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的这两百多天,张纯和丘力居在城下挖掘了总长近百里的壕沟,曲折蜿蜒,中间修筑了无数的土堡和壁墙,安插了数不清的鹿角、拒马,工事相互勾连,形成了牢不可破的立体攻防工事。
想要杀条血路闯进去救人又谈何容易?
“大哥,你真的要救他?”
“废话,不然跑这么远干嘛,冬游吗?”
“想要救人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值得吗?”
值得吗?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李轨测算过想要攻破这重重围困,就算顺利的话,也要死一两千人,期间稍有不慎,损失恐怕要翻倍。
最极端的情况是攻城不成,反被张纯和丘力居干掉。
李轨望着风雪迷蒙中犹如坟地的管子城,斩钉截铁地说:
“不,这仗一定要打,而且一定要打赢!”
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他本来是要装模作样出兵,然后磨磨唧唧进军,坐视公孙瓒灭亡,但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已经改变了他的初衷。
公孙瓒穷兵黩武,百姓困窘不堪,这样的人非诸侯之才。
但此人能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支撑两百天足见其英雄之气盖世无双。
李轨也是领兵的人,当然明白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想要守住城是多么的困难。
公孙瓒能把这些人拢在身边,足见其人格魅力爆棚。
这样的一个人,你阴死他,他的拥趸者会记恨你一辈子。
倒不如把他救出来,经此一役公孙瓒实力大损,一时半会儿不是威胁,等将来他被袁绍收拾了之后,凭借今日仗义相助的情分也好接收他的部曲。
公孙家的兵将素质还是很过硬的嘛。
战斗命令一旦下达,各部立即进入备战状态。
天还是灰蒙蒙,阴沉沉的,狂风卷着碎雪抽打着大地。
远处的管子城依旧如坟墓一样冰冷、死寂。
就是为了解救这样一座坟墓,却要用数千热血男儿的血来浇灌,这买卖真是
李轨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混蛋。
交战三天,各有死伤,李轨败多胜少,出师不利。
丘力居的士卒无一例外的都披着厚厚的毛皮衣袍,他们中的许多人非常穷困,终年只有一件衣裳,吃席也穿,打狗也穿,从不换洗,天长日久,皮衣上涂满了油脂、血迹、松脂,混杂着砂石和泥土,变得极其坚韧。
“妈的,硬的像龟壳一样。刀剁到上面就一条白印,根本砍不动。”
“就是,那家伙把帽子一捂,就剩两个眼窝在外面,谁你怎么射,一百根箭都射不死一个,怪不得公孙将军要吃败仗。”
“扯淡!一百根箭射不死一个,那是你箭法太烂,我每三十支箭就能干掉一个。”
李轨用脚踢了踢面前一具冻的硬邦邦的乌桓武士尸体,皮毛坚韧无比,像熊的皮。
他拧着眉头也没了主意,攻打了三天,至今毫无进展。
乌桓人现在也很困难,没有吃没有喝,士卒疲惫不堪,但有这身防护,再凭借纵横交错的工事,想一举攻破他们的防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哥,你快想个办法啊,这一天死伤上百人,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李轨的眉头锁的更紧了,现在每天死伤一百多人,照这个速度下去,一个月都耗不住,而且天还在下雪,运粮的道路时通时断。
“干啥呢你,慌慌张张的,祖宅着火啦?!”
一个小卒冒冒失失地掀开门帘闯了进来,带着裹在身上的一阵干冷的风直灌进来,这让坐在火盆边烤火的周兴很不爽。
小卒吓的愣在那不敢动弹。
“火——”
李轨的目光忽然被周兴面前火盆里的火吸引了,周兴之所以要喷那小卒,倒不是小卒冒失吓着了他,而是因为小卒带进来的那股风吹动火盆里的炭火,飞溅的火星落在他的身上,烧着了他身上的那件公孙续送给他的名贵裘皮大氅。
火能把皮大氅烧个窟窿——
李轨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用火。”
“什么?”
“用火攻,他们的皮衣再厚,也怕火,用火攻,烧死他!”
