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年轻人和封晓不熟,见他没有主动打招呼之意,便也不再理他,只是拥着陆以寒而坐,却把封晓挤在了桌子角落。封晓也不着恼,只是静静地坐着,但目光始终未离开那高挑的身形。
陆以寒此刻心下只有封晓,却是不愿和他离得过远,虽被众人拥着坐下,却对他们摆了摆手。众人以为她要讲话,便都停了聒噪,静静的打算听她吩咐。哪知陆以寒一言未发,起身来到封晓跟前,竟和他挤坐在一张长凳之上。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终于其中一个高鼻深目的俊朗年轻人摇着头走到封晓跟前,无奈的对封晓道:“姐夫,你厉害,我认识我姐十多年了,却从不见她如今日这般样子,姐夫,你好手段。”说完,又凑到封晓耳边稍显猥琐的道:“姐夫的手段是否可以教我两手?让我回头也威风威风。”
虽看似耳语,却声音不围坐众人皆听的一清二楚。他这话说的,看似向封晓讨教,其实是在调侃陆以寒。哪知陆以寒并未恼怒,微微一笑,对封晓道:“这是我表弟信都旭,我舅舅家的小儿子,这酒楼就是他家的产业。”
“哦?复姓信都还是单姓信?”封晓听到信都旭这个名字,大感意外,便开口问道。
“复姓信都,其实我家祖上不是汉人,是前朝色目人,在前朝从军,结果后来被亲读n,庆音爷爷打败了,便降了,再后来跟着亲爷爷南征北讨的,居然最后还封了将军,当了金陵水军指挥使。因为他老人家的名字有些长,而且拗口,所以先建明公便根据我爷爷的老家赐姓信都了。”听到封晓问起,信都旭解释道。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爷爷的事,封晓顿时觉得与有荣焉,顿时觉得信都旭亲切了许多。同时他还知道了陆以寒之所以相貌如此立体,身量如此之高,原来是因为他的姥爷是色目人注2。
而后陆以寒又像封晓介绍了其与几个年轻男女,皆是金陵城里官宦子弟。都是年轻人,此时又是秦淮最热闹之时,气氛自然愈加热烈起来。此时陆以寒当着众位青年,已经没有了和封晓独处时的羞涩,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自有一方气度,看的封晓心下更是爱慕。不一刻,几个年轻人也都已姐夫称呼起了封晓,让他不仅竟有些飘飘然起来。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的交谈之时,楼下又走上来四个年轻人,皆做儒生打扮,眼角眉梢自带傲气,上得楼来,目光自然落在了高谈阔论的一群人身上。
封晓也望向上来之人,见四人神态高傲,封晓也不认,所以自然不愿搭理,但是自己这桌却有人站了出来,封晓记得刚才陆以寒介绍过的金陵集庆路佐司之女唤作海灵的。
只见此女站起身来,奔到四人跟前,拉住一人的手道:“裴大哥,近来可好啊?怎么不见雅素姐姐啊?”
那被称为裴大哥的年轻人用手拍了拍海灵的头顶,说道:“最近挺好,一直在书院研读。你雅素姐姐近来忙着修习内经,哪有时间出来游玩。我这不是有几个昔日同窗来了,才出来的嘛。”说话间,对海灵倒是极为和善宠溺。
“裴大哥也是出来逛秦淮的啊,那正好,过来一起坐吧。”说完也不待裴大哥答应,便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众人这里。
那裴大哥也不矫情,随着海灵来到众人跟前,先是和桌上认识的三两人打了招呼,又对着封晓抱拳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江宁裴弘,叨扰各位雅兴了。”
封晓和陆以寒起身回礼,也做了自我介绍。那裴弘对封晓仅仅礼貌的点了点头,却对陆以寒深表赞叹道:“原来癯仙人注3在此,仰慕已久,不曾得见,未想今日有缘,自此处见了。”
“不敢当,裴兄大才,江南三公子的大名,小女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陆以寒也恭维道。当初她未传出克夫之名时,三公子之一的孙淼家里也曾经提过亲,但是后来见了面,那孙淼的母亲却恶语相加,对她一顿羞辱。因此他对这同为三公子的裴弘却是并不感冒。
而封晓听闻陆以寒称这裴弘为江南三公子,自是想起那方玄与孙淼,心下已然反感,加上他对陆以寒大献殷勤,虽不知原因,却更多了一份不喜。
如果裴弘知道两人心中所想,估计会大呼误交匪类之语以辩解了。
裴弘回头招呼自己身后的三个好友上前,“这三位都是我昔年同窗,如今都在茅山书院进学。”说完指着一个微胖的青年介绍道:“这位是尹康尹子良,丹青高手,深得江南书画大家吕秀冲的赞赏,收为关门弟子。”指着尹康旁边的一位道:“这位是柳岳柳和绪。现在江南盛传柳章之说,便是指的我这位好友同窗。”又指着最后一人道:“这位是杨岸杨建学,填的一手好词,这秦淮河上的妓子多有传唱。他三人被世人尊称茅山三贤,想必大家都听过。”
