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始至终紧紧抓了高峻的手,一刻也未松开过。
接下来就是漫漫山道,樊莺坐在驼背上,心绪还在佛堂中,显得有些多愁善感。佛堂虽然宏伟,但热闹只在一时,怎比亲人们朝夕相对!料想公主由逻些城身赶至此处,思亲之意更会折磨人。
高峻见她如此,想不出什么话开解她,便故技重施,不一会儿就让她高兴起来。
路左有一座不知名的高山,樊莺忽然想起他们与向导陈老汉说过的“攀”字一事,对师兄道,“我要上山!”
山下苍松翠柏,但山顶有常年积雪,并无可行的山路。高峻道,“不如等我们回来再攀也不迟。”时间哪能耽误到这上边!
但樊莺坚持,“不嘛你说过的,只要一只手便可托我上去。”
“那好吧,”他们从骆驼上下来,往山坡上走了十几步,这里是一处陡峭的石坡,高峻道,“何止是上山,我一出手,连天也在你脚下。”
樊莺驻足,问他道,“什么办法?”
高峻上前,一手托住她的腰,一只手扶住她的头,让她身子后仰。樊莺立刻醒悟回来,身子放松地压在他手上,原来需抬头才能看到的山顶白雪,慢慢移到了正前方。
她还想说他是耍滑取奸,作势要再往上走,但高峻已经就势将她一举、扛到肩上往回走,“赶路了赶路了,”山道上传来两人开心的笑声。
两天后他们到达那禄驿,驿官已换作了吐蕃人,得知来人是松赞大首领的义弟,再看过他所带的通关凭据、乌刀,接洽也是十分的热情。
接下来四百四十多里的路程,他们经过暖泉、烈谟海。暖泉是山间石缝中涌出,远远便看到蒸腾的水汽,泉下的一汪清澈见底热水塘,高峻抛去衣袍,跳进去洗,并在水里招呼樊莺,“你要不要来?”
但樊莺怕撞见生人,在岸上摇头。等高峻上来后,她早抓着一条手巾抓跑上去替他擦干。因怕他着凉,只顾着要快,等她再坐上骆驼时,才把害羞的事想起来。
烈谟海是另一番景象,滩涂灰白,湖面一平如镜,倒映着清冷的山影,骆驼在岸上走,山影在水中移动,蓝天如洗
他们又走了七天,才抵达吐蕃第二大驿站——众龙驿,从这里开始,樊莺偶尔就有些不适,头晕沉沉的,天气也突然冷了许多。
高峻以为她是劳累所致,便不再让她持缰,再把裘皮大氅取下一件自己穿了,将她裹在怀里。
到后来,樊莺干脆将两只脚也缩上来,只凭着师兄两只持缰的胳膊圈着、躲在不透风的大氅里,随骆驼的行进摇晃着,不知不觉便睡上一觉,头疼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这条驿道是多年来人们摸索、选定的,通常都是在众山夹谷中穿行。高峻发现,在山谷中行进时,樊莺很少喊头痛,但他们一出山谷翻过必经的山峰时,她就又有不适。
而夜里睡袋外面更冷,有时太阳老高,两人还在里面睡着。
二百里后,地图上标示着前边是西月河,沿河便是多弥国西界,河边有大队人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三千吐蕃驼兵由龟兹往返时留下的。
他们沿河找到了河上的藤桥,牵了骆驼摇摇晃晃地走上去
这两人正在藤桥上时,远在长安的皇帝,和他手下几个无话不谈的大臣们,太子、太子中庶子刘洎,正在研究西州送来的奏章。至此他们才知道,闲不住的西州高别驾去了吐蕃。
褚遂良本想说,高峻无诏而行,是不是不大好。但他看到长孙大人、李道宗等人都不言语,便也忍下。
皇帝问,“都说说啊,怎么看?”
刘洎回道,“陛下,可此事总得有您的诏命才合规矩再说西州那么大一摊子又没有都督,他便是事实上的首官,臣总觉得他这事做得不大妥贴。”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对他们说道,“你们知道朝典之上分列的仪仗马是怎么选出来的吗?”
长孙无忌回道,“陛下,仪仗马要体态雄壮、威武,个头匀称。站如石雕、走若斧裁,不能引颈嘶鸣,不能蹄踏不安,不能随地便溺”
“可这样的马匹,是不能冲锋陷阵的!”
李道宗和长孙无忌道,“陛下之言,让臣下受益不浅!”
第780章 把笔放下()
皇帝道,想我大唐立国以来,疆域自汉末三分之后又至广阔。东至鸭渌以东、西至安西以西、南至交趾日南、北至大漠单于。南北如汉代之盛,东不及汉而西过之。难道你们没有想过其中的缘故吗?
