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过乐进,他又叮嘱许仲、江禽:“君卿、伯禽,不要因文谦任着游徼,你们就轻忽骄横。我给院里定下的那些规矩,你们也要严格执行。院里的人若有违我规纪,扰民、伤人、为盗贼劫人财者,严惩不贷。”
“诺。”
看诸人都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荀贞笑了起来,说道:“你们瞧我年纪不大,却怎么越来越啰嗦了?昨天晚上,唐儿还说我:絮絮叨叨的,如六十老翁。哈哈,哈哈。”
时尚笑道:“荀君不是啰嗦,是关心。”
“是啊,是关心。府君命我五天内到任,为了等着和新任的有秩蔷夫办交接,这已经两天过去了。总算今天办完了交接,来繁阳看看,再回家一趟,至迟明天,我就要去阳翟了。督邮是个苦差事,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要巡行诸县,依我汉家制度,本县人不能监本县事,我被任的又是北部督邮,负责的乃是郡国西北诸县,以后回来的机会恐怕不会太多。如果不把事情给你们交代清楚,我还真不能放心。”
一郡之中,并不是只有一个督邮。按照郡内辖县的多少,或为五部督邮、或为四部、或为三部,或为两部。如邻郡汝南境内下辖三十七县,共有三部督邮。本郡较小,下辖十七县,亦有两部督邮,分为北部和南部。南部督邮监郡之东南的颍阴、长社、许县诸县;北部督邮则监郡之西北的颍阳、舞阳、阳翟诸县。荀贞是颍阴人,按制是不能监本县的,所以他被任为的是北部督邮。
乐进笑道:“督邮、功曹,郡之极位。贞之,你今获任北部督邮,可见府君对你的器重。你尽管放心的去,有我和君卿、伯禽、明德在,必不会使别院有事。”
荀贞颔首,不再说这个话题,扬鞭指向远处的里落。诸人随之遥遥看去,见有两个荆钗布裙的妇女正挽着竹篮从里墙外的桑林中走出。荀贞吟道:“‘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这样的田园美景,以后怕是不能再经常看到喽。”
文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说道:“这有什么可看的?不过一两个乡下粗妇采摘桑叶罢了。荀君,你若愿意,我情愿和你换换,你来继续看农妇采桑,我替你去做北部督邮巡行郡中,为太守监县,县令长以下,乃至郡县豪强,皆在被监管之列,威行郡中,多威风啊”诸人哈哈大笑。
说说笑笑,已可见操练场地。
里民操练的地点还是原先荀贞选下的那处丘陵地带。荀贞没有下官道,勒骑停下,便在路上远观。今天是操练之日,见有一百多人分成队列,整整齐齐地站在场上。队列前头有三四个人,背对着官道,看不到面貌,但观其衣着打扮,应是杜买、陈褒、冯巩、黄忠。除了黄忠是坐在一辆载水的车边外,杜买三人亦如里民一样,站姿挺拔,稳立不动。——荀贞此次来,没有通知陈褒等人。
文聘问道:“阿褒这是在练里民的站姿么?”许仲说道:“今天是三月二十一。依贞之定下的章程,每月单日练站姿、队列等科,双日练刀剑、射术诸项。今天正是练站姿之日。”
荀贞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百余里民的站姿都很标准,日晒之下,一个个挺胸昂首,目不斜视,没有一个乱动的。观望天色,依照每日下午申时正开始操练的惯例计算,这些里民至少站了有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而能不动,看来这一年多的操练颇有成果。
江禽说道:“也就是阿褒,性子豁达,又精细,不骄恣,能放下身段笼络人,且有耐心,才能让这些乡民心服口服,乐受他的管束。换了我,绝对做不到。”里民和轻侠不同。轻侠尚气,重恩,只要对他好他就能给你效死。里民不然,里民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日常无非柴米油盐酱醋茶,或贪小便宜,或懦弱,或嘴碎好说,或粗野刺头,或朴实,或狡猾,能把这一百多人管教得服服帖帖,纵有荀贞钱财刺激的作用,陈褒亦功不可没。
许仲问道:“要不要下去看看?”
