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起因于睦州刺史府的一份牒报:睦州俯临江水,每至夏中,江水泛涨浸没,年年疏浚,所用夫役极多。今年清溪县两名十六岁的夫役,在冬季疏浚中力竭坠江,不救身亡。
这件事可算是难免的,“十六作夫役,二十充府兵”这是唐律所定,当地官府只须按规定、对亡者家中给出抚恤也就可以了,也不必承担什么额外的责任。
但尚书令说,两个十六岁的夫役,也许比不上一位体力强健的壮役。但失去了他们,便等同于失去了两年后的两名壮役。
他极力主张,将此类杂役的征役年龄延后至十八岁,并很快得到上准。
虽然只是两年,但尚书令的这一句提议,便使国内十数万适龄男子享受了两年的免役。
他想,我爹娘又不知在民间哪个角落里猫着,我不在他们身边出力,便给兄弟些实惠。
第三件大事,当然就是长孙润回京交差,北方五座中牧按期竣工。
第四件大事,则是安西都护府的奏凯捷报。飞信部将西部军情报上来时,满朝的文武大臣看了看日子,无不惊讶。
果然如尚书令所预料的,收复龟兹居然这样简单,还未到二十三年的大年初一,龟兹大城三座、小城五十已入大唐版图。
苏伐和丞相那利携少数亲随弃城而走,降者过万。
西域震骇!
最后一件大事,就是黔州在年底前来人了,永宁坊的女人们以为是老夫人青若英找到了,但不是青若英,是高审行。
在她们的心幕中,这件事才是大过了前面所有的。高审行不老实在黔州主政,这个节骨眼上跑到长安来做什么?
刺史高审行的突然到来,让她们再一次想起了一直令她们担心、又不能时时挂在嘴上的那件事。
第1117章 捉个迷藏()
柳玉如甚至担心,是不是高白在黔州的秘密行动被高审行察觉了,他这是跑过来兴师问罪的。
不然高白和菊儿、雪莲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中午,兴禄坊将高审行抵京的消息送过来,永宁坊比兴禄坊差着一辈,高峻虽是两座高府中唯一的国公,但萝卜个再大、却站到垅洼里了,这边去晚了就是失礼。
柳玉如等人心里再不愿意,也得立刻动身,四位穿开裆裤的少国公们也都得带着,不然人家祖父大老远地回来一趟,看什么来了?
永宁坊八位少夫人、和她们每个人的帖身丫环,四位公子、和他们各自的看护保姆,车夫、护卫,呼呼噜噜总共不下五十人,一下子涌进兴禄坊。
高审行一看,这里面没有他最想见的,尚书令没来。
柳玉如上前拜见,问道,“大人,不知母亲大人一同来了没有呢?”
高审行打量了一眼柳玉如,自西州一别,高审行发现她没有多大的变化,颜容如昔,更像是一位国公夫人了。
这女子脸上是对黔州一无所知的样子,其他人连苏殷和丽蓝,也随着柳玉如的话看向他,像是都要听他的回答。
刺史放了心,回道,“黔州的任期马上将到了,本官是回京述职带她们做什么,若是有可能移任,本官还要返回黔州交割公务、又要赶去新任所,带了她们岂不是往返折腾。”
柳玉如问,“那么母亲大人在黔州好么?眼疾可曾再犯?”
刺史道,“她能有什么事!”
为了不让她们再问黔州的事情,高审行将目光投到四个孩子身上,四名专职的仆妇将孩子一一抱到高审行的面前,少不了一番的逗弄夸赞。
柳玉如等人则趁机脱离,与兴禄坊的女眷们聊成一片。
府中的官员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高峻此时也该回到了永宁坊。高审行暗想,用不了多久,这位牛气哄哄的鹞国公,也该跑过来参见我了。
高履行、高至行、高纯行、高真行见到五弟十分高兴,简短问过他回长安的目的之后,居然也不约而同地问到了青若英。又被高审行依着前法、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
按着吏部的规矩,外任官员回京述职并非必行。不然一到年底,各方的大吏们全涌到长安来,地方上还不乱了套?
但这些封疆大吏们如果能够安顿好治内的公务、不致因自己的离开而出现什么闪失,皇帝也不会挥着手、将跑过来述职的刺史、都督们立刻赶走。
另外,凡是敢主动跑过来的人,都会在心里对自己有个掂量——你得在地方上干得不赖才行,高审行自认为他是在这一行列中的。
不然,地方上搞得一团糟、摁下葫芦起来瓢,主管即便尽力地蒙头躲着,还怕落到皇帝和吏部的眼里呢。
高峻升了尚书令之后,事隔不久又成了鹞国公,高审行惊讶之余,回京的打算就一日强似一日了。他觉着,在自己任期将满的时候,这是个契机。
尚书令掌领百官,仪刑端揆,谁敢不给尚书令的老子安排个好差事!?
