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时上边众人屏气观战,无形中把这两人化作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因而他们各如拉满了弦的弓,丝毫不敢大意。
而此时酒宴上碰杯声、劝饮声、谈话声再起,气氛也变得轻松随意起来,这二人一是累了,再者越发像个配搭,斗志也就不那么足了。
这便是公主鼓声里的奥秘。
悉东赞已有些力衰,左脚已经踏到了靴帮上去了,这时也借机调整回来。
又过片刻,松赞怕文成公主受累,就要开口喊她回席。但大殿外有个人粗声粗气地叫嚷道,“西州的高兄弟在哪里,在哪里?”
众人往下一看,从大门外足音沉重地进来一个人,此人宛如若半截黑塔,黑发油亮卷曲,牛鼻方口,高峻一看,认识。
第794章 你好厉害()
别人尚未说话,但丞相禄东赞先发话了,他冲着那人高声道,“大哥,这里没你的事,首领又未让你来,你跑进来做什么!”
那人正是丞相的胞兄——禄且乃。
他是听说西州高牧监到了,大家正在这里欢聚,便兴冲冲地跑来。这个浑人不大懂得礼节,但对西州的高牧监却是从里到外的钦服。
他曾为了一张虎皮,在西州的大街上与高峻大打出手,被高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上一次吐蕃大寒,松赞给高峻送去牦牛三百,这个禄且乃说什么也要去,最终终于成行。松赞知他在高峻面前不大可能犯浑,因而此刻便招呼道:
“原来是我吐蕃第一大力士来了!来人,看酒肉!”
马上就有人另给他架了张桌子,将酒肉摆上。
但禄且乃并不急着上桌,先在席上搜找高峻,找到后,他才大步上来,在自己桌上端起一大杯酒,冲着高峻道,“高兄弟,我要与你喝三大杯酒!”
高峻立刻站起,而樊莺不再偷工减料,照样满了大杯。高峻举杯道,“大哥,小弟先干为敬!”说罢咕嘟咕嘟就喝下去,樊莺立刻再给他倒满酒,高峻又端起来。
禄且乃连忙抬手阻拦,“高兄弟,是我要敬你,你不要先喝!”
高峻果然听话不动,众人看禄且乃一连将三大杯灌下肚,这才抹抹嘴嘿嘿笑着道,“好,兄弟你喝!”然后瞪着两只牛眼看着高峻举杯。
等高别驾后两杯喝完,禄且乃才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坐下自已吃喝起来,也不懂说什么寒暄之语。仿佛他风风火火地跑来见高峻,就是要看他喝完三杯酒。
而他要与高牧监说的所有的话,都已随酒入了对方腹中。
无论是谁见到这两个人,都不大相信他们会如此投脾气。一个是粗憨鲁莽、另一个精明强干。一个缺心少智、另一个满腹机谋。
众人都以为禄且乃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谁知他忽然看到了击鼓的公主,便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迈步过去,宏声对公主道,“公主你回席,让我来敲!”
禄且乃一向在文成公主面前不敢放肆,他的意思是怕公主受累,想要代劳。但一份好意由他口中讲出来就成了命令,公主了解他,并不在意,将鼓槌递到禄且乃手中。
松赞早有此意,也在上边唤公主回来。
同羊部和苏毗部归入吐蕃后,悉东赞和赞摩就听说过这位第一大力士,但今天才第一次得见。本来斗志一衰再衰,一听这个名头彼此竟然都有了些惧意。
禄且乃执了槌,就咚咚两下下去,众人感觉杯中酒都荡漾起来,鼓声压过了所有的谈话声。
随后,这个蛮人便不管不顾地,将鼓声击得再也分不清个数。
赞摩与悉东赞想停都停不下来了,不然都配不上这鼓声。于是抖擞起精神又“嘿哈”地斗起力来,当初因为什么下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哪知禄东赞看着看着,便住了鼓冲他们喊道,“我知道,别人喝酒你们打架,一定是没功夫往肚里塞东西!”
高峻与樊莺相视一笑,心说禄且乃把公主的一番苦心都断送了!