荀贞收回目光,满意地说道:“不看了伯禽说的没错,阿褒足当此任。我今儿来也就是看看,不必打扰他们操练了。……君卿,我这一走,再回来不知何时了,有段日子没见阿母了,很是想念。走吧,去你家看看。”随从荀贞来繁阳的都是亲信、心腹,皆知晓许仲身份,不必隐瞒。
当下,许仲前引,程偃殿后,诸人又行至东乡亭大王里,拜见了许仲的母亲。
荀贞待许母如待己母,自任繁阳亭长以来,一年多里,每当有空都会来看望她,即便忙的分不开身时也会常常遣人给她送吃食用具。许母听得他将要远去郡府,任北部督邮,又是高兴,又是不舍,流了不少眼泪。荀贞好言劝慰,把她哄住,陪着说了会儿话,因今天还要回颍阴,见天色不早了,才不得不告辞。
临走,又留下了些钱。并把许仲也留下了,叫他在家好好陪陪老母,可以过两天再回别院。在院门口,他对送他们出来的许季说道:“幼节,我和君卿商量过了,打算把阿母接去别院。只是君卿顾虑阿母恋家,怕她不会答应。且等他慢慢与阿母说通了,你就来阳翟找我吧。”
许季今年快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加冠成年,也该到出来历练的时候了。荀贞在西乡有秩蔷夫任上时,就想把他召来身边,只因许母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这才拖延至今。此次去阳翟,他和许仲商量了一下,如果能把许母说通,许母若愿搬到别院住的话,就让许季跟在他身边学学办事。
许季好学,苦读不辍,甚少出门,比以前更瘦弱了,脸色也比以前更苍白了。荀贞拍了拍他的臂膀,笑道:“大丈夫出将入相。你只读圣贤,学做丞相的本事,却不习武健身,不学当将军的本领可是不行瞧你现在瘦的,一阵风都能把你都吹走。我在阳翟等着你,等你来了,我得好好地练练你”除了许季,荀贞还打算把宣博门下的李博、宣康也带去阳翟。郡督邮乃一郡要职,不但主职督察诸县,管理部内邮置,若部内有捕系罪犯、追案盗贼、录送囚徒、催租点兵等等诸事,也要负责。事物繁杂,得有几个处理文案的人。
许季以前比较害羞,现在好了点,在外人面前话还是不多,听得荀贞要他去阳翟,露出喜色,复现担忧,说道:“大兄,阿母年纪大了,父母在,不远游。我还是不去了吧?”
“只在家侍奉阿母就叫孝顺么?给阿母挣一个‘太夫人’的尊称才是孝顺”汉家制度,列侯之母称为太夫人。
荀贞勉励了许季几句,踩蹬上马,带众人出了大王里,踏着暮春的夕阳,风驰电掣,先去官寺舍中接了唐儿,又和别院诸人辞别,命程偃明日一早带本队去颍阴等候,然后只带了小夏、小任两个,和文聘一起骑马赶车自回县中。
——
1,如邻郡汝南辖三十七县,有三部督邮。本郡辖十七县,有两部督邮。
《后汉高获传》记汝南郡有三部督邮,《太平御览》中则提到汝南郡有四部督邮。
《后汉高获传》:“时郡境大旱。高获素善天文,晓遁甲,能役使鬼神。汝南太守鲍昱自往问何以致雨,获曰:‘急罢三部督邮……,雨可致也”。注引《续汉》曰:“监汝南郡属县有三部,每部督邮掾一人”。
《太平御览》卷二六二良太守下所引钟岏《良吏传》曰:“王堂字敬伯,……,为汝南太守,属城多暗弱,王堂简选四部督邮,奏免四十余人”。
今文中从《后汉高获传》中之说。督邮巡行境内,督查长吏、监管豪强,地位很重要,权责很重,好的督邮能使一郡清平,不好的督邮则会惹得一郡民怨。所以,在上引《后汉高获传》中,太守问何以致雨,高获会说:“急罢三部督邮”。又孔融在任北海相时,因“租赋少稽”,“一朝杀五部督邮”,一天之内把治下的五个督邮杀了个精光。
又,颍川郡内有几部督邮,史未载,两部督邮之说乃是揣测之言。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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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双喜临门(下)()
补上五月十八号的。 w w wnbsp;。 。 c o m
——
牛车走得慢,到得颍阴已是傍晚了。
文聘把荀贞送到高阳里外,说定了明儿一早再来送他,揖别离去。
里监门老邓迎出来,一如既往的热情恭敬,说道:“荀君回来了?你这可有日子没回来了。要是咱大汉诸郡国县道各乡的有秩蔷夫都能如君一般勤勉,这天下何愁不能太平?”
小夏、小任常跟荀贞回家,和这老邓很熟了。小夏笑嘻嘻地说道:“老邓,你还不知道吧?荀君已被太守擢为北部督邮,明天就要去阳翟上任了。”
“北部督邮?……,唉哟,荀君,不说小人多嘴乱说,小人早就看出你面带贵相。你瞧瞧,这才多久?亭长、乡有秩、北部督邮,一步步地就升上去了。再过个三五年啊,说不定连那两千石的银印青绶,荀君也能带上一带了”
荀贞笑道:“老邓,你这嘴越来越能说了。我现如今虽被府君任为北部督邮,可依然只是个小小的百石吏,二百石的铜印黄绶尚不敢想,你就敢替天子做主,让我带银印青绶了?”
