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峻道,“还要我怎么高看你呢?看看你这一身,都比不得我这一身!”他站起来,张着胳膊,夸张地在那人面前转了一圈儿,“这可值五两银子。”
那人道,“我就告诉你又如何,听说过文进县铜山军镇么?我是那里的。”
“切!你要敢这么说,我便是那里的镇将了!”
正值夜深,牢里也无别人,那人被眼前这个乞丐一激,脱口道,“你一个要饭的,可不能信口胡说,小心抓了你去问罪。”
“那你又是因何到了这个地步,反正闲来无聊只当解闷儿,把你那些露脸的事情从头说一说,充作我的饭钱也罢。”
“唉!还提什么露脸!我奉了镇将命令,带了十几个手下,连夜乔装蹲守一名大盗,他被我们盯住一天,只想着夜间好成事。百般部署,却功亏一篑,折了十七名兄弟让他跑了!想想我这战绩,如何说露脸?回军镇都没脸回啊”
“这个大盗,若是让我碰上,我一棍子就拿下他了,你们还说自己是军士!不要说,不要说的好!”乞丐连连摇着头。
那人瞧不起地看看他,认定他又在吹牛,“别看他一个人,可不是什么你入村要饭,随便碰上的看门护院子的狗。我们十几个人,一眨眼被他一人放倒,他一口剑神出鬼没,难对付。”
“什么人这么厉害,别叫我碰上,”乞丐说。
“那人四十来岁,扮作官样,若非我们镇将明言他是乔装,连我都信了。”
又轻蔑地说道,“人家说了,‘纵横河套,刀剑如林,万马军中让他骑良驹、如过隙,也躲不过他一箭;审时势、察秋毫,随他灭国上将也不留全尸!岂会在乎你一个乞丐’?”他故意把毛贼换成乞丐气他。
乞丐像是被吓住,当时无话,好半天又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嘴里嘀咕着听不清说的什么。那人再次冷笑着,不想再看乞丐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打算闭上眼休息一阵。
乞丐问,“估计是你为自己遮羞,才编出这样一套瞎话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那人不睁眼,从腰里摸索着掏出一物,往高峻脚边一丢,高峻拾起来看,是一只方竹牌,上边烫着“铜山”二字。高峻认得此物,连忙问事发的地点。高峻知道,那个大盗大概是谁——李弥。虽然还不确定就是他,但万一是李弥的话,也许很快这里就再也不安静了。
高峻坐在地上想,铜山军镇派了这么多人暗算李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剑南道有人污陷李弥,说他就是大盗。二是铜山镇明知李弥的身份,却故意把他当大盗来打。
而无论哪种可能,都只有一个前提:李弥的所为影响了剑南道或是军方的意图。
那么在自己躲到牢中这几天里,李弥都做了什么呢?难道他真以为钦差不在,在替输绢一事奔走?高峻想,牢里再呆下去已无必要,说不定不等天亮,就会有人来了。
那人正在闭目,忽听乞丐问道,“闭目等死啊?想不想出去?”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监房一面石墙、三面牛腿般粗细的木栅,摇了摇头,“出去,谈何容易,不等我们砸开一根木栅,恐怕人就知道了!再说用什么砸?用这脚镣?还不如说报信!”
虽然时值后半夜,但牢中值夜的狱卒就在不知哪间屋子里,这不开玩笑在吗。
乞丐道,“让你见识见识。”说着,抓过他身边那根麻片缠绕得十分密实的棍子,解开,露出一柄长刀,只看刀鞘便是平生未见,抽出来更是黑漆漆地不反一点光亮。
他瞪起眼睛,看着乞丐在正面木栅上选好了最靠边的一根,蹲下去,在离地面两三寸处伸出刀只轻轻一推,刀就无声地从木柱中滑出。他再站起来,在头顶上方再一下,便把一人高的断木抄在手里,轻轻放在地下。
又过来,拿那把刀削开了他手腕上、脚腕上的铁链,对他说,“我们走,到了军镇上,你要多多替我美言,让我做个队正。至少要管他五十人,过过当官的瘾才是。”
那人忘了说话,连连点头。两人扁着身子钻出了监房,乞丐再将半截削下的断木小心安放回去,从外面看木栅还是完整,但是监房中却空空如野,只在地上丢了一堆断脚镣。
文进县令不久便得到了消息,牢中的人已经不见了。手下人到牢里时,看到木栅完完整整,连牢门上的铁锁都没动过,人是怎么遁走的呢?他拍拍牢门,最边上有一根木头咣当一下子倒到里面去了,切口整齐。
不但是那个人不见了,连那乞丐都没了踪影。县令虽未确认那人的身份,但是从他一身的血迹、以及抓获的地方,估计与剑南道刘万年所提之人不差。
他立刻报与成都府知道,不久,刘万年和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一同赶过来了。他们到了监房中一看,李弥指着那堆断脚镣问道,“什么利器,会削得这样齐整,而且没有太大的动静?”除了缠莺剑便是
他问,“那个乞丐呢?你们放了?”
