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之道,最是不容易了,你认为的贤能,未必是尽善尽美的,众口一词所说的坏人,也未必是一点优点都没有。身为一位掌管着用人之权的官员,知道有能力的而不举荐、则是失了良材。知道了恶人而不罢黜,那么祸患已经潜伏下来了。
而这种祸患有如冷瑟的秋风,使碧叶凌落,万物萧煞,生机泯灭,你虽有暖裘裹身,但又能好到哪里去!
“又人才有长短,不必兼通舍短取长,然後为美。夫人刚柔之情各异,曲直之性不同。古今奔驰,贵贱不等孔子曰:子从令者,不得为孝;臣苟顺者,不得为忠。如斯之类,不可不察也。”
人才所擅长者不同,各有短处,不必要求他们什么都好。一位主官在量材而用时,只要取其长处、忽略其短处,然后什么都好了。人的阳刚、阴柔,性情各异,直率或委婉秉性不同,因而古往今来,境遇也是贵贱不同。
柳玉如、崔嫣、李婉清等人,只要听苏殷将书背诵出来,当时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樊莺也能明白个大慨。而谢金莲、丽容她们就更留意苏姐姐接下来的解释。
孔子说过,男子做了令长,便是在为治下的大多数人操劳,虽是孝道上的大事,也不能干扰了自己的职责。
而做大臣的,如果事事揣摩上意,一言一行根本不考虑是非曲直、只为博得上头喜欢,那么他便不配做个大臣。
“逆主耳而履道,戮孔怀以安国,周公是也;顺上心而安身,随君情以杀子,易牙是也。”苏殷最后说。
谢金莲抢话道,“周公,我知道,这可真是个不错的。”
此话惹来众人的一片笑声,谢金莲分辨道,“怎么我又说错了?”
高峻道,“不错不错,这个年三十虽说不放鞭炮了,但却过得很好,”他站起来伸个懒腰,“都休息去吧,刘司马有丧事,我们总得收敛些个。”人们纷纷起身。
说着话,高峻发现柳玉如很快地瞟了自己一眼,人也坐在那里没动,便走上去道,“抓紧吧,明天迎来送往的总不会少,夫人可不要挂着黑眼圈出去,丢了咱家的门面!”
柳玉如一笑,被高峻拉起。
进屋后,柳玉如问,“是不是相见恨晚呢?”
高峻知道她说的是苏殷,故作糊涂地道,“是呀,高某与夫人若是早两年袒裎相见,何必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你不要与我拣些爱听的说老实说,新的一年你是不是有了个什么打算?只管如实说出来我一定不生气就是了。”
高峻扶她上到床里坐下,“老实说,我哪有什么打算!正在闹心着,这不是拉着你进来、要听听最贴心的意见。”
柳玉如知道他说的是中庶子倒台后西州的政事,不过高峻最后一句话让她十分的高兴,于是斟酌着道,“她讲的那些大道理我也懂,但我只有一个最大的道理。”
“什么才是夫人最大的道理呢,速速讲来。”
柳玉如坐在床上,伸出手来牵起高峻的袍襟儿,轻声说道,“普天底下任何人,只要他不与我的峻为敌,我总能容他不然便是皇帝,我也不认得他是哪个。”
高峻听至此,猛的有一阵汹涌的情意扑天盖地而来,把两个人都淹没了。他拉起柳玉如的手,郑重地想对她说些什么话,终是想不出更贴切的,柳玉如笑着推他道:
“好了,快去洗洗睡,我都知道。”
刘敦行一下子就被突遭的变故打蒙了,一整天在高峪的客房里卧床不起。
他能猜到此时长安的刘府中是什么样子,恐怕比他现在也好不了多少。本来一切尽在掌握的,怎么会是这样?
父亲倒了,刘敦行这时才发现此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柔弱——根本就没有人推他,他就已经爬不起来了。
麻大发和马步平就坐在刘敦行的床边,他们也是心乱如麻。都感觉着好像自己到西州后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就是有些作得大劲了。
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样的暴风雨在等着他们?
麻大发甚至想到,自己现在就是丢下刘敦行、再攀个什么高枝都不可能了,前途一片缈茫。长孙润升任了天山牧护牧队副队长,从八品上阶。
自己为了替马步平出气,匿着心眼子坑了他一百大钱、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生着心眼子给长孙润添堵还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事等着自己,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刘司马本来挺好的基础,如果到西州后换个行事方式,事情也许不会像如今这样糟。现在看,不要再说往上升上一步,就是这个司马,八成也保不住了。
第834章 大年初一()
麻大发看看躺在床上的刘敦行,小心翼翼地建议道,“刘大人,要不要下官找个人,去长安打听打听”
刘敦行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如果长安那边形势允许,我兄长刘弘业岂会不派个人来恐怕如今,连猫都要绕着我刘家的大门走,我也要避讳一二啊!”
