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答道:“小民在。”
“前年三月十五日,你知人略卖人而与贾。卖家姓田,你买的是汝南人黄某。可有此事?买回家后第二年,因为一些琐事,黄某惹怒了你,你将他痛打至死,又可有此事?”
这人惶恐不敢回答。
“你作恶甚多,我不给你一一念读了。……,藏隆可在?”
“小、小民在。”
“去年五月初三日,你下乡收贷,借你钱的是黄岭乡刘某,他无钱还你,你就把他家的屋宅烧了。可有此事?”
此人亦恐惧不敢回答。
“藏歧可在?”
“小、小人在。”
“你族中子弟多为不法,唯你最恶。三年前,你匿藏了一个贼杀人的凶犯,此人姓郑,现在还在你的家中,可有此事?前年,你又强娶人妻史氏,并把她的丈夫打了个半死,可有此事?只去年一年中,你就无故擅杀了三个奴婢,可有这些事?你蓄养剑客、死士,门下宾客横行县乡,无恶不作,乡人侧目,可有这些事?”
藏歧汗如雨下,叩头请罪。
荀贞不理他,转问剩下两人:“报上尔等姓名。”
一个答道:“在下铫嘉。”一个答道:“在下铫仁。”
荀贞说道:“你两人犯下的恶也不少,别的我且不说,只说两事。铫嘉,你家自占隐匿家訾。铫仁,你门下宾客借你家之势,有市籍,却不入租税。可有此两事?”
在场的郏县诸人,见他发指如神,大小事尽皆知晓,无不惊骇。
铫嘉、铫仁连连磕头,说道:“小人知罪、知罪。”
荀贞缓和了下语气,说道:“汝家乃功臣之后,世代簪缨,本与寻常百姓家不同,行事应该越加谨慎才是,怎么反骄纵不法?中兴至今百六十年,昔日的功臣后代,因为违法骄恣而身死、乃至族灭的还少么?你们不为你们自己想想,难道你们家中就无父母长辈?你们就忍心你们的父母长辈受你们的连坐,死在狱中么?”
铫嘉、铫仁骨酥肉软,只知磕头求饶。
“我也不是好杀之人,念你二人是功臣后代,又有服罪之心,这回就饶了你二人。”荀贞声音转厉,厉色说道,“可是,若叫我知道再有违法乱纪,扰民害民之事,严惩不贷”
“是,是。”
县主簿陪笑说道:“藏尧诸人亦有服罪之心。”
“藏尧杀奴,藏隆烧屋,藏歧尤为恶重,纵有服罪之心,亦不可不明刑正罚……,来人”
许仲、刘邓诸人大声应诺。
“将他三人捆了,立刻送回郡府,请府君发落”
“诺”
刘邓带人上前,一脚藏尧踹翻,将之捆上。别的轻侠有样学样,也将藏隆、藏歧踹倒,随之绑好。刘邓点了四五个人,命他们立将此三人送去郡府。这几个轻侠接令,辞别荀贞,上马扯绳,拽着藏尧三人,打马而去。藏尧三人徒步跟在马后,踉踉跄跄。
郏县诸人战栗恐骇,低眉顺眼,气不敢出。
县主簿强颜作笑,颤声请荀贞进城。
荀贞说道:“我来汝县,就是为藏歧三人而来,人已擒下,还去你县中作甚?……,我今拿下藏歧,藏歧家中所匿之亡命郑某及他强娶之人妻史氏,就交给你们看着办了。藏隆去年烧了黄岭乡刘某屋宅,刘某至今露天而居,请你转告贵县县令:‘为民父母,当怜民哀苦’。”
“是,是。下吏一定转告县君。”
荀贞拂袖转身,按刀登车。许仲、刘邓等人大呼开道,车骑开动,卷尘离去。他们数十车骑走出好远了,郏县诸人还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擦了擦额头,长吐了一口气。
……
荀贞过郏县不入,沿官道驰骋,南渡汝水,当天下午至父城。
父城主簿、大姓、县父老迎出二十里外。随着荀贞的行程不断向前推移,此前在阳城、轮氏、郏县发生的事儿已传入了此县吏民耳中。无需太多口舌,有罪的官吏即自辞去,有罪的豪强也自缚请罪。荀贞在这里住了一夜,次日出城。
满城百姓欢呼雀跃,歌之相送:“贤明神君郎陵公,疾恶如仇荀家虎”。“郎陵公”,荀淑是也。
……
车马疾驰,骑士威扬。半日四十里,至昆阳。昆阳令还印绶自辞,豪强不法者或自缚荀贞车前,或弃家亡命潜逃。烈日似火,官法如炉,高歌猛进,暮入舞阳,舞阳令还印绶,自辞去。夜宿邮置,又有新歌谣,百姓彻夜歌之:“荀贞之,来何迟除奸惩恶,拯救生民。豪强大吏,今如羊。”清晨启行,横渡澧水,挟威疾行,午至定陵。未入境,浊吏辞;至县城,大姓服。
豪右强宗闻他进县,皆约束族中子弟:“督邮巡行诸县,斫荆斩棘,威锋不可挡,逐千石吏如驱一鸡,杀六百石如屠一狗。今入我县境,宗人子弟宜退避三舍,且勿犯其虎威。”一路所行,势如破竹,如风卷残云,尽洗污浊,所经诸县为之一清。