众人道,“自古为天下者,务广德而不务广地,今日之疆域,足称陛下之德也!”
皇帝道,“文过饰非当然必不可少,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不堪、广大处着眼褚大人你把笔给我放下,再把‘不堪’之辞划去!”
褚遂良赶紧将刚记的涂黑一词,于是他所记的就变成了“朕之德,向来是小处、广大处着眼”。
皇帝再道,“但良将敢于舍命而无后顾之忧,良臣能够直谏不顾私利,却是今日鼎盛的直接原因。可是朕若无德,他们做一次尚可,怎么有做第二次的机会!”
“陛下英明!!”
“但高峻的行事方法,朕是不允谁都敢这样做的,”皇帝说,“他因为柳夫人一句话,连个都督都不想做、连个女人都不敢收,又能有什么野心褚遂良,你把笔放下,不是朕的什么话都要记的”
看到褚大人终于把笔放下,皇帝换了个语气,哈哈一乐,有些不正经地道,“这小子当初抢了我的琵琶给他夫人,朕就看中他是个性情中人。西州有他八位夫人在,朕岂会担心他跑到吐蕃去?”
“陛下英明!!!”
“朕将他放在丝路之上,还嫌他跳得不够高哩!”
刘洎郑重道,“陛下,西州都督之职总不能空悬,宜早做安置。”
看到皇帝看自己,刘洎道,“臣的次子敦行虽然在西州司马任上,但臣的建议并非为他考虑西州以至安西的繁荣涉关丝路安定,正该是万马奔腾才是。别驾不升,底下有多少人跳不起来为着避嫌,就算将臣的次子他任,臣也不改此议!”
从上次柳玉如这些人谢恩的文函中。皇帝已看出来上次封夫人之举起到了效果,四品别驾和三品夫人、怎么说都让柳玉如别扭了,她们就差没有明着求长安给她们的丈夫一个恰当的职事。
“难为你了刘大人准奏,赵国公,拟诏吧。”
刘洎暗喜,最次说,他的次子刘敦行也该是个西州长史了。
哪知皇帝说,“只升高峻为从三品西州大都督,其余人选等他由吐蕃回西州后,同郭孝恪拟好报上来,再定!”
高峻一升,就与自己同级了,刘洎不由得担心起西州的次子来,也不知他眼下在西州头三脚踢开没有,以着敦行的脾气,有没有惹到高峻或高峻一派的哪个人。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西州都督之下的职位,谁上谁下并不是论资排辈,高峻的态度至关重要。
幸好次子一去,高峻便去了吐蕃,大概他想惹到高峻也没什么机会。那么他要从速给西州去一封信,让他谨慎、再谨慎些,而且他的信要赶在诏书之前到达西州为好。
回到府上时,恰好有位家人递进来一封信,正是想什么什么到,是次子敦行送来的。他什么都顾不得做,当时把信拆开
天山牧场。
十一月正是收购牧草的时候。今年与往年不同,仅高峪在牧场旧村、田地城的苜蓿产量便占比往年翻了两倍,而沙丫城外乡村里遍地都是的、略带甜味的麦秸,今年也纳入到牧草的收购范围。
这件事高峻曾经与刘武、陆尚楼等各分牧的大牧监们提起过,一则可以丰富马匹冬料的种类,二则沙丫城新划入,这也算一件让利于民的举措。
如果没有人收购这些麦秸,那里的人们也就是生火一宗用途,这样一来,沙丫城普通的农户们几乎家家都有进项了。
此时高别驾仍在吐蕃未回,但事情不能担误,长史高岷、司马刘敦行、刘武等人碰在一起一商量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但是在派谁去沙丫城主抓麦秸收购一事时,这些人又有了分歧。刘武主张,这项收购正是第一次,最好让检草房的管事带人去,也有些经验。
但刘敦行道,“刘大人差矣!麦秸总是新纳入的品种,大头不还在紫花苜蓿!舍大而就小、把主力人手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大合适让麻大发去吧,总归是新品种,也不须看什么经验。”
高岷说,“那么再给麻大人派两名录事,有事时也好商量着办。”
刘敦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虽然去的都是录事,但连长史都说了,另两个录事是“给麻大人派的”,谁是主、谁是次也就很明白了。
刘武有些不大乐意,但看高岷同意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但刘敦行随后又道,“我听说护牧队的鲁队长去了吐火罗,家里护牧的人手不大够吧,不如就把马步平充实进去。”
刘武道,“此事本官定不了,看长史的意思吧。”柳中牧上牧监与上州司马,二人同属从五品上阶,刘敦行的手伸得太长了!
高岷也说,“牧事上的事情我更定不了,这该怎么办呢?”
刘敦行问,“长史大人不是从柳中牧大牧监任上走的吗?”意思是,你从这儿走的,又是西州除别驾之外最高的职位,有什么定不了的?