政局倾轧便是如此,倒下的人,永远没有人捧上热茶。
刘敦行早想好了,皇帝只令父亲自尽,没有殃及刘府中的其他人,那就是说他对父亲的不满还没到抄家的地步。目前他只希望自己在西州还能有个立足之处,就别到长安去露面了。
他想,原来在帝国举足轻重的刘府一门,现在竟然是自己这个西州司马的职位最高了。他希望皇帝陛下忘记在西州还有他这么一个人,陛下身边的大臣们最好也忘记他。
但是,自己就在西州都督高峻的眼皮子底下,高峻能看不到他吗?
马步平不知由哪里扯了三条白布拿进来,刘敦行看到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接过一条来挂在项下,麻大发和马步平也分别挂了,算是为中庶子大人挂孝。
这让刘敦行极为感动,但也说不出个感激的话来。
大年初一的早上,三个人草草地在高峪酒店里吃了饭,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做些什么。
刚刚走回客房来,门外,西州户曹罗大人就到了,刘敦行三人连忙摘下挂了没多久的白布,坐在那里愣愣的,不知罗大人带来的消息是喜是忧。
无人不知罗得刀是高都督的管家,那么他一开口所说的,便是这三人的结果了。
他们并未从罗得刀的表情上看出半丝倨傲之态,他还是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声音完全是一位下属对待上官的语气:
“刘大人,高都督让下官来转达他的意思,‘孔子曰:子从令者,不得为孝’,他让刘大人忍下悲伤,从今天起立刻着手西州定户之事。”
刘敦行万万没有想到,高峻新年头一天便不让他休息,而且还玩上了“孔子曰”!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眼下对刘敦行来说,都督吩咐他事做,总比都督不搭理强些。他连忙站起道,“罗大人,那么下官就亲去高大人府上领命,听听都督再有什么指示!”
罗得刀作个揖道,“刘大人不必了,高大人说他还有事,就让下官协助刘司马、操办西州定户等一事。”
“那好吧,罗大人你是户曹参军,对于这项政事总会明白过我——我只是在文水一县操办过,但那只是一县而已,不比西州民户众多,我听罗大人的就是了不知我们何时起身?”
罗得刀笑了一下道,“刘大人别误会,高大人是让下官协助刘大人,将来定户大事出现了差错,是要刘大人去与高都督讲明白的。”
刘敦行一惊,看来这就开始了。于是马上安排着起身往西州去。罗得马夫人新产,这时有都督之命在身,也顾不得了。
临行时他再告诉刘敦行,“高大人十分重视西州定户一事,声言这项政事一定不要走在其他州府的后边。他吩咐让麻大人一同随行,先编在户曹衙门里,与下官一同听刘司马吩咐。”
麻大发暗道,这便是要一勺烩、再分而治之,把我和马步平分开来处置。“不知高都督可曾说过马大人的安排?”他问。
罗得刀说,“下官当时也想问问,可没敢问啊。”
刘敦行、罗得刀、麻大发三人赶去西州府衙后,马步平垂头丧气地再往柳中牧厩房而去——接着去铲马粪。
他看到,大年初一不得闲的不止是刘敦行和罗得刀,护牧队一大早就已经排演上了。牧场中人喊马嘶、杀气腾腾的,趟起一片尘土。
看来都护府的郭大人已经同意了高峻给护牧队队长们升职的提议,不论是鲁小余、还是长孙润,人人都换上了相应品阶的官衣,骑在马上十分的精神。
他一阵莫名的沮丧,抓起靠在门边的木锨转身,看到从新村里驰来一架马车,在厩房的门口停了一下。
高都督的七夫人丽容掀开车帘,马步平看到都督的六夫人、八夫人,以及八夫人的小跟班儿也在里面,不知她们有何事。
七夫人对他道,“我听高大人说,是让你回护牧队,怎么没人给你传话么?”马步平心头一亮,等再要问她们的时候,马车已经放了帘子起动了。
马步平心里七上八下,知道丽容的消息一定是错不了,但就是不知道是编在哪一队中。他想起了长孙润,后背上立时就汗透了。
但都督七夫人所说的毕竟不是官方的,他不可能跑到高大人府上去问。于是奋力铲了一推车马粪,从厩房中推出来。
从旧村方向又驰过来三匹马,一个是西州都督高峻,而另外两名女子却是他一次都没见过的。她们一个二十六七岁,华贵有如盛开的牡丹。另一个十八九岁,恰如绝岭雪莲,人人披了一件艳比朝霞的大红斗篷。
三匹马在这里再次停下,马步平连忙放下车子,向高都督行礼,“不平见过都督大人!”
