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整个司法审判过程的记录。读鞫,即是宣判。狱讼既定,使刑吏对人宣读,囚犯若无异议,听众也无不同意见,则即是“情罪”允当,“乃用法署其牍,明刑定也”。
“可有称冤乞鞫者?”乞鞫就是要求上诉。
“没有。”这个佐答完,心中想道,“荀家虎威名赫赫,那些犯人都在庆幸没有像沈驯一样死在你的手上,只盼快点结案,又哪里还会再乞鞫?”
荀贞掐指计算,从他送“疑犯”至郡中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那么好几个疑犯全部审理得清清楚楚,以决曹椽郭俊好财货的性子,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他心道:“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决曹没有徇私舞弊地私放人犯,判得轻一点也就轻一点罢。”
宣康、李博已经领到了除,搬到吏舍中住了。荀贞打发走佐,把他俩叫来,笑问道:“在吏舍里住得还惯么?”
李博恭谨答道:“还好。”
宣康嘟哝说道:“一个院子里一二十个单间,一出门都是人。冬天可能还好,暖和。如今这天气,热死人了。”吏舍不比督邮舍。督邮是郡中大吏,一人住一个院落,像李博、宣康这样的斗食小吏一人能有一个单间住宿已经很不错了。有些小县、穷县,两三个吏员挤一间屋的都有。
荀贞哈哈大笑,调笑说道:“孟轲云:‘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天住得了陋屋,明天才能如府君一样,住上两千石的宅院。”阴修住的宅院又比督邮舍强太多了,前后好几进的宅院群落,有假山,有池塘,楼阁高楼,林木郁郁。
宣康纳闷,想道:“荀君今儿的心情看似不错,拿我们说笑。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荀贞心情好当然是有理由的。他昨天夜里得来了一条消息,说应波连之请,刘邓於昨日晚上去了波家。
……
他和宣康、李博说了会儿话,实在枯坐无聊,决定去找找荀彧,问问“买粮备灾”这件事给太守说了没有,交代了李、宣二人几句,嘱咐他俩平时要多和同僚来往,不要仗着和自己的关系就瞧不起别人。宣康、李博应了。
他整整冠带,起身出堂,叫上候在院中的小夏,去找荀彧。荀彧是主簿,乃是太守的亲近吏,这个时候应该在太守身边。出了督邮院,拐过几个诸曹的院子,在府内正堂上看见了荀彧。
荀彧正跪坐侧席,陪侍在阴修榻右。两个捧着竹简的百石吏员跪坐左边。堂外站了两个武冠持戟的吏卒,还有一个斗食的小吏。荀贞远远地停下脚步,看堂内,那两个百石吏员似是正在给阴修汇报工作。今天是阴修上堂办公,处理公务的日子。
他这个时候不能上去打搅,便就找了院门下的阴凉处,暂且等候。身后脚步声响,来了两个人。他扭头看,见当先一人,黑绶高冠,却是费畅。
两人视线相对。荀贞现出微笑,点头示意,拱手说道:“费丞来了?是找府君的么?”
费畅可能是在想什么事儿,本是歪着脑袋走路的,瞧见了他,立刻扬起了脸,心道:“怎么在这儿碰见了他?哼哼,还假模假样的对我笑?这荀家子的胆子说来不小,又或索性是人傻呆笨?居然答应了我家少君的夜宴。且等宴席上,看我家少君怎么给我出气待到那时,说不得,我也要辱你几句”没搭理荀贞,傲慢地仰着脸,趾高气昂地走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百石吏,也和他一样仰脸走路,经过荀贞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小夏认识费畅。他也是西乡人,和费畅是老乡,“嘿”了声,心道:“这费畅找了个好属吏,作态走姿和他一模一样。知道的,知道他们是长吏、下吏,不知道的还当他俩是父子呢只是这做儿子的年纪大了些,比做父的还年长。”那百石吏长面稀胡,年约四十上下。
荀贞目送他俩进院登堂,心道:“这费畅如此作态,几天后的那场夜宴怕是不好对付。”他这心情才好了没多久,就又坏下去了。
张直的宴请,不去不行,不去会坏了名声;去了,如果受辱,也不行,那更会坏了名声。他寻思想道:“张直的夜宴必非好宴,他请我去他家吃酒显然不怀好意,肯定是想辱我。可问题是,他打算怎么辱我?是在席间给我难堪?骂我一顿?还是怎样?”
夜宴的地点在张直家,对荀贞来说是客场,本就是一个不利,又搞不清楚张直的具体打算和计划,更是不利。他也没什么良策,只决定多带些人去,到时候见机行事。正琢磨着,听到一人笑道:“贞之,在这里发什么呆?看你面色不快,是不是刚才受了鸟篆丞君的气?”
荀贞抬头,说话的是杜佑。杜佑身边站着张仲。
他想的入神,没有听到他两人近前,忙行礼,笑道:“鸟篆丞君?”