本章完
第55章 贴身肉搏()
天寒地冻的想把火烧起来当然不容易,这里一马平川也没有山谷诱敌,玩火烧藤甲兵。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
张纯和丘力居现在也很苦恼,他们把公孙瓒诱入管子城围了起来,接连数十次挫败他,打的他狼狈不堪,着实出了一口恶气。
围城两百天后,公孙瓒快完蛋了,但反过来他们也被公孙瓒“围困”了两百天,也基本上快挂了。
现在围城者也变成了被围者,李轨的到来,将这种痛苦加剧了十倍。
“再耗下去,就全完了。”
“完了,真的全完了。”
丘力居喝完杯中酒,呼唤侍从倒酒,侍从捧着奶酒的瓶子手在哆嗦。瓶中酒已经不多,主人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稍不顺他的心就会杀人。
丘力居的刀已经出鞘,最终却还是还了回去。
纵然杀了侍者,酒还是快没了。
张纯投之以愧疚的目光,丘力居是他的盟友,也是他多年的好朋友,这次是他把好兄弟连累了。
粮食本来就不多,供应也时有时无,现在好了,李轨一来粮道彻底断绝了。再过两天莫要说喝酒,便是饭也没得吃了。
“唉,这场仗,唉——”
眼看老伙计唉声叹气,丘力居却豪迈地笑了起来。他夺过侍者手中的酒瓶把所有的酒都倒了出来,举杯邀饮道:“怕他鸟,且吃饱喝足了,与他一场决战。我信长生天。”
有老友的鼓励,张纯的心情好了不少。
恰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阵沉闷的鼓声。
斥候来报李轨大营里鼓声震天,正在调兵遣将,貌似要进攻。
张纯大惊,摔了酒杯,下令迎战。
忽然,丘力居拉了他一把:“不对劲啊,这个时候”
他指了指天空。
天空灰蒙蒙,已经是晚上了。
“他军中夜盲症多,轻易晚上是不会出战的。自李轨到这,尚未晚上出战过,这次怎么不好,李轨要跑。”
丘力居的判断依据是他现在虽然困难,但还能忍耐,毕竟他的兵都是半野人,餐风卧雪早就是家常便饭,更能适应辽东的恶劣环境。而李轨的军队来自遥远的幽州广阳郡,养尊处优惯了,哪能吃得这样的苦。他必是熬不住要跑,又担心追兵,故此故弄玄虚,吓阻他们不让追击。
“你说的对,李轨耗不住了,他耗不住了,哈哈哈,李轨耗不住了,咱们赢了。”
二人决定临走之前送李轨一程,好让他早登西方极乐殿堂。
“狗东西终于上当了,大哥,咱们怎么办?”
连续试探了好几次后,张纯、丘力居确认李轨确实要跑,因此张纯率部阻击公孙瓒,丘力居则率主力突袭李轨的营寨。
但此人生性谨慎,到了李轨的大营外又停住了,死活不肯进营,这可把李轨急的够呛。
“主公,我去找他厮杀。”危急时刻赵云主动请缨。
“好,意在诱敌,不可恋战。”
“得令。”
李轨把赵云留在亲军,做他的贴身保镖,所以赵云上阵杀敌的机会并不多。
这次是没办法了,否则李轨也舍不得让他去。
赵云率一百五十名壮士出营门,突袭丘力居。丘力居严阵以待,双方即刻爆发一场血战,赵云一杆亮银枪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
丘力居大惊,忙问左右来将是谁,却是谁也不认识,不得已擒住一名汉卒,严刑拷问,得知是李轨贴身亲将赵云后,丘力居嘿然一声冷笑,对左右道:“李轨是真的要跑,休要恋战,截杀李轨要紧。”
遂用一部军马困住赵云,他本人亲率主力猛攻李轨大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先锋已经劈开营门,大军一拥而入。
营中果然已经空空,李轨走的太急,辎重粮草随意丢弃,吊锅里甚至还有煮熟的肉。
丘力居的士卒饥渴已极,见到食物哪里还走得动,抓起来就吃,丘力居虽厉声喝阻,终是无用。
“火箭军准备,放!”
铺天盖地的火箭映红了天空,张纯仰头看见,心中嘀咕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不好,中计了,快随我增援!”
丘力居也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火箭,他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火箭已经落地。
火焰腾空而起,李轨的大营变成了销金熔铁的大熔炉。
“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给我杀!”
李轨见炼狱已成,丘力居已经入套,张纯也被调动,便孤注一掷,发动了总攻。
“杀!”
雪原上杀声震天,被冰雪严寒、饥饿折磨的苦不堪言的士卒们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毕其功于一役,干掉对手,早日回家,这是所有人的愿望,就是这朴实的愿望,将这些疲惫不堪,行将就木的士卒们铸成了一只铁拳。
“子龙保护大哥,我去也。”
周兴眼见张纯溃不成军,准备立个大功,生擒对方主将。
“混小子,回来!”
李轨呼叫不及,周兴已经像一头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子龙,去把那小子拽回来。”
“那你呢?”