县令指着木栅上的豁口道,“有腿都会跑的,别说一个乞丐。”
长史哼道,“他要是个乞丐就好了。我听说他有个姨丈是哪里人?”
有人答道,“回长史大人,是青岗村一个老头,前些日子来县衙告状诉庸,还把腿摔断了。”
第538章 多说一句()
高峻带着这个人,城门一开就混出去。两人先去了一趟青岗村,高峻先把他藏在村外的树林里,独自进村去见他“姨丈”。一进院子,那个小媳妇正挎了篮子想再去文进县牢里送饭,看到高峻已经提了棍子走进来。
他对她说,“以后不用再送饭了,我被放出来了。”他就是这一件事,不忍人家再白跑路,说完就往外走。到了村外扶了那人道,“快带我去铜山军镇,我要做队正。”
他们走了一个时辰,从山下又来了一匹马,马上人正是李弥。他打听到断腿老者的家,又看到灶台上有只竹篮里面的饭菜,便问女子,“你可是准备去文进县牢里送饭?”
女子说,“刚才是,现在不用了。他刚才过来讲,说他已经被放出来了。”
李弥问,“是他一个人,还是两个?”
女子看他一身的官袍并不像坏人,便道,“当然是他一个呀。”
“他说去哪里了吗?”
老者在屋中听着外边的来人不停地追问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乞丐,便抢着答道,“我这外甥就是四处讨饭,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弥想,看来是我多虑了,说不定他就是个乞丐。大概是随着逃走的军士一齐出来,到了姨丈家只说是放出来的好听。
临走时,他叮嘱一句道,“实不相瞒,你的这个外甥眼下已经是官府中的人了,正在乔装查办一件大案。如果你们得知他的消息,请务必去成都府衙找我,我是江夏王府的长史李弥。”
长史走后,老人和儿媳同声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样有钱,一出手便是一大锭金子,还有那样一口宝刀呢!
女子想起来自己丈夫从县牢里放出来就曾说过,是一个什么王府的长史勒令县令放的人。现在丈夫正在铜山军镇上出庸役,看看灶台上的竹蓝,心说何不就把饭给他送去,正好和他说说长史大人到家来过的这件事。
于是,她告诉一声公爹,挎了篮子喜滋滋地出门。好在铜山镇离着村子并不远,往北再翻一道山梁也就是了。
老者躺在床上慨叹了一回,猛地想到自己是没有外甥的。既然他说那小伙子是一同为官的,而那个小伙子又是个密探,岂会不告诉这位长史——他这位姨丈是假的?
老者知道儿媳的去向,想叮嘱一声不要让他们小夫妻多话。后来的人是好是坏老者还辩认不清,但那小伙子却是很好的。但儿媳的人已出了院子,他下不了地,也就作罢。
李弥想,高峻在与不在剑南道,决定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他的行踪要进一步摸一摸。另外,既然深夜要谋害自己的是铜山镇,那么他就找上门去,料想大白天的,他们也不敢把自己这位长史如何。他的胆子也是够大的,一路打听着,就往铜山镇的方向来了。
哪知,他人生地不熟,走走问问,还是不大确定。正在一条三岔道上游疑不定,就看到刚刚在老者家见到的那个小媳妇挎着竹篮子,从一条小道上走下来。她对李弥说道,“这么巧!长史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弥问,“你呢?如何又碰上了。”女子一说是去铜山镇,李弥心里暗道,正好多个见证,那就有些把握了。于是,他跳下马,让女子坐上去指认道路,自己步行着,很快便看到山口边有一座军镇。
女子的丈夫正和一大帮村民打石、垒垛口,离着老远便看到了底下山路上走来的两个人。更认出与自己媳妇在一起的,正是揪着文进县县太爷袍襟子、让他放人的长史大人,便有些炫耀地对身边人说,“看,那个大官儿到这儿来了!”这些人都是同村,一齐对李弥打招呼。
李弥冲他们挥挥手,想起来问道,“你们可曾见到一位身上有伤的人到军镇里去?”
