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氏、黄氏等,乃至张直家的奴仆宾客尽都收敛了许多;城里的治安也明显好转,市井闾里中的轻侠、无赖们也尽都收起爪牙。有时在街上碰见荀贞的车驾,无论是豪强子弟,抑或轻侠无赖,人人望风闪避。
百姓们得到了最大的实惠,“荀贞之,来何迟”的童谣唱得越发响亮了。
太守阴修也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把他召到堂上,问那夜经过。
问完之后,阴修没做什么评价,也没有说什么,只笑着说道:“前些日,费丞曾来找我,说之所以四月以来连日不雨,全是因卿杀伐过重,以致民怨沸腾,上扰天机,请我将你罢免。这纯属无稽之谈我当面就给他回绝了。要有什么谣言传出,你不要放在心上。”
荀贞拜谢,恭谨应诺。
从阴修表面的说话看,他似乎挺支持荀贞,但从他随后的举动却可以看出,他实际上吃不消荀贞这“刚直嫉恶,不避贵戚”的脾气了,——连着一个月,他没再让荀贞出去行过一次县。
对此,荀贞早有心理准备。
阴修是一个能进善,不能除恶的人,没有因为荀贞接连得罪赵忠家、张让家而将他免职治罪已算不错,就别指望他能再放开荀贞的手脚,任他大砍大杀了。
……
太守不让行县,荀贞乐得清闲。
每日里,到自家的督邮院里坐一坐,下值后,或读诵经、习射击剑,或邀荀彧、戏志才、钟繇、杜佑等相熟的亲友同僚小酌清谈。
忙了两年多,猛然闲下来,虽有些不适应,但往好里看,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扩充人脉的良机。
他如今在颍川郡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名士”了。“郡北诸县之行”让他正式登上了士族的舞台,亮相於士人之前;“当席怒斥张直”又让他再度扬名,为本郡所瞩目。渐渐的,除了荀彧、戏志才、钟繇、杜佑等外,他的“督邮舍”里也开始有阳翟或外来的士子登门拜访。
这其中有旧相识,如辛毗、辛评、枣祗、杜袭、繁钦、李缄等在西乡见过的青年才俊,也有以前没有见过的士族子弟。这些人有的是慕名而来,专来造访他;也有的是路过阳翟,顺路来见他一见。不管是旧相识还是初见,他都温文儒雅地招待,只可惜招待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他毕竟不是大儒,也不擅诗赋文章。来访的这些士子,如繁钦,有名的才子,早在少年时便以“文才机辩”得名於州郡;又如杜袭、李缄,他们的祖、父皆著名前世,世代衣冠,经传家,都深通儒家经典。当宾客相对,或谈诗赋文章,或坐而论道之时,他的短处就尽显无遗。大多数时候,荀彧作为他的族弟、荀氏最出名的青年子弟也会在场,更衬得他学问不足。
如此一来,少不了就有士子瞧不起他,非议他经学不精,客气点的评价他一句“学问不足”,不客气的直言与他交谈,“令人寡然无味”,更有那般自恃才高、傲慢尖酸的,在背后里鄙夷“竖子也能成名”。
有褒奖之处必有贬低,有被贬抑之处亦会不缺褒扬。一如此前在“怒斥张直”这件事上,县人有夸他“刚直”的,也有说他“明智不足”的一样,士子们对他的评价也不是一味的贬低,亦有如像李宣这样重实学不重经文诗赋的人,对他大力称赞,比如阳翟本县的俊杰枣祗。
在和他畅谈了一天一夜后,枣祗出了督邮舍的院门就大发慨叹:“盛名之下无虚士。”
回到家里,他的父兄问他:“昨天去哪儿了?一整夜都不归家。”
他回答说道:“去见咱们郡的后来领袖了。”
“谁是后来领袖?”
“北部督邮荀贞之。”
他的父兄非常惊奇:“繁钦、杜袭、李缄诸子俱言称贞之虽英气勃勃,惜无学问,远逊文若、公达。你为何独言他是吾郡之‘后来领袖’?”后来领袖,颍川郡以后的领袖,这个评价太高了。
枣祗说道:“我先与贞之谈论经学,他不及我。继又谈论诗赋文章,我二人鼓旗相当。再又谈论各地风土山川,我不及他。末又议论前朝历代之政治得失,当今朝局之时政利弊,他胜我千里,我望尘不及。襄城县李宣说与贞之对谈‘使人忘疲,不觉昼夜之流逝’,确实如此”
所谓“当局者迷”。谈论经学、文章,荀贞不如当世的才俊,但若议论整个的历史走向,比较前代和本朝的政治得失,以及展望未来,推断国家社会将会向一个什么方向发展,他却是当下最有发言权的。穿越者最大的优势本就在此。这个“预见未来”,好比“先知”的能耐在经学家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像枣祗这样的“能士”看来却就是惊天动地般的了不起。
话说回来,李宣和李缄都是李膺的后人,两人对荀贞的评价却褒贬不同,也是有趣。
当荀贞没有出名的时候,他的族人们对他“自请为亭长”的举动已是褒贬不一。现在出了名,郡人、士子们对他依然是褒贬不一。有小夏、小任、程偃这些耳目在,褒扬他的话,他听说了,贬低他的话,他也听说了。他没有能力去阻止别人的议论,唯一能做好的是自己的本心态度。他的态度很简单:褒贬由人。
张直家夜宴过去后没多久,他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是小夏打探到的:“昨天有人在街上见到刘邓了。”
“噢?”