刚想到此处,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禄且乃已经丢了鼓槌飞步下去,来到拼力相角的二人跟前,伸出两只铁钳般的大手,分别往他们腕子上一抓,“都去喝酒吧。”
话方出口,禄且乃已经将死死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手一抖分开、再将他们丢出去,人人倒退了七八步,悉东赞好悬没有坐在地上。
樊莺不由得一声喝好。
高别驾也不由自主地把两只巴掌举起来,想想没拍、又收回去了。
丞相禄东赞赶忙高声冲兄长道,“你喝你的酒,掺和什么正事!还不回来!”他的意思是:这里都是有官有职的人在一起,你一个莽人掺和什么。
但被分开的两人,又从丞相的这句话想起今天的起因,开始时轰轰烈烈、却以被人丢开收场。此时想回到酒桌上不行、再接着比拭也不大好,两人脸上同时胀得通红。
西州别驾的这位美貌夫人一句脱口而出的喝好,分明就不是喊给他们的,而是在称赞吐蕃第一大力士。
这声“好”无异于一记鞭笞,正抽在他们的脸上,最先承受不住的是苏毗部少首领悉东赞,他被浑人丢得比对方还要狼狈些。
他不知从哪里找补,此时就憋红着脸,冲席上的高别驾道,“大唐高别驾的名气比吐蕃第一大力士还要响亮些!虽然高别驾你是在西州那个坑洼里,但你的名气我们在山顶上都听到了。”
高峻暗道不好,也不好埋怨樊莺多嘴,因为自己刚才差点也鼓起掌来。
但此时此刻,身为来客,就十分不好办。
禄且乃撇撇嘴粗声道,“你还没吃喝呢你吃喝三年也比不过高兄弟!”悉东赞不理浑人,再次提高了声音邀请道,“西州高别驾,你敢不敢!”
高峻起身,冲松赞拱手道,“不知大哥许不许我下场。”
松赞知他犯难,胜也不是败也不是。但悉东赞的确是气人,敢把西州比作坑洼,这在礼节上是讲不过去的。此语并非是占了什么便宜,只会让人说他无礼。
松赞知道三个浑人都不是高峻对手,就不必说被浑人一把丢开的悉东赞了。
这两个年轻人心高气傲,同羊、苏毗两部划入吐蕃后,正愁没个合适的人折折他们的锐气。松赞便有心让高峻教训教训悉东赞,于是点头。
高峻从席上走出来,对悉东赞拱拱手道,“请。”
悉东赞不答话,欺身而上,按着路数伸手就抓对方腕子,心说你有什么能耐,看我不一把丢你在地上。
两人手一搭,高峻便感觉对方有些力气。悉东赞先声夺人,一上来先抓了高峻腕子,哪知对方手上一转便被他脱出去,自己的腕子反被抓牢、再也解不开了!
浑人在旁边喊道,“高兄弟,你怎么还不像上次丢牦牛一样丢他出去?”
松赞也奇怪,看两人在下边周旋了数个回合不分胜负,却不知悉东赞的两条腕子早被人家攥得疼痛酸麻,恨不得他立刻撒手才好。此时他背对席上,脸已憋成了酱紫色。
高峻松手往后一跳,拱手朗声道,“少首领厉害,你是未喝酒、我是喝过了,我不及你!”
悉东赞站在那里愣着,脸色慢慢恢复,随后无言地回礼。
而赞摩一见双方几乎平手,他也要比拭一下。他对悉东赞说道,“你回来入座,让我来领教领教!”
第795章 第二件事()
悉东赞闻言,撇了撇嘴退下,而丞相故意贺道,“少首领果然英雄,我来敬少首领!”他知道这是高别驾手下留情了,被悉东赞这么奚落,高峻反给他留了面子。
悉东赞默不作声举杯将酒饮下去,也不再往场上看,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果不出他所料,高别驾与赞摩又是一番“拼力相角”,但比与自己时更少了两三回合,就一连倒退了几步,也拱手道,“高某不及少首领!”
悉东赞瞧着这小子低头回席、坐回了自己身边,便想在他身上也出出气,于是笑着对他说,“我比你多斗了高别驾三回合,我也不及少首领!哈哈哈”
赞摩心知肚明,大声道,“你乱笑什么!回去还不乖乖把你妹子送来!”
松赞与公主也笑出来,因为这是个两和的结果。高别驾教训了两人,当着席上众官员的面,不但给二人留足了面子,而且还间接给他们分出了胜负。
但只有他和公主、丞相知道是怎么回事。
松赞暗道,悉东赞那样奚落于他,他都能忍下,看来这一年多来,高峻不但官职升了,胸襟也更为开阔。
只是,还有一个浑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那里高声替别驾鸣不平,“我知道!高兄弟不想要你们的妹子!!”
吐蕃丞相禄东赞忍无可忍,不想他把事弄砸。他不顾身份地跳将起来,连搡带吼地冲兄长道,“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滚出去!!”
其他官员大都云里雾里,看着浑人叼叼咕咕往外走。丞相兄弟一怒,禄且乃这个浑人也怕得要命。
这场因为西州甲木萨而起的冲突,又被西州别驾不动声色地平息下去了。松赞大喜,众人也再度放松,酒宴上顿时再起了一个高潮。
苏毗部少首领悉东赞、同羊部少首领赞摩,两人同时举着酒杯去敬高别驾。
而此时,吐蕃大首领松赞才想起对高峻道,兄弟说有两件事要讲,之前只送了江夏王爷的手串给公主,那么另一件是什么事?
