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末将有事启奏。”一个体型痴肥的番将站在了宴厅之中。
这番将身宽体胖,面容憨态可鞠,满脸络腮胡还带着些许酒渍,想必是方才饮酒留下的。
坐在帝席的李隆基见得这番将滑稽的模样,大感有趣,笑问道:“堂下何人?”
那番将肥胖的身躯轰然跪下,伏地道:“末将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安禄山恭祝皇上,贵妃娘娘万寿金安。”
安禄山报出名号的一瞬间,李瑁身子一颤,手中的酒杯险些惊落。
李瑁眼放精光地盯着安禄山,心中想道:安禄山,原来他便是安禄山!那个颠倒江山,荼毒天下的反贼!
李瑁看着伏地厅中的肥胖身躯,心中弥漫起一阵杀意。李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摸了空,这才想起承影剑已经被留在了宫外。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江采萍见李瑁面色有异,连忙关切地问道。
江采萍娇柔婉转的声音一下子将李瑁从杀意中拉了回来,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一时失态,无碍。”李瑁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强忍着打消了方才斩杀安禄山的念头。
此时的安禄山不过是一个平卢军使,且不论他是否有谋逆造反的心思,就谈武艺,李瑁也绝不是这个沙场宿将的对手。
为了除一个可能谋反的安禄山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似乎有些不太合算。
来日方长,李瑁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帝席上,李隆基虽未曾见过安禄山,但却在捷报上不止一次地见过他的名字,当即道:“原来你便是安禄山,起身吧,你出列有何事要奏?”
安禄山拖着肥胖的身躯站了起来,恭敬道:“末将是来为贵妃娘娘鸣不平的。”
“哦,为贵妃鸣不平?”李隆基和杨玉瑶相视一笑,绕有兴致地问道。
安禄山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回道:“末将是粗人,不懂得诗词的好坏,但皇上和众人大人都说好,那必然是好的。既然寿王殿下作了好诗,皇上和众位大人为何只夸赞寿王,不夸赞举荐寿王的贵妃娘娘呢?末将愿为贵妃娘娘请赏。”
“哈哈哈,你这胡儿,当真有趣,哪有这样替人请赏的,你这肚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心思。”李隆基一手握着杨玉瑶的柔夷,一手指着安禄山,笑道。
安禄山似乎听不懂李隆基对他的取笑,反倒引以为荣,一本正经地回道:“末将肚子虽大,但装的却实对皇上的一颗忠心,别无它物。”
“好一个满腹忠心,这个将军倒是耿直有趣地很,与旁人不同。”杨玉瑶也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摇着李隆基的肩膀嫣然笑道。
李隆基向来极宠溺杨玉瑶,见杨玉瑶这般开心,心情也是大好:“爱卿之言有理,那朕便准备所奏,贵妃举荐有功,赏贵妃银钱万贯,珍珠十斛。十八郎文采斐然,深得朕心,赏锦缎千匹,黄金百两。”
李瑁虽然心里提防安禄山,但面上不好表露,还是和杨玉瑶一同起身谢道:“儿臣臣妾谢父皇皇上赏赐。”
杨玉瑶得了赏赐,又在群臣面前大大露了脸,心情也是极好,竟看着安禄山颇为顺眼,心中思量了片刻,起了拉拢的心思。
杨玉瑶对李隆基娇声道:“陛下,安将军忠心耿耿,又敢于直谏,何不赏他一二?”