小夏小心翼翼地说道:“他骑着马跟在波连的后头。”
“噢。”
“看样子好像是被波连招揽去了。”
“噢”
“要不要小人们做些什么?”
“嗯?做什么?”
“阿偃他们很生气。刘邓明知波连与张直交好,却偏还投到他的门下太不像话了。”
“我是不是说过以后不准人在我面前提刘邓的名字?”
“是,是。”
小夏偷看荀贞脸色,见他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猜不透他的心思,不再说了。
……
到了四月中旬,天仍未雨。
阴修斋戒数日后,带着郡府里的大小吏员,不辞路远地去了趟嵩山,登高祈雨。在烈日底下曝晒了半晌,没什么效果。直到五月初,才零零落落地掉了几滴雨水,下了一场小雨。
每当休沐归家之时,荀贞都会察看沿途的麦田。各县、乡虽奉太守府的命令俱皆组织了大批的人手运水抗旱救灾,但成效不大,今年的夏种肯定是被耽误了,百姓们一个个愁容满面。好在阴修听从了荀彧的建议,及早着手从外地买粮,买来的粮食络绎运回郡里,勉强安稳住了民心。
五月初,雨后次日,一纸诏送到郡府,新任的铁官长被任命下来了,正是沈容。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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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光和六年(上)()
光和六年,夏,大旱。
阳翟城外,荀贞蹲在地边,抓了一把干土,忧心忡忡地望向远处田间。去年旱灾,幸亏郡府提前买了粮,饿死的百姓不多,没想到今年又旱,且大旱的程度尤烈去年。
日头很毒,天气闷热,他在田边蹲了没多大会儿,帻巾和衣服就被汗水浸湿了。因嫌剑柄硌人,他把插在腰里的短剑往边儿上挪了挪,召手示意立在不远处的宣康过来。
“钟功曹、杜曹椽他们昨天去见府君了么?”
“去了。”
“怎样?”
“还是没能说服太守。”
“府君仍然不肯买粮?”
“府君说,一来,去年旱灾,郡里边的赋税本就少收了,去年四月间,故太守阴公又买了一大批粮,府库里余财所剩不多,实是没有能力再买粮了;二来,去年、今年两旱,受灾的不止咱们郡,旁郡也都受灾了,便是府库里有钱,也买不来粮食。”
“那对今年的大旱,府君是个什么章程?”
“和前几次一样,府君只说:‘此为天灾’,说他会日夜勤诵《孝经》,以期能感动上苍早降霖雨。”
荀贞忍了又忍,没把“荒唐”两字说出。既然知道是天灾,那么读几遍《孝经》就能求来雨了?他心情很不好,把手里的干土撒落地上,说道:“瞧这土干的,半点水分也没有没钱买粮,总是组织些人手来浇灌土地啊怎能眼睁睁看着赤地千里而不管不救呢?”他站起身,喝令侍卫在远处的程偃、小任诸人,“牵马过来。我要去太守府,求见府君,请他组织救灾。”
宣康说道:“荀君,你前天才刚因劝府君买粮而挨了一顿训斥,今天再去?”