“你不知么?刚才过去那位经虽不通,却有一技,擅长鸟篆,凭此技得了张常侍家的欢心,因才先为督邮,继为郡丞。在他当督邮的时候,郡里呼他为‘鸟篆督邮’;今为郡丞了,也随之改为‘鸟篆郡丞’了。”
荀贞失笑。
张仲说道:“君子慎言,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况且郡丞者,佐助府君也,费君怎么也是咱们的上吏,呼他‘鸟篆郡丞’太不礼敬。”
“所以我呼他为‘鸟篆丞君’啊。”
“杜椽部”
杜佑虽和郭俊一样都好财货,有些贪墨,毕竟是士族,与宦官天然敌对,瞧不起费畅这个张让家的宾客走狗。他吐了吐舌头,冲荀贞扮了个鬼脸。
荀贞心道:“杜佑说话挺诙谐的。”让他想起了西乡的谢武,谢武说话也挺有趣。
张仲问道:“督邮缘何在此?”
“有事来寻文若。”
张仲朝堂上瞧了眼,颔首说道:“我与杜椽部有公务请府君批示,督邮可在此稍待,我帮你把主簿叫来。”
“多谢张公了。”张仲是个清廉威严的人,荀贞对他很尊重。
张仲、杜佑一揖辞去,去到堂上。
很快,荀彧出来了,问道:“阿兄何时归的郡?婚事谈得怎样?婚期可定了?噢张公说你找我有事?”
“也没甚事。我前天归的郡,婚期定下了,八月十三。昨天本想去找你,志才来找我了,非拉着我去玉郎家博戏,直到傍晚才放我回舍。耽误住了。你的信我奉给了家长,和瓦当也转交给了仲豫和仲仁。今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买粮备灾这事儿,你给府君提了么?”
“提过了。”
“府君怎么说的?”
“允了,已传檄给了诸县、郡府列曹。等诸县上报过本县的存粮、旱灾情况,再等郡中仓曹盘点过郡里诸仓存粮,户曹根据诸县的灾情计,结合本郡民户数目,算清需粮多少才能渡过明年的饥困后,就由金曹拨钱,遣吏去外郡购买粮食。”
“如此甚好。”
“阿兄还有别的事儿么?”
“费丞找府君何事?”
荀彧持重谨慎,对荀贞亦不肯言堂上公事,不答反问,笑道:“难得听阿兄询问公家事,怎么了?”
“张直要宴请我,五天后约我去他家吃酒。”
荀彧微怔,马上就猜出了张直请荀贞吃酒的原因。他略作沉吟,说道:“弟与兄同去。”
——
1,读鞫,乞鞫,移谳。
我国古代的法制是很好的。如果在这方面做个研究,会发现不管是法律条文的人性化、全面化,还是司法程序的严谨化、文明程度,都是令人惊叹的。
就比如读鞫、乞鞫。读鞫过后,若囚犯觉得冤枉,“囚若称枉欲乞鞫者,许之也”,允许上诉。和现代一样,也有上诉期限,汉代的上诉期限是三个月,过期则不再受理。
犯人乞鞫,县里边复审后,要把结果上报郡中,郡中再进行复审,最后还要再移送到“旁近郡”会审。整个过程是很严肃,程序是很严格的。
如有疑难案件,县里、郡里都解决不了,可以上报朝廷,移送给朝廷里的廷尉处理。这叫做“移谳”。廷尉处理过的疑难案件,就可以当作是“比”。“比”即判例,如前文中提到的《法比都目》就是一本判例,以后遇到类似的案件即可按此处理。这些都和现代的司法很像。
至於“人治”,封建社会在所难免,但是相比同时期的西方,遥遥领先。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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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督邮一怒(下)()
五天后的傍晚,荀贞赴宴。
那天荀彧说要和一块儿,他没有答应,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必两人同去。荀彧挺不放心,他当时笑道:“郡人为我作歌:‘今有荀家乳虎’。虎不食人已是万幸,难不成还能被人食了?文若不必担忧。张常侍,天子呼为‘阿母’。且等那夜,看这‘天子母侄’能否为伏虎之人。”
在荀彧面前他表现得很有自信,实际上,他还是有点忐忑的。
不是因为害怕张直,而是因为不知道张直的打算。如果知道张直的打算,水来土掩就是,现在不知道,也就拿不出相应的对策。正如那句话所说:未知的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张直早就和父母分家,搬出来独住了。他家的宅子很大,高墙大院,占了半个里,院墙上饰以绮画丹漆之属,鲜艳夺目。
在他家门口,荀贞等被拦下了。拦人的是一个看门的豪奴,二三十岁,绿帻青衣,腆胸突肚,站在台阶上,颐指气使地指着荀贞身后的程偃、小夏、小任等人,倨傲说道:“贵人之门,不进贱客。门内的地不是奴役仆从可以踏上的。家主今夜宴请的是北部督邮,不是婢子小人。”
荀贞心道:“下马威么?”站在台阶之下,抬眼瞧这豪奴。落日挂在天边,把这豪奴和整个的张家都照得光灿灿的。要是换个胆小的人,也许会佯装大怒,好趁机逃开这个鸿门宴。荀贞不然,他既然来了,就不会中道而止。现在走,更会惹人讥笑,还不如干脆不来。
为了万全计,除了程偃三人外,程偃手下的那队人也跟着来了。程偃想道:“张直前几天在督邮舍外故意冲撞荀君,已是该死,今儿来赴他家的宴,又让恶奴在门口拦客真是岂有此理。”作为荀贞门下的宾客,主辱臣死。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步跨上台阶,推搡这个豪奴,举拳欲殴,骂道:“为赴你家的宴,奉荀君令,我等舍刀带剑,足表敬意,而你这个竖奴还敢挡道?”