李隆基一脸宠溺地样子,无有不从地点了点头。
“贵妃说的有理,安禄山,你想要朕赏赐你什么?”李隆基看着安禄山问道。
安禄山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会儿,回道:“为皇上进谏是末将的本分,末将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末将官卑职微,本无缘登楼宴饮,恰巧今日节度使王大人身体不适,这才由末将代为出席。今日的酒菜味道极好,末将从未吃过,不知可否赏赐些给末将带回去慢慢享受。”
安禄山的话音方落,李瑁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像安禄山这样的乱世奸雄绝不会放过任何投机取巧,溜须拍马的机会,也绝不会放弃任何邀求上进的机会,他说这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一桌酒席这么简单。
他的重点恐怕不在酒席二字,而是在官卑职微上。
果然,李隆基对安禄山“忠心耿耿”的表现极为满意,李隆基大方笑道:“朕是富有四海的天子,若是仅仅赏赐你一桌酒席,天下人难免会说朕小气。既然你喜欢吃酒席,那朕便给你一个吃酒席的身份,安禄山听封。”
“末将在。”
大厅中,安禄山神色一凛,俯首拜道。
“今河北异族猖獗,战事渐频,范阳一镇实难兼顾。为保边疆无忧,特分营州、平卢军,设平卢节度使,镇室韦、靺鞨。以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望卿戮力王事,勿负朕托。”
“末将安禄山领旨,谢吾皇圣恩。”安禄山拜倒厅中,虽然极力掩饰,但李瑁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颤抖。
李隆基设立平卢节度使绝不是心血来潮,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将平卢节度使交给安禄山,一定是他的临时起意。
不过短短数语,大唐又一个封疆大吏诞生了。
第36章 熏风殿()
次日午前,殿中省,尚食局。
马上到了午时传膳的时间,江采萍一如往日般在膳房外等候着司膳女官的安排。
尚食局掌宫中饮食,看似权利颇大,其实就是个前后受气的衙门。宫中娘娘妃嫔,皇子公主众多,口味难以调和,各位贵人们稍有不满便是一顿责骂,若是严重些,少不了还得挨一顿宫杖。
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江采萍与其他宫女一样,都在心中悄悄感叹着。
尚食局的众位宫女排成整齐地一列,依次奉菜而出,端往各宫之中。就快要排到江采萍的时候,一位尚宫局的女史走到了人群之前。
“哪位是新近入宫的良家子江采萍?”尚宫局主管宫中人事调动,文件印玺,在尚膳局面前颇有优越之感,就连说话也带着几分傲气。
江采萍听到女史叫自己的名字,心中一阵忐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连忙出列道:“奴婢便是江采萍,不知女官大人有何吩咐。”
那尚宫局的女史一见江采萍出列,脸上的傲慢竟突然消去了几分,反倒带上了三分笑意:“原来姑娘便是江采萍,果然生的一副好模样,难怪尚宫大人要调你去熏风殿伺候。”
“熏风殿?熏风殿是哪里?”江采萍入宫未久,对宫中的殿宇还不太熟悉。
尚宫局的女史耐心解释道:“熏风殿在太极宫中,乃是太华公主的住所。太华公主虽然年幼,却极得皇上宠爱,你以后可要小心伺候,不得大意了。”
江采萍虽然不知道熏风殿,但太华公主的名号她却是曾有听闻的。
太华公主名叫李婉,年方十三,乃是李隆基最疼爱的公主之一,因为性情平淡,不喜大明宫中的喧杂,故而在两年前自请搬离大明宫凤阳阁,搬到了相对安静的太极宫熏风殿。
按理说太华公主与自己并不相识,为何会将自己调到熏风殿听用呢?
能离开尚食局固然是好事,但莫名被调到熏风殿江采萍同样觉得不安。
江采萍寸步不落地更在女史的身后,小声问道:“大人,奴婢原本是被分在尚食局的下面,为何会突然被调到熏风殿?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女史摇了摇头,回道:“调你入熏风殿乃是太华公主点的名,各种缘由我亦不知。”
听了女史的话,江采萍的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自己不过是个新入宫的良家子,太华公主不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点名要自己入熏风殿呢?
江采萍一边跟在女史的身后,一边在心中思索着。
就在江采萍百思无解的时候,女史无意的一句嘱托却解开了她的疑惑。
“太华公主乃故惠妃娘娘幼女,性情随和,待人宽厚,你不必思虑太多,只管好生伺候便是。”
女史话音一落,江采萍心里顿时恍然。
原来太华公主竟是惠妃娘娘的幼女,那便是寿王殿下的小妹了,难怪她会把自己调到熏风殿来,这想必是寿王殿下的意思。
这下江采萍终于明白过来,李瑁昨夜为什么会在望月楼中贸然询问自己的名字,原来他不是一时孟浪,而是想要托人护佑自己。
江采萍一想到此事背后竟有李瑁的影子,心里便满是暖意,不自觉地浮想起李瑁俊美无涛的脸庞,嘴角悄悄的露出了笑意。
等到江采萍来到熏风殿时,太华公主李婉已经亲自在前殿等候。
江采萍一入熏风殿便看见殿中坐着的一位粉雕玉琢般的少女,少女头发梳做简单的双垂髻,相貌清秀,双眼灵动有神。
