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素衣女子的声音落入李瑁地耳中,李瑁顿时觉得大为耳熟,不禁转过了头去。
今日她的穿着打扮与三日前大体相似,依旧淡雅宜人的清丽的扮相,不过她今日却是背光而坐,乍一看去并不十分真切,比起那日阳光下的模样又多了几分乌云蔽月,流风回雪的朦胧味道。
待李瑁看清她的样子之后,不禁笑了出来:“原来是你。”
侍宴宫女听见李瑁的话,原本低落的神情有有了两分喜色,问道:“殿下还记得奴婢?”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大明宫外虽一别匆匆,但本王记性却还不差。你不是新选入宫的良家子吗?怎么到了尚食司?”
尚食司是内宫诸司之一,主掌宫中安排,席宴组织,负责为诸位皇亲贵胄提供饮食。宫中贵人众人,又大多口味挑剔,所以尚食局常受责骂,是名副其实的受气衙门。正常的宫女一般都不愿意去尚食司。
侍宴宫女微微叹了口气,怅然回道:“新选良家子的司职俱是尚宫局的女官安排,奴婢也不知为何。”
李瑁看她的样子,隐约猜出了几分,想必她是得罪了宫中的老人,被人刻意安排了吧。像她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难免会造人妒忌。
“皇宫虽小,但关系之复杂丝毫不亚于朝堂,你以后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瑁看着她娇楚动人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怜惜。
素衣女子模样虽若,却颇有心气,她不愿李瑁将她与那些寻常女子并列,于是点了点头,极力地表现出一副平常的样子:“谢殿下关照,奴婢性子淡泊,不求其他,但求安稳度日,奴婢以后谨慎些,想必无碍。”
江姓女子虽面色如常,但灵动的双眸中却已经夹杂着几分彷徨,正是这种故作坚强的模样,反倒激起了李瑁的回护之心。
“姑娘的姓名可否告知本王?本王与你两次相逢,倒也算是有缘。”李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问道。
女子的姓名并非随意可以问询,李瑁虽是亲王,但多少也有些冒昧了。
侍宴宫女微微愕然,抬头看了看李瑁,却发现李瑁正微笑地看着她,顿时面露羞怯,低下了投,懦声回道:“奴婢姓江,名采萍。”
“江采萍,江采萍。”
李瑁觉得熟悉,于是在口中轻轻念叨了两遍,忽然脸色变了变。
江采萍,这不是那个颇的李隆基恩宠的梅妃吗?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贵妃是天宝四年才入的宫,而在此之前,最得李隆基宠爱的妃子便是梅妃江采萍。
不过现在,因为李瑁的原因,杨玉瑶开元二十六年便入了宫,比历史上的杨贵妃早了整整七年,这后宫自然也就没有江采萍什么事了。
江采萍心思细腻,自然察觉到了李瑁细微的变化,好奇地问道:“奴婢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李瑁连忙掩饰地笑了笑,摇头道:“没有,本王只是觉得这名字取的极好。诗经召南有云:‘于以采萍,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采萍之名倒是正衬姑娘风采。”
在李瑁看来,他的话不过是寻常的欣赏之语,但在性情温婉高洁的江采萍眼中,这已经是颇为露骨的赞美了。
江采萍的脸颊又悄悄地红上了几分。
第34章 剑舞()
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待到宴厅中众人坐定,诸菜齐备,今日的曲江春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帝席上,李隆基看着厅中济济一堂的群臣,看着富丽堂皇的望月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自得与骄傲。
他举头环顾了一圈,举起酒樽,对厅中的众人高声道:“自朕登基以来,扫除柯弊,大唐国运日渐昌盛。于内,治下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各州郡府县仓廪丰实,邑室尤多。于外,威服西域,远镇吐蕃,引四夷宾服,万邦来朝。此间种种,多赖诸卿辅弼,群臣用命。此次春宴乃是贵妃一手操持,今日朕借接贵妃之酒,与众卿满饮此杯,望众卿再续新功,共开盛世。”
众臣齐齐举起酒樽,附和道:“愿追随陛下再续新功,共开盛世。”
言罢,君臣一饮而尽。
今日宴中所用乃是西域进贡的高昌葡萄酒,酒度不高,微带甘甜,还有着一股淡淡的葡萄清香,与李瑁往日在府中所饮并无二致。
待到酒过三巡,坐上上首的杨玉瑶轻轻拍了拍手,厅中奏乐渐变,十多名身着彩裙的舞者从厅门蹁跹而入,跃入众人眼前。
厅中所舞,正是宫廷宴乐“承天乐”。
厅中舞者、乐者皆出自梨园,技艺精湛,远非寻常舞者可以比拟,但李瑁却依旧提不起半点兴趣。
李瑁的王妃杨玉环便是乐舞大家,当世能与她比肩者都无几人。李瑁在王府中看惯了杨玉环的乐舞,无论是身段还是姿态都是当世无双,哪还将这些看在眼中?李瑁不过看了几眼,便兴趣缺缺了。
江采萍心思细腻,很快便察觉到了李瑁的变化,轻声问道:“殿下不喜这些歌舞吗?”