不一会儿,高岐回来了,他见了五叔十分的亲热,聊了两句便真真假假地对高审行道,“五叔,你是不知道,最近朝中的官员升得、像野草似的冒了一层,三哥升了临泾县令,而我还是个典膳丞!”
高岐的这句话是晚辈对长辈开玩笑时才可说的,但也从侧面表达了不满——北方五牧一下子起用了上百名官员,山南道一下子任命了二、三十个县令,但高峻没有照顾到高岐这位四哥。
府中的人微笑着看向高审行,看他的意思。
高审行安慰道,“你这孩子,尚书令是当朝的首位宰辅,一举一动都有八下里盯着,我们是一家人,怎好再给他添乱?”
高岐尴尬地笑,高审行再道,“等他回来了,我与他提一提你也就是了,但千万不可在外面多言!”
高岐满心欢喜,连忙应承。
但高岐的妻子王氏笑着接话道,“你呀,这种事怎好拿来与五叔父讲,五叔身为黔州刺史一向刚正的出名,哪好给你徇私!还不如求一求玉如。”
老三高峥的妻子安氏与永宁坊走得热络,府中人对高峥突然出任临泾县令心知肚明。但高岐的妻子这样明白地说出来,就坐在一边的安氏不大爱听,又不能辩白。
柳玉如笑着道,“四嫂你可说差了,峻一向不许我们干预他的公事,我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眼睛就瞪起来了。我听说三哥的任用,是吏部侍郎郝大人提议的。”
酒宴都摆好了,高峻还不见踪影。
高审行寻思:柳玉如说的不错,吏部这个郝侍郎昔日多得父亲提携,对高府是很心近的,那么自己的事,大可去与他通通气。
只要郝侍郎能提上一句,高峻再点头也就有个凭据了。
但高峻迟迟不至,高审行酝酿了不少的话都没法儿讲,酒喝的也有些不畅快了。
此时,有永宁坊的家人跑过来,将一封信交与柳玉如。柳玉如先是不看,将信放在桌边,但饭就吃不下去了。
家人走后,她数次望向门边,不时瞟那封信一眼。
高审行问,“玉如,那是什么信?”
柳玉如道,“大人,这是是峻的家信。”
“家信?哪里来的?”高审行突然想到,这封信会不会是青若英从黔州写回来的,“既是家信,高峻不在你自可拆看呀,怎么本官看你这么意意迟迟的呢?”
“父亲大人,这是从新罗国来的家信,我不便拆开。”
整府的人一下子将耳朵支楞起来,上次新罗女王离京时,尚书令高峻带了六夫人独独送到最后的事,谁都有个耳闻。
皇帝赐婚的诏书又没有放到明面上,只是给金善德锁在了纳宝金箱里了,但此时突然冒出一封新罗国来的家信,谁的好奇心都掩盖不住,因为连柳玉如都是如此。
高审行道,“你是鹞国公府的掌家,怎么连家信都不能拆了?你给我拆!高府从来没有新罗的亲戚,本官倒要看一看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又把家安到新罗去了?”
其实柳玉如的心里也很好奇,她与高峻两人一致对外不假,但在这种事情上,她比谁都急切。有高审行发话,那她拆了信,高峻也不会怪自己了。
众人看她拆了信,低头去看,安氏问道,“玉如,是什么事?我猜是那个女王写来的吧?不然怎么单单新罗女王来了一趟,他就有了新罗的家信。”
柳玉如红着脸道,“三嫂,你猜对了。”
高审行问,“可不可念?让老夫看看他又是怎么招惹了女王!”
柳玉如念道:“长安一别逾月,妾百般思念,途中无趣,唯有君影时时浮现。今日已经海路抵国,但情神恹恹、食不甘味,已无心国事了。”
大厅里鸦雀无声,都在听着,新罗一个无心国事、神情恹恹的女子不是女王是谁!
“还有吗?”高审行问。
柳玉如不念了,但人们还在等着,瑶国夫人说,“大人,不能再念了,下面都是两个人的私话,不好在这里念。”
金善德在信中还说,“金相伊说,妾怕是已有身孕了,但须再看上两月方可确认。但妾已闻之数喜,如得大人之恩,则新罗有托了!”