荀贞令小夏、小任把程偃拉住。他寻思想道:“既然不知道张直的打算,与其一开始就莽撞地硬碰硬,还不如先把姿态放低,以柔应之,暂避其锋芒。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等搞清了张直的安排,再伸展不迟。”
计议定了,他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就把他们都留在门外吧。”令程偃手下的那队轻侠,“你们在门外里巷等我。”叫程偃、小夏、小任,“你三人跟我进去。”撩衣登阶,程偃、小夏、小任让开路,紧随其后,往院门中走。
余下诸人退到院门对面的墙边,握着剑柄,依墙而立,目注他们进去。
守门的豪奴仍不愿意,阻在门口,说道:“家主令:不许奴从入院。”拿眼乜视程偃三人,意思是这三个人也是奴从,一样不许入内。
荀贞心道:“若只我一人进去,好汉难敌四手,倘若有个变故,岂不孤掌难鸣?”他可没傻到这份儿上,留下程偃那队人在外边可以,再留下程偃三人就不行了。他轻轻地咳嗽一声。
程偃立刻勃然大怒,把剑从腰上取下,拿在手里,威胁这个豪奴,骂道:“死虏,欲死么?”抢在荀贞身前,撞开这个豪奴,大步往院中走。
看门的不止一个人,另外几个抱着膀子看笑话的壮奴见到程偃动粗,连忙拥上来,想把他拦在外边。
程偃一边半步也不停,只管往里闯,一边将宝剑半拔出鞘,喝问围上来的人:“虏辈,敢尔?”
守门的张家诸奴不信他会拔剑,没当回事儿,继续蜂拥。程偃怒道:“虏辈欲试剑锋么?”诸奴脚步顿了一顿。
程偃复又大喝:“又或虏辈是想令乃公发怒么?匹夫一怒,血流五步”抽剑在手。
只听得“嘡啷、嘡啷”一片剑刃出鞘之声,诸奴看去,见巷中依墙而立的那些人全将佩剑拔出了鞘。暮色中,剑光耀眼。守门诸奴只是奴仆,平时仗着张直的势,欺软怕硬还行,碰上了真要拼命的,谁也没胆子硬来。没想到程偃竟然真敢拔剑,面对锋利的宝剑,他们犹豫起来。
程偃三度大喝:“又或虏辈是想令督邮发怒?督邮一怒,血流半郡”这一喝的声音最大,仿佛旱雷平地起。耳闻雷鸣,目中利刃,受程偃这一喝问的提醒,诸奴蓦然忆起了荀贞在郡北做下的那些事:驱千石令如驱一鸡,杀六百石吏如一杀犬。
六百石的大吏说杀就杀了,何况他们这些奴仆?诸奴惧怕上来,谁也保不准荀贞会不会一怒杀人,登时失了胆色。
程偃杀气外露,步步进逼,他们步步退后。荀贞带着小夏、小任从容入院。
……
进入院内,荀贞心道:“连席面都还没有见着,只进个院门就这么多的曲折。这张直,也不知备下了什么险恶的圈套等我跳进?”
守门的奴仆拦不住他们,没奈何,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只得“忍气吞声”,分出一人前边引路。
进得大门,转入正宅,一路行来,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到处都是绿帻好衣的奴僮和美服薄裙的婢女。
他们一路行过处,引得沿途的奴婢无不举目观看。
有晓得的,小声与别人说道:“今家主宴请北部督邮,那黑衣佩剑之人想必就是荀乳虎了。”有知些内情的,啧啧摇头,一副不忍之态,说道:“可惜了,可惜了。瞧这荀乳虎英武明秀,端得是个人物,只可惜,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咱家主人,待会儿在席上怕是要受辱,弄不好,还会被暴打一顿,扔出宅外。纵他天大的名声,今夜过后,也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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