“天地不仁,生民哀苦。我身为北部督邮,岂能坐视不顾?别说挨一顿训斥,就算因此丢了官,这事儿我也不能不管。”
程偃将坐骑牵来。荀贞翻身上马,扬鞭策骑,泼剌剌顺官道疾驰而去。宣康、程偃、小任等人慌忙也纷纷各上车、骑,追上他,一行十余人风驰电掣,奔去阳翟。
……
距离去年的大旱已过去了一年,距离张直夜宴荀贞也整整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儿。
最大的一件是郡里边换了个太守。前太守阴修因政绩卓越,得士民称赞,在三个月前被擢入了朝廷。新来的太守姓文,也是南阳人,是文直、文聘的族人,不过已经出了五服,只能算是远亲。
这位文太守和阴修不同,为人处事十分的迂腐,又颇是刚愎自用。也不知他是听信了谁的谗言,还是看不惯荀贞、荀彧兄弟并列郡朝,害怕大权旁落,变成一个如宗资、成缙这样的傀儡,总之,自从他上任后,荀贞在郡里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
他上任后不久,就对自己从南阳带来的亲信人说:“荀氏兄弟并列郡朝,掌权内外,炙手可热,此非郡国幸事。我当去其一人。荀氏名族,必不怪我。”这番话很快就被他的亲信人传了出来。
当时,荀贞正在外行县,荀彧在郡中。荀彧是个多么聪明的人?闻弦歌知雅意,一听就明白了这位新太守的意思:他这是想让荀家兄弟自辞。如果想“去其一人”,直接下令辞退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再说这番话呢?说了这番话,又让这番话传出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位新太守想要免去荀家兄弟一人的官职,可又顾忌荀氏在郡中的清名,怕惹非议,所以故意这么说,又故意把话放出来,不外乎想让荀氏兄弟识趣地自辞去一人罢了。
荀彧当即上奏记,主动自辞,说:“慕处士之操,久怀去志。”还印绶请归。文太守虚情假意地劝了几句,就收回印绶,放他归家了。第二天,即任命了一个亲信人接任了郡主簿之职。
荀贞行县回来后,知道了此事,忙去找他,也请求自辞。
文太守莫名其妙地就发起了怒,斥道:“汝兄弟欲学二孔乎?等到争死的时候你再来吧”
荀贞没想到他会扯到“二孔”上,吓了一跳,遂退下不再言。
“二孔”说的是孔褒、孔融兄弟。党锢之祸时,张俭亡命江湖,曾去孔家投奔孔褒。不巧孔褒没在家,孔融当时才十二岁,张俭见他年小,没把实情告诉他。孔融看出了他的窘迫,说道:“兄虽在外,我难道不能做主么?”因留他住下。后来事泄,张俭逃走,孔褒、孔融被捕下狱。孔融说:“留下张俭的是我。”孔褒说:“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兄弟争死。郡县不能决,不得不上谳请示朝廷,最终定了孔褒的罪,孔褒因之而死。
荀贞、荀彧争着辞官,本来是件“兄友弟恭”的佳事,没想到会被文太守扯到“二孔争死”上,隐然含有威胁之意。荀贞退下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想不通这位新来的太守为何会发此勃然之怒。在一次与戏志才闲谈的时候说起了此事,戏志才略一思忖,已知根底。
他说道:“你和文若争着辞官,固然兄友弟恭,可这么一来,文府君成什么人了?你和文若越得美名,他就越得恶名啊。他怎能不恼?”
荀贞恍然大悟,苦笑不已,说道:“这样说来,是我做错了。”
“你没有错,文若也没有错,错只错在这位文府君心胸不够开阔,也不够聪明。”
“噢?”
“他若心胸开阔,首先就不会逼你和文若辞官。他若聪明,在看到你和文若争相请辞后,也应该立即再把文若请回,如此,既能成全你和文若兄友弟恭的美名,也能成全他爱贤用贤的名声。他却不但不请回文若,反用‘二孔争死’来威胁你,可谓昏聩之极。……,贞之,故府君虽不能除恶,却能进善;新府君如此心胸狭窄,你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喽。”
戏志才的判断一点儿没错。
可能是害怕得到恶名,同时也忌惮荀氏的高名,在随后的日子里,文太守倒也没再刻意针对荀贞,可每见到他时,总爱答不理的。
荀贞后来也想通了,你不理我,我正好把精力放在操练轻侠上,干脆趁此清闲,开始正式、系统地教西乡诸人兵法。
也不是每个人都教,只教“什长”以上的。每五天一批,每批五个人,叫他们分批轮换着来阳翟督邮舍内。每到散衙下班后就闭门不出,或给他们讲解诸家兵法,阐述个人理解的练兵之要;或给他们讲解古代的一些战例,与理论结合。比照颍川郡的地势山川,城池林木,他叫程偃、小任、宣康搞了个挺大的沙盘,兴之所至,众人分成两派,在沙盘上推演作战。
包括荀贞在内,西乡这些人没一个经历过战事的,顶多像陈褒一样,家里有长辈随军打过羌人、鲜卑人,可也都只是小卒罢了,对真正的战争其实都不了解,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战争”的兴趣。哪个男儿不渴望立功边疆呢?尤其在两汉这样一个民风彪悍、积极进取的时代。
大家都是学的不亦乐乎。荀贞也刚好通过这个机会来判断西乡诸人的带兵才干。“纸上谈兵”固不足取,可若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好的,估计到了战场上更是不行。
每五天一次休沐。逢休沐时,他也不回家,有时和戏志才等饮酒作乐,有时带人去西乡射猎。
……
说到西乡,许仲、江禽这一年来做得不错。江禽的大名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