这三人放在任何地方都会受人追捧,再加上号称江南三公子的裴弘,绝对称得上是青年俊杰,个中翘楚了。但是他介绍完了,反观众人表现,除了那拉裴弘过来的海灵和信都旭外,其他人反而并不热情,虽然都口称敬仰,但敷衍之情溢于言表。一时间,搞得裴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信都旭抬头白了裴弘几人一眼,开口道:“原来是茅山三闲人啊,真是久仰了。”说完还假模假式的拱了拱手。
一句话,现场便静的落针可闻,封晓和陆以寒相视而笑,自顾自的喝酒,仿若不知现场的尴尬。
那尹康脾气显然暴躁,听到信都旭出言调笑,冷哼一声,道:“我等便是闲人,又当如何,总好过你们这些个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小杂鱼强吧。”
“公子哥?小杂鱼?”信都旭听了,并未如尹康所料般恼羞成怒,而是不肖的撇了撇嘴,指着另外几人道:“这几个都是我金陵博物学院的同学,他们一个叫周奋,一个叫刘宇严,最后还有一个叫黄锦,加上区区在下我信都旭,人家给了个诨号,叫做金陵四酒徒的便是。”
这金陵四酒徒的诨号一出口,别说裴弘,就是封晓都吃了一惊。这个所谓的金陵四酒徒可不是说这四个人好喝酒,而是因为他们自起了一个社,叫做酒徒社,自黑做饮酒不知滋味的腌臜酒徒。
那周奋自称叫做老农酒徒,没事最喜钻入农田,与庄稼汉为伍,但就在前年,年仅十六的他居然改良了水稻续种,经他培育的种子,亩产提高了六成,先皇在病中得知此消息,拖着病体,亲笔手书“天下食雄”四字相赠,并破格授勋为神农伯。
刘宇严自号五行酒徒,励志细分天下五行。十四岁上就撰写了百金谱,内中详细介绍了二十三种金属的特性。十五岁上又著辩气方,竟证得空气有存,且分为四,一曰废气氮气二曰养气氧气三曰惰气微量气体,惰性气体,四曰死气二氧化碳。书中还提到了证得方法,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自己进行验证。去年更是写出了化学概述,奠定了一门新的学科。
黄锦的号是百辩酒徒,他曾经写出天问解疑一书,对屈子天问提出的很多问题进行了阐述。后来又写了本续天问,书中提出了三十三个假设,涵盖了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历史、生物等多门学科,说是留于后人解答。到今天为止已经被证明了九个,而这九个所得到的答案居然都和黄锦的假设相符。续天问封晓读过,就是六百年后,这三十三个假设中的二十九个被验证过,但是这二十九个答案中有二十七个都和黄锦提出的假设相符。剩下两个不是黄锦的假设有问题,而是这两个问题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都还处在验证假设阶段呢。
最后一个信都旭则号开水酒徒,前段时间封晓所见到的蒸汽机拖船的原始图稿,就是这信都旭所绘,而现在博物学院和工部联合搞的火车项目,更是一开始就是由信都旭提出来的。
这四人的外号如此有名,结果搞得别人都不记得他们的本名了,这也是封晓刚听到他们介绍自己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原因。
这金陵酒徒社本来就是封晓这次金陵之行要去的地方之一,没想到今天四大酒徒齐至,自己还成了他们的姐夫。
注1:金陵书院即是现在的夫子庙,本来就是供奉孔夫子的地方,大明建国后,封建明、封文胜父子两人大肆兴建各类学院,致使各地纷纷效法,一时间办学之风甚嚣。这金陵的夫子庙变就地取材,变成了传统儒者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了。
注2:前文提到过,封晓的爷爷是个民族主义者,有朋友看到这段提出来过意见,说既然封建明是个民族主义者,他的孙子就不应该想要娶一个拥有色目人血统的女子为妻。我说他错了,他说的那个不叫民族主义者,而是汉族主义者。民主主义者的这个民族是指的华夏民族或者叫中华民族。具体的解释大家可以自己百度,这里不细说了。
注3:癯仙就是梅花,陆游的射的山观梅诗之二中写到:凌厉冰霜节愈坚,人间那有此癯仙。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十回里说:凝情待久,无限恨、癯仙知否?
第九章 轻藐布答案()
当信都旭的话音落下,裴弘等四人皆是一脸尴尬,尤其是刚才骂四人是小杂鱼的尹康。
不仅仅是尴尬,尹康现在羞愧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酒楼随便见到四个年轻人,居然是名贯天下的人物。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物,自己居然在人家面前藐视人家是小杂鱼。
就在四人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陆以寒伸手一拍信都旭的后脑勺,开口说道:“哼!四酒徒?好了不起吗?”