高峻道,“兄长前些日子给西州送过一封信。”
松赞道,“正是,不知兄弟可察访到了纥干承基的下落?”
高峻道,“纥干承基让我擒了。”
松赞、丞相禄东赞、以及在座的所有人无不惊骇,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尤其是刚刚与高别驾比拭过的悉东赞、赞摩两人,早就知道这个沫河部首领也算个人物。
“他是武德五年时高丽潜入大唐的奸细,后来又躲到了吐蕃。他此次奉兄长与公主之命带兵去龟兹助我,非但不与我联络,反而数次抵近我营,弄出些冲撞、磨擦之事,显些酿成西州与吐蕃之间的龌龊。”
松赞眼眉一挑,定睛看着高峻,显然这个消息太让他吃惊了。
“为不使诚心助我的吐蕃将士有一点伤亡,小弟将他捉拿了、并将他砍去了双腿、用铁链拴在我的门前本想送他回逻些城请大哥发落,但未及成行,大唐皇帝陛下就命令将他押解到高丽战场上去、要与高丽人对质。”
公主低声问道,“我却有些不信,在三千人的营盘中,你如何一人不伤地捉到他,我们的将士可不知他是奸细。”
樊莺道,“纥干承基总是拉了大首领的兵马在我营前挑衅,把师兄逼到没什么法子可想,这才假扮纥干承基的卫士深入营去,将他捉住的。”
高峻道,“但此事是我先斩后奏,觉着有些对不住义兄的美意。所幸的是兄长派去的三千人无一伤亡,我心中还好受些。接到兄长去信,我以为不能只是以信函相复,这才与夫人前来,一为送物、二为请罪。”
他声音宏亮,不卑不亢,整个大厅里人人都听到了。酒席之上越来越静,到最后一点声响都没有。
松赞越听、越是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底下有人嘀咕,“我方大将,说也不说就捉去了,这也太”那人没敢再说下去。终于有人重重地将端了半晌的酒杯放下。
公主道,“大唐皇帝陛下后来可曾说些什么与纥干承基有关的话么?”
高峻道,陛下为此专门写了讨高丽诏,指斥高丽递犬送鼠,将纥干承基丢回给高丽国去了。而高丽王敛气息声,未敢作出任何回应。
无论如何,松赞乍听这个消息也是接受不了的,他也一直纳闷,怎么去的三千人一人未少、偏偏少了主将。
皇帝要人、高丽人不吱声,他也不怀疑高峻所说。
但他怀疑一件事,“兄弟,以你的本事虽然能擒了他,却不大可能把他带出营地,我不大相信,简直无法成功!”
公主也饶有兴趣地问樊莺,“是怎么带离他,而三千人一人都未察觉?”
樊莺道,“是这样”
所有人竖着耳朵想听她讲,但她觉着自己总有些地方不大好开口,便让师兄来说。
高峻讲了经过,并说纥干承基在夜帐中、曾经调戏从沙丫城抢来的两名女子。松赞一拍桌案,怒道,“真是给我丢脸!”
公主劝道,“首领息怒,他可是高丽奸细,而我吐蕃大军一人未少不过这件事在我看来简直是个奇迹,居然把纥干承基埋在了他自己的床底下,我看也只有兄弟才想得出这个办法!”
凡是能想到龟兹战场形势的,都能猜到高别驾当时的处境有多难。
且不说纥干承基有可能与龟兹搅在一起对西州发难,就算吐蕃有几个人死于西州联军之手,对高别驾来说都是不能承担后果的。
松赞也暗想,如果两下里真的发生那种情况,自己要做何判断呢?
当初起兵时,纥干承基不怕路远,从吐蕃最东边的沫河部赶过来请战,曾经让松赞有过不解,此时联系高峻所说,也就都明白了。
当再听高峻说,纥干承基的兄弟就曾在剑南道任折冲都尉,也被高峻在剑南平乱中斩杀时,大首领竟然有些后怕起来:
万一被这兄弟二人在东边、与大唐弄出些磨擦,唐皇发了雷霆之怒,那该如何是好!
因而,松赞竟然站起身来,郑重对高别驾拱手道,“兄弟,吐蕃与大唐乃是亲戚,岂容这奸细从中搞乱!为兄正是为此而愤慨难当。多谢你挽狂澜于既倒,又保我子弟不失一人,此间大义为兄知道了!”
他亲自为别驾倒酒,自己也倒上一杯,举起来道,“兄弟美意,尽在此杯!”
公主见松赞动情,又知他已喝过不少,便提议道,“首领我于此事上十分感慨,偶得联句,不知首领想不想听过后再饮?”
松赞知她美意,却仍坚持,“你已多久不曾作句,我正想赏之!不过兄弟为我一封信便千里赶来,今天在酒上,我不想依从公主,你务须谅解。”
他举杯对高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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