李瑁摇了摇头,回道:“倒也不是不喜,只是看来看去都是如此,有些乏了。”
江采萍看着李瑁兴致不足的模样,心中莫名一动,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奴婢少时于家中无聊,曾学拟空中鸿雁之姿作惊鸿舞,虽不入大家之眼,却也颇有几分意趣,殿下若是有意,奴婢改日舞于你看。”
江采萍之语不过脱口而出,并未深思,话音方落,自己便立觉不妥。
自己是女子,怎能主动邀约男子,这么难免显得轻浮。而且李瑁贵为亲王,什么样的舞姿没有见过,她自己编排的惊鸿舞怎么能入他的眼?
想到这里,江采萍顿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江采萍自觉难堪的时候,李瑁却突然笑了出来,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李瑁这才想起,其实江采萍也是当世舞乐名家,她所创的惊鸿舞甚至一度得唐玄宗赞美,被称作:“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
“坠耳时流盼,修据欲溯空,唯愁提不住,飞去逐惊鸿。惊鸿舞取自飞鸿,想必轻盈柔美至极,本王若有机会,自当一观。”李瑁看着江采萍羞怯的模样,心头一阵激荡,缓缓点头笑道。
江采萍早知玉郎殿下才情非凡,没想到他光凭惊鸿二字便能出口成诗。江采萍从李瑁的话中听出了李瑁对惊鸿舞的兴趣,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江采萍又取过了李瑁地酒樽,为他慢慢地倒上了一杯,小声道:“其实现在殿下也不必觉得乏味,贵妃娘娘除了这寻常的舞乐还准备了别的乐子。殿下可曾听过公孙大娘?”
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公孙大娘舞姿动长安,乃当年剑器舞集大成者,她的名号我自是听过了。莫非今日?”
江采萍点了点头道:“此次公孙大娘恰巧路过长安,便被贵妃娘娘请到了园中,本次春宴压轴的乐舞,便该是公孙大娘的剑器舞:西河剑器了。”
李瑁平日里雍容大气的宫廷舞乐见的多了,这气势磅礴的剑器舞倒还未曾见过。想到稍后便能见到那个名传后世的剑器舞始祖公孙大娘,李瑁心中不自觉地便多了几分期待。
公孙大娘成名颇早,开元中期便已闯下不小的声名,在李瑁的估算中,公孙大娘成名十余载,至少也该是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女子了。
可当厅中配乐乍响,公孙大娘身着舞衣,手持长剑,缓缓踏步而入时,李瑁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着实错了。公孙大娘的样子哪是什么半老女子,分明是个花信年华的年轻美妇。
公孙大娘眉色青翠,双唇绛红,双眸明亮清澈,脸上透着一股成熟与英气,看上去不过三十二三的年纪。
李瑁顿时对这个一舞剑器动四方的传奇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一脸正色地看向场中。
只听得厅中一阵筝声响起,如裂衣帛,公孙大娘手腕一翻,随着筝鼓之声缓缓起舞。
公孙大娘舞姿激扬豪放,如雷霆万钧,令人屏息,举手间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剑光璀璨,如后羿射日,身姿矫健,如驾龙翱翔。起舞间,阵阵剑势如大海磅礴,浪势滔天,波涛连绵不绝。
李瑁的面色和心跳也随着公孙大娘的剑舞上下起伏,久久难安。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窈窕女子,举手投足间竟有这般浑厚的威势,李瑁的内心也随着汹涌澎湃。
“好!好一个一剑动四方的公孙大娘。”
过了片刻,待到公孙大娘江海凝光般收住剑势,李瑁心中激荡,竟不自觉地高声呼喝了出来。
李瑁呼声颇大,声音又清亮,在安静的宴厅中显得尤为瞩目,一瞬间,就连帝席上的李隆基和杨玉瑶也被他的呼声吸引了过去。就连公孙大娘也惊讶的看着李瑁。
李瑁呼声方落,便发现了厅中众人都齐齐地看着自己,心中大觉尴尬,这才想起来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原来公孙大娘时下声明虽大,但地位却不高,在这些高官权贵的眼中,她不过是个供人娱乐的乐舞伶人罢了,心中纵然对她的剑舞再为喜爱,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仪态,高声赞扬。
李瑁面色尴尬,羞赧地笑了笑,连忙起身出列,站在公孙大娘的身旁,对上首的李隆基和杨玉瑶欠身道:“儿臣一时欣喜,失了仪态,还请父皇恕罪。”
君前失仪,这种罪责可大可小,面对的处罚也大不相同。不过以李瑁的身份及处境,他方才的失仪想必不会往大了说。
果然,李隆基玩笑似地指了指李瑁,摇头笑了笑道:“瑁儿,今日的春宴是贵妃一手操持的,你方才的一番胡闹恕不恕罪朕说了不算,你需得问过贵妃。”
李隆基片语间就将李瑁的失仪定义为一时胡闹,又将处罚的权力交给了与李瑁一向亲善的杨玉瑶,想来是不打算深究的。
杨玉瑶千娇百媚地掩嘴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瑁,想了想,这才开口道:“寿王殿下君前失仪,若是不罚岂能服众?”