本来一副桀骜表情的信都旭被陆以寒一巴掌拍的没了脾气,转向自己的表姐,陪着笑脸,一副狗腿模样的道:“姐!姐!我的亲姐,在您面前,我哪敢称了不起啊。”说完屁颠屁颠的站起来,接过伙计正好送上来的一盘牛肉,摆到陆以寒跟前。“这是您最爱吃的卤水牛肉,我昨天就吩咐他们了,特别给您准备的。”
那狗腿模样看的封晓一阵愕然,哪还有一丁点享誉全国的青年俊彦的样子。
如果仅仅是陆以寒的表弟信都旭,那还好说,但看自陆以寒说完后,全都一副噤若寒蝉表现的另外三人,封晓就不得不对自己这位刚刚确定了关系的准未婚妻另眼相看了。
见封晓瞟过来的眼神带着一丝疑惑与玩味,陆以寒心下泛起一丝小窃喜,对着刚刚还一副骄傲小公鸡样子的四人道:“其实按理说呢,你们四人都算是大明朝有数的青年翘楚了,但是如果因为这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恐怕,你们今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听到陆以寒的教训,四人都站起身来,躬身受教。黄锦端起酒壶,给陆以寒的酒杯满上酒,还没忘记封晓,顺带这也帮他将酒杯填满。放下酒壶,黄锦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对着陆以寒道:“寒姐教训的是,小子受教了。”说完一饮而尽,拿起酒壶给子的酒杯满了,又端起来陪着笑脸道:“寒姐,昨日孙师出的问题,我等回去想了一夜,实在是没想出来,但听闻寒姐已经想出,还请不吝赐教,就教给弟弟们吧!”说完端着酒杯深鞠一躬。
听到黄锦向陆以寒求教之前学院教授出给几人的问题,信都旭四人都连忙站起了身,端起酒杯,一起对陆以寒躬身行礼求教。
陆以寒见四人如此,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要开口解答。却不想被那杨岸抢了话:“不知癯仙人解出的何题?竟将四大酒徒都难住了,不知我等是否有兴,可以聆听一二呢?如果我等不才,能够解答,也算是我等此来金陵不枉此行。如果我等解答不出,癯仙人再将答案公布,我等回去也好有个谈资,对别人言讲,听过癯仙人的教诲。”
周奋比较实在,没听出来杨岸是在挑衅找茬,以为他真的是想求学问,没等别人说话,抢着道:“题面倒也简单,就是问有兵二十,四人一排,何多几排?”
他话音一落,裴弘四人都露出羞怒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周奋的性格,感觉四酒徒都打不上来的题不应这么简单,因此觉得是那周奋奚落四人。黄锦当场就要发飙,却被裴弘一把拉住了。
见到四人如此表现,信都旭等人都知道他们想简单了,不自觉的脸上带出了轻蔑的表情。裴弘看到四人脸色,心下仔细一盘算,突然想明白了此中关节,竟也起了研究之心,伸手拿起一只筷子,在自己酒杯中沾了沾,便在桌子上画了起来。尹康三人见裴弘郑重,都凑过来观看,待见到裴弘在桌面上画出的图案,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都不禁露出皱眉苦思起来。
他们的表现封晓看在眼中,对那裴弘的印象有些感官,心说盛名之下,这裴弘果然有些水平,另外三人,却也不过如此。
信都旭等人不理四人皱着眉头钻研,聚过来围着陆以寒和封晓继续高谈阔论,但却不提让陆以寒公布答案了,显然是想给四人留出思考的时间,如此看来,四人倒也十分厚道。
几人冥思苦想了半个时辰,结果裴弘红着脸道:“我等苦思半天,只想出了这个方法,可得十四行,不知离答案还有多远?”
信都旭看着裴弘在桌面上划出了自己的方案,撇着嘴不肖的道:“这个图我们拿到答案就想出来了,你们还用了半个多时辰,还以为你们能想出多少条呢?”说完,也像裴弘一般,用筷子沾了酒在桌面画出一副草图,接着说道:“这是我等昨天分手时想出来的,十六行。”说完,待众人看清了,也不顾脏,用手摸了一把桌子,又画了一副,接着道:“这是我等昨日回去后苦想半天才想出来十八行画法,但教授昨日出题时就说了,表姐已经解出二十条了,我等最少也要道二十条才能算过关。今日又苦思了一天,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增加了。”说完丧气的将手里的筷子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裴弘四人见到两幅草图,都脸色苍白,颓然叹道:“家师早就教我说:万事万物,愈简愈难,前时总是不解,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