高岷道,“郭都督在时,一向也不插手牧场之事,”刘敦行打断道,“那么,我就再去一趟焉耆,就此事问一下郭大人。另外我还想再去一趟沙丫城,实地察看一下麦秸品色。”
高岷道,“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有劳刘司马了!”
他也想过了,刘敦行的行事比兄弟高峻还有过之无不及。但高峻却绝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就去麻烦郭大人,想来他也是有些急于安插自己人了。
那就让他去。只是他这样有峙无恐,不知等高峻回来后,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冲突。但他只拿定一个主意,高峻不在,自己不给他惹事。
十一月建子,柳中牧织绫场细绢下机三百匹。
五百架织绫机,第一梭下机三百,成品率着实不高。
但这些年轻的女织工们都是第一次上机,除了织的慢的,还有些残次品实在看不过眼去。谢大是大股,看着这些拿不出手的次绢十分不满,声言要从织工们的工钱里扣除损失。
这件事引起了一部分织工们的慌乱,恰好丽容来织绫场看到了,回去就与柳玉如告诉。高峻不在家,柳玉如竟然也是本着求稳当的想法。
她与家中这些人说,“这些姑娘们离家撇业过来干活,二哥不能一上来就扮奸商,要扮也得等些时候,等她们手熟了,不然谁还赶过来?”
众人问,“那怎么办好?”
柳玉如说,“总之第一次不能让那些织工们掏钱,但也不能叫蚕事房的人受损失,蚕丝可是一寸一寸抽出来的,再说全村人都占着股呢!”
她说,我们人人封了县君,不该拿出些来?开梭就是三百匹成品绢,我看也不错了。除去未下织机的,次绢也没多少,就由我们姐妹凑钱买下来。
谢金莲悄悄对柳姐姐说,“我二哥我是知道的,这种事眼里不揉沙子,但看姐姐的面子他可能不吱声。要不我去与他说,姐姐不要出面好,犯不上让他拿姐姐做恶人。”
第781章 更睡不着()
其实谢大最关心的正是这些废绢的损失。
以前谢家住在旧村以北偏僻的山坡上,苦日子、举家没有几枚大钱的窘迫,和别人瞧不起的白眼,早就在他心上刻满了硬伤。
这可不是短时的暴富就能弥合的创伤,爱钱的脾性已经深入骨髓。兜儿里的钱沉甸甸的,能让他时时玩味做个人上人的滋味、他更知金钱的可贵。
谢金莲过来一说,次绢就不必让二哥破费,当时谢大心头就是一喜,“妹妹,哥知道你们眼下财大气粗,拔根汗毛都比哥哥腰粗了,但怎么好意思呢!”
谢金莲走后,谢大细细体会此事的得失,不禁偷偷怒道,“哼,只是替我挡这一次罢了,难道每回的次绢你都掏钱不成!此例一开,下次我若不照此办理,恶人还是我的。”
但总归眼前的损失躲过去了,又有妹妹在里面掺和着,他有些不忿也不能表现出来。
但那些离家大远、跑过来做工的年轻女子们,却人人念着高别驾家中夫人们的好处,干起活儿来也更加细致。
这两天丽容一直与苏氏住在旧村,晚上的时候,苏殷从织绫场抱回来一匹花绢让丽容看。上边有一匹奔马的图案——不是印上去、而是用原色的丝线织进去的,她对丽容道,“高大人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这些天,苏氏一直盯在织绫场里,陪着最精巧的织工。
丽容道,“我们都是峻、峻地叫着,怎么你还不改口。”
苏殷不接她这话,只是催她速速带到新村去给柳玉如这些人看看。丽容不着急,先在床上把这匹绢展开三尺长,一匹一尺大小的红色奔马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她眼前。
这匹马的奔行姿态取自长孙润那匹,但颜色和四蹄则是炭火,红丝织就的马身恰好展现了炭火锦锻一般的毛色,它四蹄腾空、活灵活现。
丽容想了想,“我拿回去,别人就不知道姐姐你的辛苦了,不如我陪你去新村的家里,就由你抱着。”
苏氏道,“天都不早了,这不大好,再说,还要自己回旧村来,我不去了。”
丽容道,“姐姐你就是面太嫩,这有什么呢?皇帝的诏书都一起封了我们县君,不就是一家人!柳姐姐就是再不乐意,她还敢挡了诏书么!”
她对苏氏道,“去了你就不必回来了,就住到我的屋里,反正峻也不在家。”
苏殷道,“总之这不大好。妹妹你不必多说。我能有今天的生活已是抬头望日,你不知在黔州那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人不可心存奢望啊!玉如怎么想的我已渐渐明白了,她心可不坏。”
丽容急道,“你怕什么!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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