有几个人连声说,“大人,你来得太不巧,是有这么个人,与一个乞丐模样的小伙子一同进去过。但是半个时辰前,两个人又被五名军士护送走了。”
“去了哪里?”李弥问。
“大人,军机大事,我们修城的谁敢多问?不过那个乞丐很高兴,说是要去天威军驻地,那边已经许他做更大的官儿了。”
李弥本来已经打算闯到铜山镇去问一下二人的去向,这么一来就不必冒这个险了。他打算就去天威军。那个乞丐既然仍与铜山镇的这名脱逃军士在一起,那么,他会不会就是高峻呢?这个想法让他想要放弃都不能了,更要一路追下去。
送饭女子一见丈夫和同村的这么些人都认得这位长史大人,又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那他一定就不会是假的了。看长史大人要走,似乎要找到那两个人有急事。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后边追上去对长史道,“大人,你若是实在找不到他们,不妨就去雅州驿馆。”
李弥眼睛一亮,问她,“你知道他在那里?”
女子道,“我我丈夫的表弟虽然不一定在,但他两位夫人却是一定在那里的,但你不可随便透露她们的行踪。”
本来她还有一句,就是高峻让她传话时所说的,那三十个文进城外潜伏的人。但是她自己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此时已经让她有些后悔了。
她还知道嘱咐别人“不可随便透露她们的行踪”,自己却先暴露了。既然人家是同僚,何须自己多嘴。万一她们出了什么事,不就是自己对不住那位恩人了。
所以,李弥翻身再下了马,详细再问她雅州驿馆中的两位女子的容貌时,女子说,“一个要饭的,夫人还能有多好看?”
李弥看出她不想多说了,于是上马再走。他认为这个乞丐越来越可疑了,谁听说过一位乞丐还能有两位夫人,而且还能住得起雅州府的驿馆?再说,乞丐在彻州出没,他夫人跑到雅州去做什么?这不就是告诉自己,他们的老窝在雅州吗?
这个发现让李弥一阵激动。看来,自己一向能够不吃亏,绝不都是运气使然。许多的机关都藏在一两句话中而已,一般人谁能察若秋毫?
但是,被袭那夜自己放走一人的纰漏,立刻提醒他不能太得意,一时的得意倒是惹来多大的麻烦!他拿定主意,要尽快回一趟雅州驿馆确认一下。如果乞丐就是高峻,那么深夜遇袭就给自己带来了主动。
他虽然路不熟,但这回就不必着急,李弥骑着马如太公踱步般,还有心思欣赏一下山间的景致。如果高峻没有离开剑南道,自己就再一次拥有了乱中取命的天赐良机。
第539章 两截木桩()
剑南道共有折冲军府四个,分别是威远府、归德府、二江府、兴化府。前边三个军府都在成都府,只有兴化府是在邛州。另外,还有金汤军在雅州、天威军也在成都府。整个剑南道境内还分布着上、中、下三级军镇二十二个、城八座,戍点守捉不计其数。
铜山镇是个下镇,专门为着守卫文进县境内的一座铜矿而设。镇将是个正七品下阶,他看到自已派出去的十八个人,只有孙伙长自己逃回来,而且还带着个乞丐。
镇将简单问了问他们回来的经过,知道这两个人是从文进县牢逃出来的,只有这是个新情况,其实也不必再问了。他早已听到了消息,此事连剑南道潘大人都知道了。
今天一大早,由威远府、天威军一层层地传下密令:务必找到没死的那个军士。上头严令,一经找到他,直接禀报威远折冲府。
那个乞丐一见到他便说要当什么队正,他安慰说,“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救了军镇上的人,一个队正怎么够,恐怕上头会给你个更大的官也是可能的。”说罢并不耽误,直接便派了五名军士,让把他们护送到自己的上一级——天威军去。
军一级的长官并不是什么将,而是也叫作司马。一个军的兵力超过两万时,司马的品级是正六品上阶。不足两万的,军司马是从六品上阶,比一个上镇将还小了一阶。
剑南道两个军——天威、金汤的人数都不超五千,因而天威军司马张大人,便同样是从六品下阶。
他接到底下人禀报,也不出面接待,立刻把这两个人安排住下,好酒好菜、不许乱走,并在外头安插了军士。随后派个心腑飞马上报威远府折冲都尉承干将军。
高峻暗地里对孙伙长道,“怎么也不见个当官的接待,反而外头还派了兵把守着?”
孙伙长道,“兄弟,军镇上的事情你是不知,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军士,不到战时,恐怕能见到镇一级的将官就不错了。人家那样忙、日理万机的,怎么会见我们不过,你我只要安心呆着,仔细听吩咐便行了。”
高峻低声道,“我们不可太过实心眼子,到时你得听我的,看我的眼色行事。”孙伙长已经猜到这个一身乞丐打扮的人是有绝枝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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