第35章 胡儿()
杨玉瑶轻轻地拖着自己的下巴,上齿轻咬着嘴唇,细细思考了片刻,嘻笑道:“听闻寿王颇有捷才,善于诗作,不如这样,你若能在七步之内作诗一首,本宫便恕你无罪,否则便要另行责罚。”
说完,杨玉瑶还狡黠地朝李瑁眨了眨眼,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淡红色的衣带,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杨玉瑶的动作虽小,但李瑁却真切地看在眼里。
李瑁当即明白了过来,感情她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调情!
她手点红色衣带的意思恐怕就是在暗示那件一分为二的肚兜吧。
这个女人当真是胆大至极!
七步作诗,时间极短,从古至今不过汉末曹子建一人而已。李瑁虽颇有才名,但比起才高八斗的曹植怕是还差了许多。
杨玉瑶话方出口,厅中众人面色皆变,各不相同。江采萍心系李瑁安危,面色忧愁,李俅和李琮父子巴不得李瑁吃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在众人面前,面对杨玉瑶的玩笑,李瑁不敢露出丝毫的异样,故作平淡道:“贵妃娘娘有命,李瑁自当遵从。”
李瑁稍稍酝酿了片刻,手抵额头,作苦思冥想状,缓缓踏出了第一步。
七步时间不长,片刻即过。行走间,李瑁时而抬头看看厅中众人,看看公孙大娘翩然离去的背影,时而低头沉思,抚颌沉吟。
待到李瑁第七步缓缓迈完,终于停下了步子。
“父皇恩德,不以儿臣愚钝,任儿臣以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之职,儿臣无以为报,唯作谢恩诗一首,以抒儿臣胸臆,拓土开疆,不负父皇所托。”李瑁玉立厅中,朝帝席拱了拱手。
李瑁在大厅正中负手而立,环顾着厅中众人,朗声吟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九十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西南永作金天柱,不羡当年冠军侯。”
李瑁一诗吟罢,大厅之中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众人的脸上惊叹,赞美,嫉妒,皆而有之,竟都沉浸在诗作中,忘记了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声喝彩声在宴厅中响起:“好一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九十州。’好一个‘西南永作金天柱,不羡当年冠军侯。’寿王殿下之诗如函牛之鼎,气壮山河,就连老朽一介文人也恨不得提剑上马,博取一番功名了。”
这阵喝彩声声音颇大,比起李瑁方才的情况有过而无不及。李瑁循声望去,方才喝彩之人竟是翰林学士、正授秘书监贺知章。
贺知章乃是武则天时期乙未科的状元,才学渊博,旷达不羁,有诗狂之誉,乃当世名副其实的诗文大家,文坛盟主。
贺知章在仕林中地位极高,他既赞了好,剩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反驳,纷纷出言赞叹了起来。
就连帝席之上的李隆基也一脸喜色地抚掌笑道:“十八郎真乃我家麒麟儿。世人皆言李太白有谪仙之才,出口成章,不知他能如我儿一般七步成诗否?”
李隆基虽然年迈,但对于边功却尤为看重,李瑁方才诗中所言对极了他开疆拓土的心思,故而毫不吝啬地出言夸赞起来。
见得李隆基这般夸赞李瑁,李亨、李琮等几个意在皇位的皇子脸上心情愈发沉闷。
在本朝,节度使执掌一镇军政,节制兵马数万,权柄之重犹在十六卫大将军之上。尤其是开元二十五年以来,李隆基随着年纪增加,越发地热衷边功,他对各军镇的重视众人有目共睹。
李隆基子嗣虽多,但大多官封都督,京中闲职,抑或是上州州牧,近年来,获封节度使之职的唯李瑁一人而已。
且不论李瑁是否之官剑南,但凭这份殊荣,就足以叫众人侧目了。更何况李隆基方才还尤其夸赞了李瑁。
花花轿子众人抬,就在众人顺着李隆基的意思夸赞李瑁,顺便为李隆基歌功颂德的时候,一个肥胖的身影却突然窜人了众人的视线。
“启禀陛下,末将有事启奏。”一个体型痴肥的番将站在了宴厅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