……
次日二渡汝水,北上襄城县。
襄城县名族李氏,天下楷模李元礼的孙子李宣在县界处拥帚相迎。
襄城县吏治不错,豪强也守法。荀贞本打算过县不入的,见到李宣,惊喜交加。戏志才、宣康、李博诸人也是十分惊喜。昔年李膺在世的时候,天下士子视他的家门为龙门,进他家的门就是跃龙门。李膺今虽已故去,但李家在州郡中的名望依然极高。能得李宣相迎,从侧面也说明了荀贞正式登上了士族的舞台。
荀贞感慨万千,两年多辛苦经营,夙夜匪懈,克己自制,多次犯险,终於九转成功,不再是初来时那个荀家旁支子,也不再单单只是一个繁阳亭长、西乡有秩、北部督邮,在相继得到了家长荀绲、县令朱敞、太守阴修的赏识后,终又得到了颍川士族的认可和接纳。
他接受了李宣的邀请,下午进了李家门,拜见过李宣的父亲李瓒,饭后,和李宣对坐清谈直至入夜。彼此谈兴极浓,皆无倦意,接着秉烛夜谈,彻夜未眠,通宵达旦。直到次日中午,方才依依惜别。
李宣又把他送出县界外,回到家后,李瓒问道:“你和荀家子都谈了些什么?”
“孔孟黄老,圣人之道。风土人情,世间趣闻。”除了政事,什么都聊了。
“荀家子何如人也?”
李宣答道:“才亦寻常,中人之姿。”
“如此,一中人耳,缘何畅谈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才为中人,气度过人。其人行事威猛,本意他必锐气逼人,不料宽容雅量,谦和沉稳,与之相谈,虽无出奇之语,推心置腹,恍如宿世故交,使人忘疲,不觉昼夜之流逝。”
李宣停了一下,复又赞叹地说道:“贞之门下三子,宣康、李博碌碌不足提,唯阳翟戏志才负气倜傥,精明敏捷,对坐夜谈,朗如日月入怀,假以时日,必成伟器。”
……
出了襄城县,戏志才问荀贞:“李宣何如人也?”
“家学渊源,胸有正骨,有其祖风。才识不如卿,在我之上。”荀贞回答过,反问戏志才,“志才以为李宣何如人也?”
戏志才笑道:“以我观之,宣不如卿。”
“莫要说笑。”
“如我前些日所言:‘古今才高者多矣,成事者稀。何哉?成事不在才高’。大凡人之优劣,不在才而在器。宣聪明外露,失之轻,才高器浅,郡国之才;卿勇毅沉敏,重於行,才平器深,天下大才。”
荀贞哈哈一笑,依然当他是在调笑自己。戏志才也含笑不再解释。
……
前行三十里,北渡颍水至颍阳。颍阳王、祭诸大姓士族在县界相迎。进到县城里,百姓们夹道歌舞,歌谣响动全城。贪官酷吏皆已自辞,豪强大族尽皆俯首,荀贞无事可作,在县里住了一晚。次日一早,缘河北岸西北行,傍晚时分,阳翟在望。
阳翟在颍水南,还渡颍水,一行人结束了半个月的巡行,踏着暮色回到了阳翟城。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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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举荐戏忠()
暮入阳翟。
荀贞邀戏志才同去郡府,拜见太守。
戏志才说道:“这次随你行县,离家已有半个月了,思念家人。我又是白身,官寺非我能进。太守,我就不见了。”
荀贞说道:“志才兄,正因你是白身,所以我才想让你去见见府君的啊。此番行县全仗有兄,方能如此顺利。兄之才,胜我十倍。以兄之才,不是‘官寺非兄能进’,而是‘久居在家非兄宜为’。府君自任本郡后,擢贤旌俊,求才若渴,以兄之才,取曹椽易如反掌观纹”
戏志才推辞道:“我性乐稼穑,不喜案牍劳神。贞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荀贞心道:“你整天赌博饮酒,就没见你下地干过活儿,哪儿来的‘性乐稼穑’?”但他既然这么说了,也就顺话劝道,“我固知兄有箕山之志,可此番行县兄亦亲见,昔我颍川天下名郡,今我颍川虎狼横行,横征暴敛,民不堪命。当清平之世,兄自可田野自甘,而今豺狼当道,又怎能只顾自己优哉游哉,视百姓哀苦不见?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遇事无所回避。立功立德,在於今日”
戏志才笑了一笑,弹弹衣服,说道:“这番话,文若也对我说过。”
“……,啊?”