“我又不是泥捏的,快去,快去。”
张纯可不是一般的盗匪,那可是连公孙瓒都摆不平的狠角色,你个luan毛都没长全的傻小子去逞什么能。李轨真是急眼了,连声催促刚刚杀透重围归队的赵云去救人。
赵云瞅了眼左右,官军胜局已定,匪兵已经溃不成军,只是被动挨打的份。
“我去了,你小心。”
“他奶奶的,当老子是纸糊的吗?”
李轨插死一个对手,抽回斩铁,装逼地在鞋底上蹭了一下血迹。
然后冷不丁的一团白影凌空扑来,李轨措不及防,被那团白影扑翻在地。
地上雪厚,溅起碎雪无数。
李轨的眼睛被迷住了。
脸上还挨了几拳。
麻蛋,一点都不痛,用力点好不好,没吃饭啊?
刀已经用不上了,现在是贴身肉搏,李轨伸手箍住对手的腰,猛地一翻身,将那团白影压在了身下,挥拳就打。
“啊!”
白影发出一声怒吼,显然急眼了。
“哟啊,小声音还挺甜,你是个娘们儿吗?”
可惜眼睛被迷住了看不真切,李轨正想揉揉眼,背上就挨了一脚,后心剧痛,身体也失去重心,胯下那团白影趁势一挺,把他掀翻在了雪地里。
接着又是一番贴身肉搏,李轨身高体重虽然占优,可惜眼不能视物,还是落了下风。
那团白影将他骑在身下,左右开弓,扇了他几巴掌,直打的李轨眼冒金花。
那人得手之后,嗖地掣出防身匕首,双手握定,当胸就扎。
李轨挨了几掌,鼻青眼肿,眼睛一流泪,视线反而清晰了。
见势不妙,把头一偏,趁对方重心不稳,猛地一挺腰将其掀翻在地,凭借身高体重之优顺势压了上去。
这一回李轨汲取上次的教训,没有再骑他的腰,而是整个儿趴在了对手的身上,将其死死压住。
他的对手性情刚烈,死命挣扎,可惜他的拳头没有李轨硬,手劲也不如李轨大,一切反抗无果之后。他祭出大招,张嘴朝李轨咬来。
李轨大怒,二话不说当即张嘴咬还回去。
娘的,老子长的比你高比你壮,嘴比你大,牙齿还比你白,我怕你。
两张嘴就这么贴在了一起。
李轨承认这是一个很俗气的桥段,但就当时的情形来讲,这是最恰当的招式了。
不然的话,他真不知道怎么摆平这个叫阿隼的女子。
阿隼是丘力居的儿媳,乌桓人,她跟丘力居的大儿子订婚之后还没来得及成亲,她的未婚夫就挂了。按照乌桓人的收继婚习俗,她又成了丘力居小儿子的妻子。
但这个小屁孩才十一岁,糊涂蛋一个,所以也就只能空担丈夫之名。
“丘力居为了围困公孙瓒,族中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女都征调了起来,这女子今年十六岁,所以就参战了。丘力居挑选精锐突袭大营,把她交给张纯照顾,张纯吃了败仗逃跑,她就落下了,没想到被你生擒活拿。听说你把她亲了,你看上她啦?”
李轨心想,我特么的脑子进水了会喜欢一个胡女。
“丘力居找到了吗?”
“找到了,被大火烧死了,脸都焦了,好在他身上戴着信物。”
赵云把一串由金珠、银珠、宝石串成的项链拿给李轨看,这的确是乌桓人首领的信物,皇甫存则把一件烧的焦糊的战袍捧给李轨过目。
战袍很普通,但上面的饰品不一般,非大富大贵不能享有。
“还有这个。”
管亥递了一条烧的糊里吧唧的胳膊给李轨。
手肘以上部分被火烧糊了,手腕和手掌还算正常。
九根完整的手指,食指断了一截。
手腕上绣了一只隼的形象。
隼是乌桓人崇拜的神物,很多人都把隼刺在身上,但不同阶级的人刺隼的位置是不一样的,有资格在手腕上刺隼的只有首领。
李轨瞅了眼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皱了皱眉头,然后宣布丘力居已死。
众人欢呼雀跃,横行幽州多年的剧盗,累次把公孙瓒陷入绝境的丘力居,居然被他们打死了,这份丰功伟绩,连他们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
“张纯抓到了吗?”
“嗨,别提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这老狐狸真是狡诈,为了活命自断一臂,那份狠劲儿,你怎么跟他比?”
据说张纯当时被周兴缠住厮打,周兴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筋疲力尽的张纯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死周兴,两个人正纠缠的时候,皇甫存赶到,用链子锤缠住了张纯的左臂,拖着他在雪地上飞奔。眼看要被擒,张纯情急之下抽刀斩断自己的一条膀子,抢了匹马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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