老邓虽只是个里监门,但他“监”的是高阳里之门,见多了那些来拜谒荀家的官吏,对本朝的官制很是了解。他说道:“虽为百石,较之乡有秩蔷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这话说得很对。乡有秩蔷夫和郡督邮的秩虽都一样,但从乡有秩到郡督邮却绝对是拔擢升迁。也正因此,荀贞在西乡任上足足待了一年多,去掉了“试”字,变为“真有秩”后,才能获此升迁。——至於他此前从繁阳亭长升为乡有秩蔷夫之所以没有等够一年,却是因为亭长仅为“斗食”,连“秩”都没有,故此可以放松条件,不必太严格地执行朝廷规制。
荀贞急着回家,没和老邓多说,牵着缰绳,赶着牛车,步入里中。老邓亦如往日一般,目送他远走,方才折回里外塾内,一边回屋,一边嘟哝:“荀君真是谦和,这都当上郡督邮了,和我说话时,语气态度却和往日一模一样。”
……
刚进家门,才把坐骑、牛车置好,扶着唐儿从车上下来,院门外来了一人。
“贞之,家君叫你去见他。”却是荀绲的三子,荀彧的哥哥荀衍。
荀衍字休若,在郡中也很有才名。荀绲诸子中,数他与四子荀谌以及荀彧最贤。他比荀贞年纪大,荀贞忙作揖行礼:“见过阿兄。”
“家君听说你回来了,立刻命我来找你去见他。”
“是。贞方从乡中回来,衣染风尘,未服冠带,不敢就这样去。阿兄且请少待,等我洗一下,换身衣服,再去拜见大人。”荀贞告了个罪,回屋里由唐儿伺候着换了一身儒服,带上高冠。小夏、小任在井边打了盆水,又侍候他洗了手脸。
荀衍雍容清雅,不急不躁地等他收拾完毕,迈步出院,领他来入自家,请先至堂上,随后到后院通知荀绲。
荀绲很快就过来了。
荀贞疾步到堂门,和荀衍一块儿服侍荀绲脱下鞋子,搀他登堂。荀绲坐上主位,说道:“你们也坐罢。”荀贞、荀衍跪坐侧席。
“你前天派人送信来,说你被府君擢为了北部督邮?”
荀贞刚坐稳,闻言立刻起身,避席俯拜,恭恭敬敬地说道:“是。……,贞自前年至今,凡所历任,不过亭长、乡有秩蔷夫,足不出一乡,治不过二三十里,见闻寡陋,学识浅薄,从来没有想到会被府君擢至督邮要职。骤登郡右,转侧不安。今天归家,就是想来求见大人,希望能得到大人的指点教导。刚到家,尚未沫面澡手,阿兄就来了。”
荀绲明显老了。
前年荀贞见他时,他虽苍老,精神还好,如今牙齿掉了大半,发白齿落,老态龙钟,坐在榻上,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慢慢地说道:“前年,你初任繁阳亭长时,族里有很多人看不起你,背后里说闲话的也不少。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你能有今日成就。记得你任亭长不久后,我曾召你来过。当时说起了仇季智,你说县君把你比作仇览。我说仇览用了整整一年才使蒲亭‘大化’,说你比不上他。……,於今看来,却是我错了。”
荀贞惶恐,说道:“大人没有错,贞微末小子,本就不能与仇览相比。”
“不。仇览用了一年才使蒲亭大化,而你同样用了一年,却竟能使一乡清平。尽管尽灭第三氏显得杀伐过重,但我知道你那是为了立威,立威之后,你又能立德,春秋断狱,以德治民,普及教化,养乡中孤寡,令满县人都颂你贤明。威德并立,实属不易。你的才干胜过仇览。不过,虽然如此,你还是要牢记谦虚二字。”
“是。大人赐给贞的那副字,贞在繁阳亭和西乡时,一直都把它悬挂在居室壁上,日日念诵,不敢忘。”荀绲那次召见荀贞,赐过一副字给他,写的是《易经》里的一句话:“谦,德之柄也”。
“你今被擢为督邮,督邮乃郡朝右职,是太守的耳目,职在监部内诸县,分明善恶於外,部内上自县长吏,下至豪大家,无不尽受其督察,位虽卑而权极重。督邮若好,则一郡清晏无事;督邮若坏,则/民怨滔天。……,贞之啊,阴公先除文若为郡主薄,继又委任你为郡督邮。督邮、主薄都是郡之重臣,太守的心腹股肱,在郡吏中的地位仅次郡功曹。咱们一门之中,两人位在郡右。虽然阴公族与咱们荀氏是姻亲,可你却也绝不能就此骄纵,知道么?”
“是。”
今年二月,阴修辟除了一批本郡的俊杰贤士,先后用张仲为五官椽,张礼为主记椽,杜佑为贼曹椽,郭图为计吏,荀彧为主薄。荀贞和这些人也算是“同年”了,同期得获重用。
“文若临去就职前,也曾问我,问我该如何才能做好主薄之职。我告诉他了两句话。今天,我把这两句话也送给你。”
“贞恭闻大人教诲。”
“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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