“我知你急着去太守府汇报公事,不必送我了,我自步行归家就是。”戏志才一向放诞任气,这会儿却似有些落寞。
荀贞心道:“志才绝非矫情之人,也绝不是田野自甘之人,今却不愿随我进府见太守,必有隐情。……,他方才提起文若?”不好当面追问,决定等见到荀彧后再细细询问一下,也就不再说这事儿了。
戏志才说是不用送了,他又怎可能不送?到了里外,命诸人停下车马,亲把戏志才送到家中。
……
荀贞走后不久,有人敲门。
戏志才正在井边冲凉,戏妻上前开门,见是两个带剑男子,抬了个箱子,放下后就匆匆走了。
戏妻呼之不及,纳闷地打开箱子,金光闪眼,箱内装了百多个金饼。金饼上边放着一根青翠的竹简,她拿起来看,简上刻着一句话:“昔我来思,剪发待宾。今我往矣,百金为轻。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看到“剪发待宾”句,她知道了这金饼是谁人送的,看到最后一句,她顿时羞红了脸,心道:“前边几句倒也罢了,最后一句是何意思”戏志才教过她认字读,女子的天性喜好一些情情爱爱的诗歌,她却也是读过这两句诗的,知是出自前汉乐府《白头吟》,据说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这本是好女求良配之语,也可用来凤求凰,却怎能用在此处?
她嗔怪地说道:“荀君儒雅君子,怎也出此狂浪之语?”
戏志才问清缘由,将手中木盆里的井水从头倒下,哈哈大笑。
“你还笑”
“你是不知,贞之快要成婚了,他这既是祝福咱俩能白头到老,也是羡慕咱俩,希望他婚后也能如咱俩一样恩爱啊”戏志才觉得十分好笑,放声大笑,说道,“哈哈,贞之昔在西乡夜击群盗,果决英武,今行诸县逐贪除恶,奋厉威猛,这样锐意进取的的英毅雄杰居然也有多愁善感如怀春小儿女的时候么?”
……
戏志才猜得不错,荀贞确实羡慕他们夫妻的恩爱,所以才“情不自禁”地在竹简上刻上了那一句诗,没料到戏妻会多想,更没想到他会因此被戏志才调笑。离开戏家后,他叫许仲等人先回督邮舍,带了李博、宣康和督邮院的诸小吏,轻车简从去太守府。
进入府内,求见太守。
阴修刚吃过饭,在欣赏歌舞,闻他归来,即令女乐下去,一面派人去找钟繇、荀彧、郭图诸人,一面召他堂上相见。
宣康、李博没有官身,在院中等候。
荀贞带了诸吏,去履登堂,跪拜行礼。他心道:“刚从堂上退出去的那几个女乐看着眼熟,似是国叕蓄养的那几个?”这话不好问,权当没看见。
阴修请他们起身,笑道:“督邮一去半月,路上辛苦,人未归,歌谣已至,半郡百姓都在唱‘荀贞之,来何迟’啊。卿在阳城,逐奸除暴;案行七县,尽洗污浊。所到之处,如以利刃齿腐朽,不法守令望风解印绶。卿离郡府前,功曹言:‘先朝永兴年间,南阳朱公叔出为冀州刺史。闻朱公至,冀州部内诸令长,解印绶去者四十余人’。卿之虎威,不让朱公。”
荀贞伏地,惶恐言道:“贞年轻气盛,在阳城擅杀六百石,自知有罪,请明府责罚。”
“诶,事急从权。阳城之事,罪在沈驯。沈驯受国家重用,位列下大夫,不思报国恩,骄纵不法,当卿到后,又聚众抗法,私调铁官徒,欲以众犯禁,作乱阳城,杀之犹嫌轻我已上奏朝廷,朝廷的诏也到了,没有你的罪。”
“朝廷诏已到?”颍川郡离洛阳不远,来回也就是几天的事儿。
“是啊。不但没责你的罪,还夸奖了你呢,说你临乱不惊,应对果决。”
荀贞心道:“这得多谢沈驯昏了头,私调铁官徒进城。要不然,擅杀六百石,按律:不杀头,我也得入狱。”拜谢阴修,说道,“贞诚惶诚恐,不敢当此赞誉。依律,擅杀六百石,不死也要入狱,沈驯又是赵常侍亲戚。今朝廷不怪,反赞誉臣吏,必是因明府为臣下缓颊了。明府厚恩,贞不知何以为报。”
荀贞是阴修擢用的人,阴修可算他的举主,按照连坐法,荀贞如果犯下重罪,他也逃不掉,少说一个“左迁”的惩罚,所以,在上奏给朝廷的里,他的确帮荀贞说了几句好话。荀贞的这个拜谢,他受之无愧,笑道:“你不是已经报过我的恩了么?”
“贞愚昧,不知明府此话何意?”
“杜佑、郭俊把从国叕那里和沈家搜出来的债券付之一炬,推功於我,阳城百姓遂对我感恩戴德。杜、郭归来后,说这是你的主意。我听元常说,许县太丘公托他的从父为介,欲招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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