高峻先道,“你来见过,这是我夫人柳玉如、三夫人樊莺。这位就是文水县来的马大人。”
马步平禁不住脱口道,“小人先见过都督其他几位夫人们,私下里以为她们便是整座西州的翘楚。虽然早听村中人传言:柳、樊两位夫人才是无人能及,今天就真信了!”
柳夫人和樊夫人让一个陌生人合并来夸,脸上都现出一团笑意,柳夫人对高峻道,“峻,还不快些将你的安排告诉马大人。我们好快去蒲昌牧,几大牧场都拜上一遍,也得功夫呢!”
高峻这才想起道,“马大人,我已听说你在厩房中事做得还不错,从今天起就不必在厩房干了你去找鲁队长,我都与他交待过。”
说罢,三匹马驰出了牧场大门。
马步平连忙收拾利索了,到演习场上见鲁小余,“鲁队长,不知不知你要给在下编在哪一分队?”
鲁小余道,“哪一分队也不敢要你呀,高大人让你单独领一支百人护牧分队。恭喜你马大人,你也是个正九品上阶了。”
马步平恍若未闻,但鲁小余已经大声地指派、分拨,“你你他他”一会儿便站出来一百人,冲马步平拱手,齐声道,“马队长,你来吩咐!”
马步平以双手捂脸,蹲在了地下。
第835章 本官佩服()
昨天夜里,高峻和柳玉如就商量刘敦行和麻大发、马步平这两个人的安排。
长安取消了各州别驾,但要求西州恢复长史一职。大哥高岷去了都护府以后,西州的长史安排谁呢?
柳玉如说刘敦行绝对不行,按着逐级升迁,按理说应该是他。若是刘洎不倒,西州不升刘敦行恐怕会引起中庶子的不快。
但刘洎赐死了,罪名在诏书上写的很清楚,可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起因是什么,是哪位大臣在幕后推手、此人与刘洎有没有什么私人上的过节。
柳玉如说,“别说你没这个打算,就算原来有这个打算,眼下也要谨慎了!不然,会不会引起长安某位大臣的反感?”
要是放在别人,刘洎倒了以后、刘敦行的司马一职也要想方设法的拿下、以暗合长安那位不知名的大臣——肯定有这么个人。
能够扳倒刘洎的,能量一定小不了,陛下驾前无外乎那么几个。你不暗合他、反而升刘敦行的职,那是给自己找别扭。
但是高峻却不想这么做,不升他就可以了,但也绝不降他!不然就有些落井下石之嫌了。再说,刘敦行既然能在文水一座畿县主政几年,能力上总不会太水。西州何苦随着长安某个不会站到台面上来的人起舞呢!
因而就有了这么一个方案:刘敦行不升不降,仍按当初长安的安排做他的司马。
既然仍然用他,那么他从文水县带过来的两个人,就不能再铲马粪了。把他们用起来,一是可以安顿刘敦行的心思,二来动静也不大。总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没什么负面影响地增强西州政务上的力量。
高峻说,麻大发由于故意少发长孙润的饷钱、在沙丫城收购麦秸时自作主张,这人真不大讨喜。但据报,麻大发并未因为刘洎的倒掉、而立刻摇摆不定,这点倒是可取。
为了安顿刘敦行的心思,他决定就不给麻大发安排实职,让他先到户曹试用些日子、以观后效。而马步平则可直接起用,并给他提起一级来——已经可以了。
高峻还说了一句,“要不要在旧村搭个棚子,方便刘司马祭奠一下中庶子呢!”
柳玉如吓得连忙来捂他嘴,“祖宗,你可别这么做,这不明摆着是在站队么?再说大过年的,你成心是不是!”
她说,“苏姐姐不是刚背过孔子曰,‘子为令者不可为孝’你就忘了不成?”
高峻道,“你不早说!”
“苏苏姐姐说了就不算吗?”
“她说了那么多,我哪里抓得住紧要!哪像你,一句便说到点子上了,‘子为令者不得为孝’,这不正对刘司马的路子,连圣人都有话,那刘大人也怪不到我了。”
于是,便有了罗得刀到旧村去转达高都督的话,让刘司马立刻去西州公办。
为了不让刘司马感觉着是因为他家失势,而故意安排他大初一就开始忙碌,柳玉如又建议高峻也到天山牧各牧场走一走、拜拜年。大家都忙起来,刘敦行也就不会有什么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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