金善德说,她暂且不想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她担心,万一腹中真有了孩子,公布过早的话会有人谋算、令她不能安心养胎。
金善德也没有在国内公布大唐皇帝赐婚的诏书,更不打算很快公布她与大唐尚书令的婚事。这两件大事,得在情形最为紧要的时机说出,而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让新罗国内各方面手握兵权、且对女王有意的将领们在什么时候听这个消息,真是个技术活儿。但人言快如风,大海也挡不住,柳玉如知道不能在这里念了。
高审行喝道,“他可真行,新罗女王来长安,老夫也听说了,但他怎么敢顺手牵羊呢!陛下可知道?万一怪罪下来,我们高府都要吃他的挂落”
柳玉如道,“陛下当然知道,”
高审行就不说话了,兴禄坊这么多人,从这封新罗来信中,总算将心中的疑问落在了实处。如果是陛下允许,那便是高府无人能比的另一份荣耀。
酒至半酣,高峻还是未到场。
高审行虽然心有不快,也不能过多的表现,高峻毕竟是尚书令,掌管着六部,那么日理万机是一定的。
但是,中书令褚遂良、兵部侍郎李士勣来访。
高审行不顾几位哥哥发不发话,吩咐,“快,快请进来。”
又是一番寒暄,请二位大人入座。褚遂良道,“审行兄在黔州混的风声水起,连陛下和太子殿下也是知道的。”
李士勣刚刚在兵部得知,尚书令高峻不知听到了什么事,逃跑似的匆匆赶去了子午峪。他出来时遇到了褚大人,一打听才知是黔州刺史来了,于是就也跟过来拜访。
李士勣说,“刺史大人的政声举国皆知,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多位重臣在议政时还提到,有意由高大人出任太子中庶子之职呢。”
一位中书令、一位英国公,听到黔州刺史到京的消息便立刻赶过来,这个面子真是不小。
更让高审行心花怒放的,是李士勣说出来的这个绝项内幕,那便是有七成的把握了!
太子中庶子,储君理所当然的文胆,那可是从三品的职事,地位清高而且尊崇。如果再加上个“同中书门下”,便也是个挂名的宰相。
那么阁老离世之后,高府又一次的繁盛,就算是货真价实地由老五家来承担了。
高审行谦虚地对两位来访的大人说道,“这些言传还是不便多说的,高某可不像那些晚辈,想些功名之事在所难免,但勇于任事还是做得到的。”
吃过了饭,褚大人和李士勣告辞离府,尚书令仍然不到。
永宁坊的女人、孩子们乱哄哄地回了永宁坊,兴禄坊的官员们也都回衙做事,高审行想了想,起身往吏部而来。
他来找侍郎郝处俊,要再核实一下李士勣所说的到底有几成真实。如果在这里能碰上高峻,那就更好。
郝大人对高府来的官员十分的热情,拉高审行到他的房间私聊,还亲自给黔州刺史沏茶、回忆阁老在世时对他的照顾之情。
郝侍郎说,他将尽快将高审行回京的事传递到内侍省,由内侍省安排外官入京的奏报,兴许皇帝陛下会亲自接见他。
另外,吏部考功之事,他请高审行放心,“以高大人在黔州的政绩、政声,考察一个上上等不会成问题。”
几句话,高审行便问到了中庶子一事,“难道兵部李侍郎说的都是真的?本官有些不信呀。”
郝大人说。“早朝上的确说过此事,为此太子殿下还夸奖过刺史大人。”
高审行饶有兴趣地问,“殿下能夸我什么呢!”
郝侍郎道,“太子殿下夸高刺史高风亮节,不以功名为重。”
“看来还是太子最了解在下了,但太子具体是怎么说的?”
郝侍郎吞吞吐吐地说,“鹞国公说刺史大人无意入京任职,而且身体听说也不大好但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从吏部出来,高审行气得无疾六兽,感觉连北都找不着了,原来极力阻挡他升入从三品太子中庶子之位的不是别人,是高峻!
郝大人说得委婉,难道他听不出来?!本官身体不好么?本官都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你个小子倒先知道了。
他从郝大人处得知,高峻不回府上相见,原来是躲去子午峪了,那他就也赶过去。
不然,一位从黔州大老远赶过来刺史,到长安之后不去祭扫亡父的灵柩、只知往吏部跑,这不太像话。
黔州刺史带了随从,马不停蹄地又赶去了子午峪,但他在子午峪只见到了六弟高慎行夫妇,高峻前后脚儿,又溜了。
这事有点奇怪,仿佛高峻预知到与黔州刺史的见面可能会有不愉快似的,成心与高审行捉迷藏。
老六高慎行看出了五哥脸色上极力隐忍的不快,高峻突然跑过来,也委婉地对高慎行讲过他的担心。
第1118章 心神不定()
此时,这位太祝便推心置腹地对五哥说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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