少女玲珑纤瘦的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烟罗绮云裙,腰间悬着的一枚精致剔透的玉牌,上书一个“婉”字,除此之外,浑身再不见半件簪珥之饰。
看着这副素雅的打扮,想必就是宫中那位不喜繁华的太华公主了。
尚宫局女史走到太华公主身前,恭敬道:“启禀公主,良家子江采萍带到。”
“恩。”
太华公主挥了挥手,示意女史退下。
江采萍见女史退下,连忙上前一步,跪地拜道:“奴婢江采萍拜见太华公主。”
“采萍姐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太华公主见江采萍跪下,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太华公主的举动让江采萍心中一阵茫然失措,太华公主虽受寿王殿下所托,但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何要对她这般礼遇?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奴婢只是一介宫女,公主肯收留奴婢已经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万万当不得公主姐姐二字。”江采萍连忙推辞道。
太华公主道:“采萍姐姐不必客气,招你入熏风殿是我阿兄的意思。阿兄说采萍姐姐知书达理,尤擅乐舞,所以让你入宫教授于我,阿兄还特地嘱咐我不能将你当做寻常婢女,要好生礼待。”
当初李瑁还未外出开府前,太华公主便是跟在李瑁身后长大的,李瑁一直对这个幼妹尤为宠溺,所以太华公主也一直和李瑁关系最为亲近,李瑁地话她自然是言听计从。
太华公主一边把江采萍扶起,一边仔细地上下端详着她。
过了片刻,太华公主终于收住了目光,轻声笑道:“阿兄说的果然没错,采萍姐姐的确是个冰清玉洁,蕙质兰心的女子,与寻常宫女大不相同。”
被太华公主这么一说,江采萍雪白的脸蛋顿时红了起来。
太华公主口中的阿兄没有别人,必是寿王李瑁无疑。只是江采萍万万没想到,寿王竟在太华公主面前这样夸赞自己。
冰清玉洁、蕙质兰心、与寻常宫女大不相同,江采萍想着李瑁对自己的评价,心就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起来。
“奴婢不过寻常宫女,实在是寿王殿下谬赞了。”江采萍面红如血,低声道。
太华公主一向聪明伶俐,她看着江采萍这副面红耳赤的含羞的模样,又想起了晨间李瑁的样子,心中顿时猜透了几分。
自己阿兄虽贵为亲王,身边女子无数,但他除了寿王妃杨玉环,还从未对别的女子这般上心,李瑁的心思太华公主岂会看不出来。
“采萍姐姐现居于何处?”太华公主忽然问道。
江采萍如实回道:“奴婢被分入了尚食局,现住在殿中省”
太华公主摇了摇头:“殿中省距离熏风殿还有些路途,采萍姐姐每日往返多有不便。”
说着,太华公主唤过了一旁的宫女,吩咐道:“采萍姐姐是阿兄为本宫请来的舞乐师傅,以后就要住在熏风殿了,你们速去将东偏殿的梅苑收拾一下,再安排两个婢女进去,千万不得怠慢。”
“诺。”一名宫女领命下去安排了。
太华公主的安排江采萍自然也听在耳中,江采萍知道,此间太华公主的安排想必也是李瑁的授意。不过他与自己相逢不过两面,他为何会知道自己钟爱梅花,还特地做出这等安排?
对于江采萍的这个疑问李瑁怕是无暇作答了,因为此刻他正身在梨园之中。
第37章 误闯()
梨园,位于西内苑,本与桃园、枣园一般,同为皇家果园,供皇家子弟游赏。
不过后来因李隆基酷爱乐舞,便选乐部伎弟子三百,聚于梨园,自此,梨园便成了乐部女子研习乐舞的所在。慢慢地,甚至渐渐压过东内苑的教坊司,成为长安的乐舞文化中心。
李瑁自幼长在宁王李宪身边,李宪极善吹笛,李瑁自幼耳濡目染,所以李瑁也练就了一手不俗的笛艺,颇有李宪七分真传。
不过李瑁今日却不是来梨园研习笛艺的,他是来拜师习武的。
曲江春宴上,公孙大娘的剑舞给了李瑁前所未有的震撼。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太白诗中对侠客的刻画,让李瑁对大唐的市井游侠早已向往已久。在此之前,李瑁虽然也曾延请许多游侠儿来王府中教他剑法,但大多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样子拿的倒是不错,但手下的本事却稀松的很,李瑁根本看不上。
但公孙大娘就不同了,公孙大娘乃当世剑术大家,大唐剑圣裴旻将军的弟子。公孙大娘的成名剑舞“裴将军满堂势”便是自裴旻的剑法中悟得。
今日公孙大娘正被延请到梨园中教授剑舞,李瑁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说起来,李瑁也算是梨园中的常客了,梨园中掌事的几人大多与李瑁相熟。
李瑁唤过执掌梨园教务的掌教官雷海青,询问了公孙大娘的住所,便由着一位熟路宫女带着他走了过去。
李瑁既然想要拜师,自然不过太过倨傲,亲自拜访是必然的。
梨园不大,前后不足百亩之地,不过片刻的功夫李瑁便到了公孙大娘暂居的院落。
“殿下,这里便是公孙教习的暂住的小院了,现在正是授课的时间,公孙教习恐还未归,殿下可在院中稍坐。”引路的宫女停在了一座小院前,对李瑁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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