,但在看到一些宾客也流泪涕泣后,不免有点担忧士气受损,顺势擦去眼泪,肃容说道:“阿邓所言甚是昔年伏波将军马援尝言:男儿当马革裹尸还,岂能卧床死在儿女手?左、孟二君今与吾等并肩杀贼,死在战场,死得其所。”
等王兰拿钱过来,文太守亲手分赏过后,荀贞叫许仲、江禽、刘邓、高素、冯巩带着宾客们先去休息,自带着程偃、文聘、小任与文太守等重新登上城头。
从城下往城墙上去,需要经过一段斜坡。
沿着斜坡上城时,荀贞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准确说是好几个“熟人”。
钟繇奉文太守之令,这几天在城里招募壮勇,许以高价,“牢直人钱两万”。“牢直”即“雇值”。一人两万钱,这是很高的雇佣价钱了,颇有亡命之徒因而应召。前前后后,大约招募到了四五百人,分到各个城墙协助防守。眼下用不上他们上阵杀敌,他们主要负责搬运一些物资,比如石头、箭矢之类。此时,斜坡上就有不少壮勇两两一对地朝城头搬送物资。
在这些壮勇中有四五个人十分显眼,因为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十五六岁,小的不过十三四岁,其中一人正是徐福。剩下那几个,荀贞也见过,都是徐福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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